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晏納悶地跟在白印身後,他覺得很多事情似乎都脫離了他的理解範疇。
首先是佘玄麟,在升龍湖邊,他明明發現了他的存在卻沒有對他動手,後來他帶了一羣手下出門去追殺廖天驕和佘七幺,卻對他連看都不看,更不安排任何看守和禁錮手段,彷彿他在或不在都無所謂;其次是周忠信,同樣背叛了人類那邊,周忠信跟他應該可以算同夥,也可以算競爭對手,可是他剛剛趁機從佘玄麟的營帳逃出,明明被那人看到了,他卻似乎要故意裝作沒看到;再然後就是白印。
白印這是要去哪?
朱海晏忍不住想。他從佘玄麟的基地逃出來後,本來想着要去幫忙佘七幺他們,結果突然間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裡好。佘七幺他們去了忘川,他此時要趕也趕不上了,妖協和修盟又正在炮轟九君山,他既不是人也不是妖,又既是人也是妖,身份尷尬得簡直無從立足,於是當他正在苦苦思索的時候,他看到了白印。
白印不是修盟中號稱戰力最強的一位長老,但確實是最年長的一位長老,他一直在修盟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如今修盟正人手短缺,他怎麼會貿然離開營地?他這又是要去哪裡?
朱海晏這麼想着,不知不覺就跟上了白印的步伐。他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綴在白印的身後,走了好一陣子後才發現白印要去的地方好像是妖峠。這麼一想,朱海晏的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聲,因爲妖峠正是妖族統一撫養子女的地方,亦是如今缺人守衛的一個真空地帶。
白印要去那裡做什麼?難道他要……
在朱海晏還在猜測的時候,白印已經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朱海晏的憂慮。妖峠大門處鎮守的四名妖怪在白印的手下不出五分鐘就被擊敗,三死一傷。受傷的妖怪臨死之際想要發出求救信號,然而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白印一杖斃命。
鮮血飛濺,朱海晏看得一陣陣心驚,他從沒想過,一直被譽爲修盟最慈祥長老的白印竟然隱藏瞭如此驚人的實力,更沒想到白印會出現在此處,竟然真的是爲了做那種事!
與人類不同,妖族修行不易,繁衍更是難上加難。早年不少小妖怪尚在成長期就被各種各樣的天敵,或本族或異族殺死或吃掉,後來有了妖協,妖怪們才慢慢團結到一起,及至後來發展出了妖峠這種地方,纔有了統一管理和保護小妖怪們安全的妖峠。如今經過鐘錶鎮一役,許多成年妖怪被靈血髓或吞吃或戰死,剩下的成年妖怪們不是忙於攻打九君山,就是跟着佘七幺和廖天驕或是佘玄麟去了忘川,如今這裡的守備空虛,竟然給了白印這樣一個斬草除根的機會!
也難怪,大敵當前,誰會想到這種時候還有人會打着別的主意呢?但是白印想到了。
白印喜歡穿白袍,往日看着是仙風道骨,此時天上下着小雨,將他的衣袍打溼後,那些血跡便順着他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淌下來,像是要將他整件衣服都染成紅色,看着叫人觸目驚心。屬於妖族鮮血的芳香在空中很快瀰漫開來,本來鬧哄哄的妖峠裡立刻一點聲音都沒了。不知道此時這裡有多少小妖怪,但是他們這時候全都識相地躲了起來,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這或許也算是妖族天賦的本能。但是,並不是不發出聲音、隱匿了身形就不會被找到,這畢竟是一些孩子呀!
