第七十九章
校長工作室內。
窗外天色微茫, 昏昏欲暗，偌大的工作室籠罩在一層黯淡的暮色中。
狹窄而逼仄的房間內堆滿了陳舊的古卷，幾星燭火高高低低地擺放在房間各處, 昏黃的燭光將擁擠的工作室照亮。
裴老校長獨自一人坐在暗紅色的扶手椅中。
他垂眼翻動着自己面前的翻譯稿, 另一隻手中攥着鵝毛筆, 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
筆尖與紙面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在安靜的工作室內迴盪着。
過了許久, 他放下筆，扭頭看了眼狹窄細長的窗外。
天色已晚。
裴老校長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用蒼老的手整了整自己面前的卷軸。
他順手將剛纔時安位置上的稿子拿了過來, 隨意地低頭掃了一眼。
不得不說，時安是他教學生涯以來所見到的, 在古文字上最有天賦的學生。
雖然對方最近翻譯的都是一些初級的內容, 但卻都十分準確。
裴老校長的眼底流露出一絲讚賞的神色。
正在這時, 他的目光突然微微一頓，視線在羊皮紙上的某個地方停留了一瞬。
那裡被隨意地畫了個圈, 旁邊還被勾勒出了幾筆潦草的塗鴉，看上去好像一隻張着嘴的鴨子，筆觸稚嫩，讓人看了忍不住會心一笑。
不過……
裴老校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這個位置他有印象。
今天他之所以這麼晚離開工作室，主要就是因爲這個。
這一整段內容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成功翻譯。
裴老校長將指尖輕撫在了對方畫圈的位置, 陷入了沉思。
許久之後,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不由得微微一怔。
裴老校長伸手拿起了一旁的柺杖, 獨自一人來到了尖塔的頂端。
穆珩所帶來的古書正在哪裡。
由於古書極其珍貴, 保存又十分困難，必須儲存在封閉陰暗的狹小空間, 同時對於空氣中的魔力值濃度也有嚴格的要求。爲了保護古籍，也爲了減少頻繁翻動對古書的傷害，他們以往所進行的翻譯工作都不是在書上直接進行的。
但是，有的古籍可以拍照，有的不可以。
這是由書寫紙張的材質，以及上面附着魔力的類型決定的。
穆珩帶來的這本書正是無法拍照的，上面附着的魔力能夠干擾機器的取像，所以他們只能採用最原始的方法，那就是摹本謄抄。
負責謄抄的助手已經跟了裴老校長二十多年了，在這個方面經驗豐富，幾乎從未出過錯。
但是……
只要是人，就有犯錯的可能。
裴老校長注視着眼前攤開的古籍原本，又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手中捏着的謄抄稿。
在被潦草圈起的那個位置，其中一個符號上方缺失了一個小小的點劃。
雖然兩者之間的差別極其微小，但是，由於古人類語的特殊性，這在整個段落中造成的影響幾乎是天翻地覆的。
裴老校長愣怔地注視着眼前的原本。
由於謄抄錯誤的版本也能夠翻譯下去，所以即使是他都沒有聯想到謄抄錯誤的可能性。
但是……時安不僅找到了，甚至還精準地圈了出來。
很快，裴老校長回過神來。
他從口袋中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筆，開始根據最原始的版本進行最快速的翻譯。
許久之後，他停下筆，看向眼前寫滿潦草筆記的紙張。
經過了簡單的翻譯，整個段落的大概已經成型，講的應該是關於巨龍和噴火相關的內容。
裴老校長想到了什麼，扭頭看向時安的稿件。
那隻張着嘴的鴨子，難道……
是正在噴火的龍嗎？
裴老校呆立在原地，定定注視着眼前的那張紙，幾乎有些難以置信。
居然在他都沒有發現的情況下，找到了謄抄本中細微的錯誤，並且還能在這種情況下弄清楚段落完整的含義……
一個普普通通，剛剛成年的學生，無論在古文字的翻譯上多有天分，都絕不可能做到現在這個程度的。
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發生嗎？
還是說是他想太多了？
……無論是因爲什麼，他都一定要弄清楚。
裴老校長沉思半晌，扭頭向着背後喊着自己助手的名字：
“幫我找一下時安的聯絡方式。”
但是，他的聲音卻好像是沉沉丟入井底的一塊石頭，半晌沒有回覆。
奇怪。
明明在他進來時，助手正在外面等候啊，難道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裴老校長蹙起眉頭，轉身向外走去。
他剛剛走出狹室，就看到自己的助手面朝下躺在地上，殷紅的鮮血緩慢地從他的身體中彌散開來，將木質地板浸溼。
裴老校長猛然瞪大雙眼。
這……這是……
正在這時，周圍的黑暗中緩緩浮現出數個身披黑袍的身影，他們身體彷彿和背後的陰影融爲一體，面容被兜帽遮蓋，氣息黑暗而危險。
“裴老先生，晚上好。”
爲首一人用嘶啞的嗓音道：“沒想到這個時間您居然還在……看來是我們的情報來源出了錯。”
眼前白髮蒼蒼的老人突然眉眼一厲。
龐大的魔力量驟然爆開，猶如滔滔江河。
塔樓中的木質結構發出斷裂的吱呀聲，木屑和紙片在強大力量的裹挾下飛舞肆虐。
