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不去了吧,這場面太大。”李成有些猶豫,他即想去見識一下這些名醫,又不想摻和到這種事情裡面,經過方小山的事件之後,他對所謂的權貴階級是敬而遠之,能不搭上邊最好。而且李成的醫師資格證都還沒發到手,萬一查起來不好說話。想到這裡李成說道:“不瞞您說葉老師,我的行醫資格證都還在批,估計得年後才能到手。”
葉一溥有些奇怪,這種事情即見世面又長人脈,按理這種好機會別人輪還輪不到,他這次主動請李成去,也是出於多方面考慮:一是他根黃遠庭是多年的老同學,他的徒弟有機會自然要帶一帶;二是李成這大過年的跑北京來給廠裡解決技術問題,雖說是人家該做的事,可自己這邊心裡總是過意不去;三則看李成剛纔試藥的表現,葉一溥也有些好奇,他知道民間中醫歷來臥虎藏龍,奇人異士無數,許多偏方法門根本不能用常理解釋,說不定李成還真有辦法。
此刻葉一溥聽說李成連資格證也沒考出來,覺得奇怪,道:“不會吧,我聽說你都當助教了。”
李成把事情大略說了一下,當然沒說自己從牢裡出來的,只說是家傳的鍼灸,被黃遠庭青眼相加特聘到學校教書。
聽了李成這話,幾個年輕的研究員更加鬱悶,大嘆天道不公。要說這人比人還真能氣死人,這些研究員最差的也是碩士。人家李成連執照都沒有,初中沒畢業的文化程度就能搞出這麼大動靜。
“沒事,就當去開開眼界,今天來了好些老傢伙,都是北派中醫,跟南派不一樣,你就跟我後面,我會向人家介紹的。再說這次是面癱,比較離奇,你鍼灸厲害,說不定還真有辦法。”葉一溥說道。
“行,只要您別把我還沒資格證的事抖摟出去就成。在那地方非法行醫,這罪名可大了。”李成一句話逗得衆人大笑。
□□□□
上午十點。
西郊。
密林。
雪又開始下了,覆蓋積雪的針葉樹彷彿快支撐不住這重量,時有樹枝被壓得發出“咯咯”的響聲,在靜隘的林子裡傳得老遠,車子經過好幾個路口才到了樹林深處,路上層層盤查。最後來到一幢獨院門口,過來一個軍人,葉一溥出示了證件並解釋了一下李成的來歷,可那軍人還是堅持讓李成下來接受檢查,用類似於機場安檢的儀器在李成身上掃了一遍。葉一溥覺得奇怪,怎麼今天大張旗鼓的檢查,以前他都是隨便問問。他不知道的是,這些軍人幹保衛工作多年,眼睛毒的很,李成這人外表平平,可週身肌肉協調,眼神內斂,一看就是會家子,屬於危險人物,檢查級別自然不一樣。問題問的也多,當知道李成的特長是鍼灸之後,軍人笑着說:“怪不得看起來功夫很好的樣子,原來是搞鍼灸的大夫。不好意思耽誤你們時間了。”然後拿了兩個徽章,別在兩人的前胸,解釋道:“這個章子有效時間是三個小時,如果超過的話,我們會進去給兩位更換新的,請不要弄掉了。”兩人這才得以進院子,路上葉一溥根李成解釋,原來這徽章是定位和身份識別用的,“昨天協和的老張去上廁所,把白大褂脫了,出來忘記穿回去,徽章拉廁所里人出來了,結果被幾個保鏢圍住,要不是有人認出來,差點把他當成恐怖分子。”
李成哪見過這陣仗,心下直叨咕,今天到底是給誰看病啊,架勢這麼大。
說話間兩人已經被引進一個會議室,裡面坐了十幾號人,正在七嘴八舌的討論。見葉一溥進來,一個老頭叫道:“老葉!你來跟他們講,我是懶得理會了,愛用不用,老子還不伺候了。”
葉一溥道:“老張!發這麼大火幹嘛?誰又惹你拉。”
“我昨天就說了,要想快,非用電針不可,他們硬不讓我用。”老張氣沖沖的道。
“不是不讓你用,你那電針刺激量太大,穩妥爲上,穩妥爲上。”另外一個老頭說道。
幾人又嘰嘰喳喳起來,這大過年的能把這些人全部請過來也不容易。會議室裡熱鬧的很,各有各的見解,莫衷一是。
葉一溥帶李成找了個位置,小聲說道:“北京中醫界有名氣的人物,基本都在這了。那個是病人的保健醫生,他自己就是西醫出身的,再說西醫拿面癱沒辦法,就沒請別人。”
“你沒見過病人,我講講大概情況,病人得是中樞性面癱,症狀比較嚴重,已經有點半身不遂,放平時還好,今天是初五,再過幾天,病人要出去拜年,最遲十五之前要弄好。所以這不光要治好,還要治的快,算是政治任務吧。”葉一溥說道。
李成沒看到病人。好一會才聽出個大概,感情這是中樞性的面癱,做過檢查,顱內沒有發現任何病變,病人也是定期健康檢查的那種人,無不良飲食習慣,無既往病史,無意外比如突然吹到寒風之類,年紀大,身體虛弱,但沒有高血壓高血脂這樣的東西。但病情突然就這麼來了,衆人拿捏不準病因,試了一下傳統鍼灸和藥物均沒有效果。因此老張提出用重刺激量電針療法,可是被否定了,自然覺得沒面子。