白印舉起手杖,往旁邊的樹叢中一捅,立刻便有一隻灰色的兔子驚得躥了出來,那是一隻胖嘟嘟的小兔子,毛色鮮亮,十分可愛,然而那隻兔子還沒跑遠就被白印一棍子打斷了一條腿,發出“吱”的一聲,現出了人形。一個脣紅齒白的可愛的小胖男娃抱着腿在地上瑟瑟發抖,因爲疼痛和害怕,他的整張小臉上都充滿了恐怖。
“不、不要……”他害怕着、哆嗦着求饒,圓圓的眼睛裡盈滿了淚水。白印卻只是冷漠地再一次舉起了他的手杖。
“等等!”朱海晏再顧不得其他,伸手一彈,一顆佛珠便化爲一道金光撞上了白印的手杖,將那去勢阻了一阻,小兔子精趁機再次變爲兔子,一瘸一拐地鑽入草叢不見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灘血跡。
“白印大人。”朱海晏現出身來,按捺着先是揖了一禮方道,“您這是要做什麼?”
白印盯着朱海晏看了半天,半晌才淡淡道:“哦,是你啊。”口氣平淡得就像是在菜市場裡遇見了一個認識卻不熟悉的人。
朱海晏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竄了上來說,連稱謂都不由得變了說:“白印真人,您爲什麼會出現在妖峠,您來這裡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做什麼?”白印掃視了周圍一圈,用手杖似是隨意地點來點去:“這裡、這裡、這裡、上面、那邊,還有湖裡都有妖怪,我當然是來除妖。”
朱海晏一下子愣住了,他沒想到白印居然可以答得如此坦然,可是那些、那些都是沒有大人保護的小孩子啊!
白印看向朱海晏,脣角微掀道:“怎麼?降妖除魔向來是我輩人的義務,有何不妥?”
朱海晏有點忍不住脾氣了,他努力用平和的語調說:“白印真人,這些小妖怪都不過是小孩子,如今前線戰事吃緊,他們的父母兄姐都在幫着你們修盟一起攻打九君山,你此時這樣做豈不是有趁人之危之嫌?”
白印卻微微一笑:“趁人之危?那也要對方是人才行啊!”隨着他的話音,他的手杖似是隨意卻重重地往地上一杵,伴隨着“啊”的一聲尖叫,一個小妖怪哆哆嗦嗦地被他從泥裡提了出來。
“等……”朱海晏根本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就看着那隻小妖怪被白印的靈力瞬間撕了個粉碎,落在地上化爲了一支扯碎了的小小牡丹花。
朱海晏耳朵裡“嗡”的一聲,整個人在這瞬間都被點燃了,屬於妖的力量在這一刻壓倒了人的力量,以至於他的外形也不由得發生了變化。斯斯文文的臉孔上,面頰變窄,下頜拉長,眼睛也變細,竟是現出了幾分狐狸的樣子來。
白印冷冷說道:“半妖。”
朱海晏怒道:“就算要斬妖除魔,就算他們不是人,你堂堂一個長老,年紀是這些孩子的幾倍,跑來這些殺手無寸鐵的小妖怪,你怎麼做得出來!”
白印卻冷笑一聲道:“我還以爲你一直腦筋夠清醒,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你不是也懂嗎?妖就是妖,不是人,妖會吃人,身爲修行者,殺妖而護人有何不對?”他說着,伸出手,大袖一揮,一股狂風颳過,一下子又從樹叢裡捉了一隻小妖怪出來。
朱海晏欲要伸手去搶那隻小妖怪,他躍起在空中被迫與白印對了幾招。這一交手,心中卻不由得更是發涼,白印的實力遠在他之上。就是這麼一晃神間,白印已經抓了那隻小妖怪提在手上,小妖怪嚇得露出了一半原形,似乎是一隻小浣熊,他哭得稀里嘩啦地喊:“嗚哇,不要、不要殺我,我不是壞人,我從來沒吃過人!”
白印輕嗤了一聲道:“現在沒吃,將來總是會吃的!”
“白印真人!”朱海晏狠狠捏了捏拳頭,隨後意識到不能激怒他,便剋制着放軟了聲音道,“白印真人,有話好好說行嗎?現在妖協、修盟還有佘玄麟這個強敵當前,你這個時候動這些小妖怪就不怕惹得妖協大怒,盟約撕毀,讓仇者快、親者痛嗎?”