眼前數人瞬間被擊飛出去，脊背重重撞在牆壁上，發出骨骼碎裂的聲響。
“這是我的學校。”老校長神色肅穆，緩緩握緊了掌中的手杖，他的嗓音蒼老而莊嚴：“不是你們這羣敗類隨意出入的地方。”
爲首的那個黑衣人氣血翻滾，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陰沉沉地擡起頭，看向不遠處的老人。
雖說年事已高，但裴老校長畢竟曾是百年前大陸赫赫有名的強者，即使現在看來還是很棘手。
不過……
他在陰影中緩緩牽起一絲微笑。
老人身後的空氣中浮動起流水般的線條，一個通體漆黑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顯現出來。
下一秒——
胸口的衣襟處綻開一朵血花。
深而暗的血跡緩慢地在不了上氤氳開來。
空氣彷彿驟然寂靜。
裴老校長的臉色驟然蒼白，他的身形晃了晃，然後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遮蔽氣息的寶石，很厲害吧？”黑衣人揩了揩嘴角的鮮血，緩緩地站起身來，走上前去。
他垂下眼注視着腳邊老人，輕聲說道:
“老先生，我想您這裡有一些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勸您早點交出來，我還能讓您走的沒有任何痛楚。”
裴老校在涌上喉頭的鮮血中咳嗆着，氣息微弱：
“你做夢……”
正在這時，數個同樣通體漆黑的黑衣人從狹室中走了出來。
他們向着爲首那人打了個手勢，示意東西找到了。
老人的目光落在那人的手中的古書上。
他似乎驟然意識到了什麼，猛然瞪大雙眼。
他咳嗽兩聲，嗓音艱澀：“你們想要召喚的，絕不可能——”
“不，老先生，我們想要召喚的已經成功了。”爲首的黑衣人低下頭，低聲道。
他的聲音中帶上了一點狂熱的意味：
“它已經來了。”
純潔的靈魂主動獻祭，通往未來的道路早已鋪就。
在信徒的呼喚聲中，巨龍裹挾着能夠滅世的滔天烈焰降臨於世間。
烈火洗淨污穢，吞噬罪惡，整個世界將在焚天的神罰中重生。
劍刃銳利，閃耀的鋒芒掠過老人的胸膛，熾烈的鮮血噴濺而出。
望着老人緩慢失去氣息的屍體，黑衣人微笑道：
“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要幫助它恢復力量罷了。”
*
整個能力者學院陷入惶惑與驚恐之中。
管理局的人將整個學院封鎖，救護車刺耳的警笛聲在校園中迴盪着。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不安的氛圍卻在難以制止地蔓延。
塔樓內。
身穿制服的管理局成員匆匆地在半損毀的塔樓中出入。
他們封閉現場，收集證據，拍攝照片。
屍體已經被擡走，但是上還殘留着乾涸的暗紅色血跡，在陳舊的木質地板上顯得格外清晰刺眼。
穆珩站在紛亂嘈雜的現場中央，垂眼注視着眼前已經空空如也的盒子。
……書不見了。
正在這時，負責勘查現場的管理局成員前來向他彙報現況。
在沉默地聽完已知的線索之後，穆珩點了點頭，揮揮手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了。
注視對方離開的背影，溫瑤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
“艾文學院的校長也同樣受襲，會不會這次也……”
“龍嗎？”
穆珩的聲音淡漠平和。
他說：“不會。”
龍所製造的現場是暴力的，壓倒性的毀滅，而不像是這樣……
有針對性。
穆珩擡眸環視一圈。
雖然凌亂，但是除了失竊的書以外，幾乎沒有更多的損毀。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手套，道：“能力者學院的校園防護系統沒有任何異常，對方不是從外部強行入侵的。”
溫瑤一怔：“難道……”
穆珩點了下頭，他的眸色冰冷，彷彿沉沉暗夜。
“沒錯，是被放進來的。”
*
宿舍裡。
時安皺起眉頭，向着窗外望去。
林彥明打開房門，赤着腳走了出來，驚疑不定地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這是……怎麼了？”
時安搖搖頭，老老實實地說道：“我也不清楚。”
在在和穆珩分開之後時安就徑直回了宿舍，幾乎是剛剛沾了枕頭就睡着了。
直到深夜，他驟然驚醒。
四下裡一派寧靜。
吵醒時安的不是聲音，而更像是某種……氣息。
但是那種氣息很弱，很遙遠，在時安捕捉到來源之前就已經驟然消逝。
非常奇怪。
過了沒多久，外面就傳來了嘈雜吵鬧的聲音。
至於發生了什麼，時安是真的不太清楚，但是，他的心裡卻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預感。
林彥明擡手去摸手機，他皺起眉：
“沒有信號。”
正在這時，時安驟然擡起頭，猛地向着某個方向望去。
……氣息，又出現了！
陰冷而險惡，黑暗而寧靜，緩緩地從夜幕中升起，在遙遠的某處浮動着。
彷彿在無聲地召喚着他。
時安猛地站起身來。
“……喂，喂！”
林彥明茫然疑惑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時安，你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