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樓的時候,江舟他們碰到了同住在這棟公寓的鄰居——那個老婦人在看到江舟的瞬間,就好像見了鬼似的驚了一跳。直到瞧見了在後面的千夏櫻與芬妮,她才輕撫胸口安心下來。
這倒是很正常的反應。在吉姆的記憶裡,當年黑澤一家的滅門慘案,就是這個老太太報的警。
“哎呀,你們昨晚吵架那麼大的動靜,實在是太嚇人了……這也不能夠完全怪我啦……不是我說你,一家人就應該和和氣氣,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呢。鬧得那麼大,咱做鄰居的也是想好好……”
電梯裡的時候,這位腋下夾着超市購物袋的老婦人一直對“江舟”指指點點。末了還感嘆這個時代人心不古,年輕人越來越不像話之類的云云。對此,江舟只得不停賠笑道歉,而一旁的千夏櫻與芬妮則是憋着笑幫他打圓場。
萬幸的是,老太太在一層就下了電梯,而他們則要再下一層去地下停車場。
一路繚繞的在耳邊的喋喋不休終於散去,當衆人鬆一口氣的時候,千夏櫻突然開口道:
“你們說,要是殺了剛剛那個老太太會發生什麼事情?”
看着衆人轉過來的驚詫目光,千夏櫻連忙舉起雙手投降似地道:
“別用這麼嚇人的眼神看着我好吧……我這只是假設一下而已。而且他們不都是生成出來的NPC嗎,就當做是在玩遊戲好了。”
“怎麼,你是那種玩遊戲時會隨便濫殺NPC的人嗎?”
江舟問道。
“那你是那種在遊戲裡還會等紅綠燈的人嗎?”
對方先是如此反駁,然後比畫着說道:
“我的意思是,就算這裡是模擬出來的伊甸安置區。那也不代表我們就需要扮演黑澤他們一家,按部就班的進行調查吧?完全可以這麼一路追着線索殺過去,開着車子在大街上橫衝直撞什麼的。”
對此,一旁的芬妮道:
“這裡除了是模擬出來的伊甸安置區之外,還是深度3的深淵暗網——有能力模擬出這裡的那個存在,想要幹掉我們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江舟跟着點了點頭,然後道:
“你爲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此刻,他們一行人已然坐上了黑澤家的代步車——替換了黑澤玄的身份,江舟很輕鬆的使用自己的指紋解鎖發動了汽車。
“我在想當前的這個場景,究竟會不會根據我們的行爲動態變化。這些NPC究竟是預設好引導‘玩家’按照流程通關的工具,還是真正擁有着自我意識的模擬意識體。”
千夏櫻如此回答。
說完,她咋了咋舌,像嫌自己先前沒有說清楚一樣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你們難道不覺得這些NPC表現出來的反應太逼真了嗎?無論是先前兩個警官,還是剛剛的那個老太太。”
“沒有可能是後者。”
因爲涉及到自己的專業,芬妮的回答很是篤定。
“自我意識的運作是一個絕對的黑箱,這跟技術水平沒有關係,完全是一個結構性問題——任何一個系統都永遠無法理解系統本身。你可能會想說數字人格技術,但當年第一深潛者的數字人格方案也沒有拆開解析黑箱,而是將整個黑箱進行了打包複製。”
芬妮說到這裡,轉頭看向了車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羣,然後繼續道:
“換句話說,每一個人類的意識體,都必須源自於一個真切存在過的人類。也許你會覺得這些NPC非常逼真,但能夠通過圖靈測試的計算機早在公元2014年就出現了。像剛剛的那些,只不過是生成出來‘中文屋’而已。”
中文屋是一個有關於人工智能的思想實驗——只要在房間裡有着所有的中文字符集與如何處理字符的規則書。那麼只要房間裡的人按照規定操作與外界進行交流,即便是一個完全不懂中文的人,也有可能被外面的人認爲具備有理解中文的心智。
“也就是說,看起來存在自我意識≠有着自我意識。”
江舟打着方向盤補充道。
雖然在給人的感受上,這兩者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但在實際上卻是有着天壤之別。想到這裡,赫卡忒的身影不由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即便那位冥月女神能夠輕鬆地表現得跟一個正常人類沒什麼兩樣,但還是需要這樣大費周章,才能夠理解什麼是真正的情感。
當然,對於江舟而言,最具說服力的證據還是在他自己的身上——眼下吉姆就在諾德安置區裡悠然開着車,先前那個二十年前的吉姆探員怎麼可能是他自己的意識體?
要知道這裡可不是“水仙平原”,而是需要受到JZ網絡協議這一鐵律約束的深淵暗網。
在腦子裡這麼琢磨着,此刻的江舟已經把車開到了先前黑澤一家曾經去過的擬感放映廳門口。
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他看着宣傳畫上來回滾動的字符定了定神。
也是時候去調查一下那部名爲《二重身》的擬感,看看它究竟有着怎樣的魔力了。
…………
“吉姆”與“哈內爾”此時坐在了擬感放映廳對面的咖啡館裡。
“吉姆”給自己灌下了整整兩罐的冰蘇打,才從滿頭大汗中稍稍緩過來了些神。
“這部擬感帶勁嗎?”
一旁的“哈內爾”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脊問道。
“吉姆”低頭喘着粗氣,朝“哈內爾”擺了擺手,好半天才艱難地開口道:
“我他麼懷疑那玩意裡摻了什麼東西……這是怎麼過審的?”
那部名爲《二重身》擬感,給了他極大震撼——即便是對於一個擬感電影的骨灰級愛好者來說,那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交錯的意識流剪輯、佈景裡怪異的城市建築、能夠帶來刺痛感的光線,以及……當自己與劇情裡那個邪惡二重身相接觸時,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同時擁有着兩具身軀,有着兩個不同的意識交織在一起的獨特體驗。
他過去也不是沒有嘗試過那種“迷幻系”地下擬感——直接以第一人稱體驗那些磕了強烈致幻劑朋克仔的感受。
在那些擬感的體驗過程中,他也曾感受到自己好像長出了新的肢體,或者自己的意識與肉身分離,然後進入到另一個人身體裡的幻覺。但即便是那些原生態不經剪輯修飾的地下擬感,也遠遠沒有自己剛剛體驗《二重身》時那麼真實。
在擬感的最高潮處,吉姆是真的體驗到自己同時擁有了兩具身體與兩個意識——那種感覺,就好通過量子糾纏聯繫到一起的連體嬰一樣。
自己真的與自己那個邪惡的二重身差點變成了同一個存在!
“太可怕了,這樣的體驗……”
又給自己灌了一口蘇打水,他喃喃道:
“就是殺了我也不想再體驗一次了……跟另一個人融合成一個個體什麼的,那是什麼鳥體驗!真不知道阿多尼斯這鳥公司是怎麼拍出這種感覺的。”
他說着咋了咋舌,然後將蘇打水放在了桌子上繼續道:
“不過這部擬感確實帶勁。”
但即便一向嘴硬的“吉姆”這樣誇讚,一旁的“哈內爾”卻完全沒有回他的話——若是放在平時,在這般“打臉”以後,她早該得意洋洋地說類似“還是本小姐審美水平更高”之類的怪話了。
“吉米,你看看那邊。”
但“哈內爾”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了不遠處如此說道。
“吉姆”聞言順着她的手指看去。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好像是先前黑澤他們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