白印卻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朱海晏,半晌,搖了搖頭道:“蠢貨,你果然也就是個蠢貨而已!你以爲我爲什麼會去做打九君山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九君山的屏障堅不可摧,不是三、五天就能攻下來的,我之所以還會去做這件事,要的就是拖住妖協那羣蠢貨,趁這個時機來辦這件斬草除根的事,否則等塵埃落定,我們修盟哪裡還有優勢可言。”
朱海晏完全傻眼了,全然說不出話來:“爲、爲什麼……”可憐他實在想不出別的問題。
“因爲只有這個時候是妖峠守備最薄弱的時候,因爲只有這個時候才能夠給予妖族重創,因爲妖族,都該死。”白印說着,往那隻小妖怪面門上狠狠一掌拍下,一道光華閃過,剛剛還哭哭啼啼的小妖怪剎那間便化爲原形死在了地上,依然溫熱的屍體還在微微抽搐着。
“嗚嗚嗚……”從四面八方頓時傳來了無數小妖怪們壓抑和驚恐的哭聲。
朱海晏愣了一愣,跟着猛然發出一聲狂吼,一股氣浪從他腳下騰地衝起,直將他託上了半空之中。於他的眉心正中,妖眼驟然睜開,泛着血絲的金色瞳仁裡閃耀着冷冽的光芒。
“白印!”他的聲音也變做了不正常的粗嘎,像是野獸學人講話,“白印,你該死!”他亮出尖銳牙齒,身後光焰中閃現出七條狐尾,一股妖力猛然輻射開去,原本躲藏起來的小妖怪們似乎是感到了同類的強大氣息,都不由得從枝葉間、泥土中、池塘裡探出頭來,用飽含期盼的眼神望着朱海晏。
“吼!”七尾的半狐發出吼叫,口中噴吐出妖異的紫色火焰,那股火焰如同海浪一般直將白印兜頭籠罩在其中,然而下一刻,一股狂風平地捲起,碩大的巨靈掌竟從地面鑽出,將那叢紫色火焰牢牢攥住,狠狠掐滅於掌心之中。
白印身影浮現在空中,眉目間三分慈悲七分冷酷:“朱海晏,早知道你終究會變成這樣,我早就該在一百五十年前把你殺死,那時候要不是湖姬捨身替你擋下一擊,要不是法海那一脈非要罩着你,我也不會留你這條狗命到今天!”
朱海晏的狐型本來正在拼命吸納周圍的妖氣,想要壯大己身,掙脫巨靈掌的鉗制,聽到這句話卻猛然一頓,狐型瞬間散去大半又露出了他半人半妖的形態。
“你、你殺了我母親?”這些年來,朱海晏一直在尋找三生石,因爲他依稀記得他的母親在發瘋崩潰前口口聲聲唸叨着的就是三生石,只要找到了三生石,我們就能找到你的父親,只要找到三生石,我們一家就能團圓,她一直這樣講。所以他不停地尋找,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只要找到三生石,就能找到他的父親,他要問問他當初爲什麼拋棄他們。
其實他並沒有想過要復仇,不僅是對他父親,也包括殺害他母親的那些修行者們,因爲他的母親是由於亂殺人類而被修行者處死,也算是“罪有應得”。他甚至還因此爲自己身上的妖族血統感到可恥,可他從來不知道那個殺了他母親的人曾經與他打過多次交道。這個人,過去到底是抱着什麼樣的心與他接觸,交付他賞金獵人的任務?