在座的都是專家,面癱這種病,治治其實容易,但是要這麼快好就不那麼簡單了。病人剛開始發病的時候看的是西醫,沒根治好,結果過了幾天越來越嚴重,一般來講面癱超過15天,西醫就完全沒有辦法,保健醫生是留洋回來的西醫,接受西方的薰陶,一直都不信中醫。可眼看着時間就要到了,西醫又沒辦法,只好請了一大幫子京城名醫過來。
“咦?!老葉,你徒弟?面生啊。”終於有人注意到李成這個新面孔。
“遠庭兄的弟子,我哪裡敢當,你們也知道,自從我下了海,這臨牀都好些年沒碰了,現在幾個徒弟都教不過來,誤人子弟啊。”葉一溥介紹了一下李成。
“對了,老黃要是在就好辦,他是快手,用藥猛,見效快。”邊上幾人開始附和。想起了老朋友,一衆老頭開始回憶過去的光景,後來內容慢慢變成討論解放前如何如何,*的時候又怎樣,終於保健醫生忍不住了咳嗽兩聲。
“小李的專長是鍼灸,家傳的。”葉一溥畢竟商場上打滾的人,知道察言觀色,插了進來。
“哦!年輕有爲啊。”老張隨口說道,語氣卻有些不以爲然,他這個心態也正常,中醫這玩意要熬年頭,從來沒什麼天才一說。
經過討論,衆人最後決定還是由老張來做電針,畢竟人家是要快,吃中藥可沒那麼快。
這是離李成進來這個院子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他這才見到病人。是一個老人,容貌清癯,雖然此刻口角歪斜,卻依然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一看就知道是軍人,不過沒有穿軍服,也不知道軍銜是什麼。
李成習慣性地望了望,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內經講“秋收冬藏”,此時冬至已過,正是極陰之下一陽來複之時,人身諸經氣潛藏不泄,所以面上氣華不顯。李成依據經驗看老人面色紅潤,五官輪廓分明,這種人通常五臟氣盛平均,不易患病,不過如果發病,都是大病。
感應到李成的目光,老人艱難地扭頭看了看,似乎發現李成是個新面孔,朝他笑了笑,雖然因爲表情肌癱瘓的緣故,看起來只是嘴角動了動而已,可是那友善的目光李成還是明顯感受到了。
這時候老張已經開始做電針了,按理面癱是不能做電針的,要做也要在面癱後期,電針的原理就是用電流刺激人體穴位,形成類似於鍼灸師留針的效果,可以持續長時間的刺激。面癱發病複雜,又是靠近中樞神經,用電針刺激太過,容易起反作用,但是老張在這方面獨闢蹊徑,對付重症面癱,用大電流電針,有時候反而能收奇效,關鍵在於斷型要準,面癱分爲5型,據老張判斷,病人屬於風熱型,雖然脈象沒法把(沒聽說過把脈斷面癱的),在病人耳後發現的水痘樣皰疹足以證明是風熱型面癱,也是這個原因一羣老傢伙才同意讓老張試一試。
看着病人頭部亂七八糟的電線,李成微微搖頭,他是第一次看見電針這玩意,心裡是極不以爲然的。中醫認爲,醫生開的藥只是個引子,最後能治好病的,其實還是病人自己,施治之時,儘量不干涉病人的本身元氣,因此講究“藥尚少,方尚減,灸尚約。”像這般運用現代科技於傳統中醫,可能一時會收得很好的效果,過後對人體元氣終歸會有影響,在李成的眼裡,這其實是是捨本逐末了。
“老張也是家傳的鍼灸,不過喜歡用電針這些東西,也用這治好過不少面癱,要不然,電針上不了檯面的玩意進不了這種地方。”葉一溥說道,原來不光是李成,傳統的中醫師對這種東西都有排斥感。老張可以說是一個異類了。
“他是元極針法的傳人,其實現在的平衡針法就是他們這一派分出來的。你注意一下他的手法,以纏針爲主,跟一般的差別挺大。”葉一溥說道。
李成是內家針,全憑勁道火候,手法這東西他從來就沒學過。葉一溥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心裡覺得可惜,畢竟這種機會不是隨時都有,他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過於自傲了,有點成績便眼高於頂。其實他冤枉了李成,這就好像一個人有手槍可以用,自然不會去研究彈弓的打法技巧一樣,手法這種東西,李成哪裡會去琢磨。
人之惡在好爲人師,孔夫子講的對,大部分人都有這樣的天性。葉一溥還打算教導一下李成人生的道理,卻發現場中形勢變化,病人手足抽動起來,顯然是電針刺激過量的反應。
老張臉上強自鎮定,可這大冷天的,額頭一片冷汗卻出賣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