白印冷然道:“不錯。”隨後他頓了頓,忽而笑道,“對了,有些事情你還不知道吧。”
朱海晏的臉色微微一變,有種直覺提醒他,他不應該再問下去,否則恐怕會聽到不好的東西,但是他的嘴巴卻彷彿不受他的控制:“什麼事情?”他問。
白印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慈祥的笑容,如同暖陽一般,他笑了一笑,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道:“現在這個佘玄麟並不是真正的佘玄麟,而是李岄。”
“李岄?”朱海晏的腦子一下子卡殼了,他有些不明白爲什麼好好地談着他母親的事情卻會忽然牽扯到李岄。等等……李岄、三生石……三生石!!!朱海晏整個人都懵了,一瞬間,所有的線索都被串到了一起。
失蹤的父親,母親總是念叨的三生石,明明看到了他卻並沒有對他動手的“佘玄麟”……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朱海晏痛苦地抱起頭,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啊!
白印冷冷道:“沒什麼不可能的。朱海晏,李岄就是你的親生父親。”
“廖天驕!”佘七幺痛吼,他無法接受他們努力了這麼久,犧牲了那麼多,最後卻還是這樣的結局。他們至今爲止的努力,流的血淚,到底算什麼!!!
李岄伸指一點,一根靈血髓長刺瞬間洞穿了佘七幺的咽喉,將他牢牢釘在地上。一股血沫從佘七幺的脣邊溢了出來,他起身,淡淡地道:“閉嘴,你們沒資格跟我談條件。”
廖天驕看到佘七幺受苦,不由得臉色一變,隨即飛快地從他的寶葫蘆裡掏了柄峨眉刺一般的東西出來晃了晃。
“你看清楚了,”他說,“這是滅魂刺,三生石魄如今跟我的魂魄融爲一體,你要是敢再動他們,別怪小爺我給你來個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李岄冷冷地看向廖天驕,過了片刻笑起來道:“小娃娃倒是有點志氣,你下來吧。”
廖天驕卻說:“你上來。”
李岄眉頭皺緊:“不要得寸進尺。”
“小爺就是有恃無恐怎麼地!”廖天驕乾脆豁出去了,跟個小痞子似的,眼神卻是從來沒有的冷靜。
佘七幺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廖天驕的方向,看着他的表情、他的動作,他的手指慢慢地曲起來,在堅固的石板地上摳出深深的指印。
李岄惡狠狠地瞪視了廖天驕半晌,對他手下吩咐道:“看好他們。”隨後縱起身形,飛了上去。
廖天驕就坐在塑像的手掌上,手舉滅魂刺,尖端對住自己的丹田處,其實他也不知道三生石魄確切在他身體裡的什麼部位,但是之前馮衢是從這裡去掏石魄的,那就多半在這裡吧。
李岄飛到了廖天驕的身前,剛要伸手插丨入他的身體取物。廖天驕卻道:“且慢。”
李岄眉頭微微一皺,停下手道:“你有有什麼話要說?”
廖天驕說:“李岄,你知道飛昇是什麼嗎?”
李岄愣了一愣,廖天驕把眼神一瞥,示意他看旁邊說:“你看到旁邊這盞燈嗎,這是一座三生石廟,旁邊的燈上刻了‘飛昇’二字,只要點燃這盞燈就能進入‘飛昇’者的世界。你不是一直在說想要挑戰製造這個世界規則的人嗎,那些人就在那個世界裡。”
李岄狐疑地看着廖天驕,過了片刻,他像是想要伸手去摸那盞燈,跟着手臂卻猛然往前一送,廖天驕的嘴裡登時發出一聲悶哼,他的腹部並沒有流出鮮血,但是他的魂魄已經遭受到了外力的入侵。李岄冷笑道:“謝謝你提醒,我自然會去找那些混蛋算賬,不勞你費心!”
一股靈血髓如同一條寄生蟲從李岄的手臂上分離出來,潛入到廖天驕的體內。這就是李岄狠毒的地方,這時候哪怕廖天驕要動什麼手腳,他也可以用靈血髓來控制廖天驕,他不僅想要石魄,他還想要奪生廖天驕,被三生石魄改造過的身體也許比佘玄麟的身體更管用呢?由此可見,他從一開始說替廖天驕分離石魄的時候就已經打了這個主意。
廖天驕忍着疼痛,顫動着嘴脣道:“李岄,到底是……什麼讓你變成了現在這樣?你到底貪……貪慕三生石的什麼,難道你……你真的想要當這個世界的大……**oss嗎?那樣……很好玩?不是又累……又……又枯燥……嗎……”
李岄一面循着廖天驕的魂魄脈絡尋找三生石的下落一面冷冷道:“好不好玩都與你沒有關係。”
廖天驕又道:“李岄你……你知道嗎,三生石是……是保護這個世界的屏障,陰黎他們是……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他們覬覦我們的世界,你的手下……都是……如果我們一起……”
李岄忽而擡起頭看着廖天驕,臉色冰冷:“我從沒說過我想要掌控這個世界,我只是想要把該討的債討回來而已,這之後這個世界是死是活,是完蛋還是存續,都與我無關。”他的手微微一頓,“找到了。”
這一刻,廖天驕感到自己的魂魄裡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被撕裂出去。那種疼痛遠超以往任何一次的疼痛,不是**上的損傷,也不是精神上的打擊,那是一種遠遠勝於**疼痛,又遠遠超過精神壓力沉重的無法迴避、無法忍耐的痛苦,他痛得連喊也喊不出來,他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活生生撕爲兩半,他覺得這世間所有的疼痛都彷彿在這一刻放大了無數倍,加諸到了他一個人身上,他連咬緊牙關都做不到,他全身漲得通紅,由於痛苦,大片大片的毛細血管破裂,血液在他的皮膚下形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網狀血痕並很快匯聚到了一起。
“廖天驕……廖……”
廖天驕聽到佘七幺虛弱而痛苦的吼聲,他用盡全身力氣做了個手勢。如果相信我,就不要動!藍色的光芒從廖天驕的身體裡涌了出來,慢慢地,李岄伸出手,在他的掌心裡託着的赫然是一顆小小的滴溜溜旋轉的藍色的小球,佘七幺曾經說過,三生石魄就像是一粒香香的、甜甜的藍色的水果軟糖,但是現在在廖天驕的眼裡,那東西就像是一個微型的旋轉着的地球。
這特麼也太驚悚了!廖天驕心想,如果他還有力氣吐槽,他一定要跟佘七幺抗議他當年居然給他吃這種玩意,但是伴隨着“咚”的重重一聲,廖天驕的心臟停止了最後一下跳動,他的身體從高空就跟只風箏一樣地飄了下來,與此同時,他的意識卻像是飄得很高、很高,他就在遙遙的高處看着佘七幺瘋了一樣從地上爬起來,釘在他喉間的靈血髓因爲他莽撞的動作撕裂了他的喉嚨,佘七幺就帶着這樣大的創口,“嘩啦啦”地踩踏着自己的血,踉蹌地爬過去,伸出手接住了他的身體。
“騙子,你這個騙子,你又騙我!”佘七幺的喉間發出了壓抑的、痛苦的吼聲。
李岄落到地上,他冷冷地打量了佘七幺一會,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隨後居然真的放過了佘七幺和莫劉昆,對他的手下一揮手道:“走。”
“李岄!”佘七幺卻爆發出山崩地裂一般的吼聲,他在鮮血淋漓中再度強行化爲天蛇,即便渾身都是傷痕,即便被撕裂了鱗片,露出了鮮血淋漓的身體,他依然衝着李岄不要命地撞了上去。
然而,沒有用。
當佘七幺冷靜的時候都不是李岄的對手,何況是現在。李岄就這麼以着人的形態,輕巧地、如同舞蹈家一般地躲閃着佘七幺笨拙的攻擊,當他的手下想要幫忙的時候,他卻阻止了他們。或許因爲他有足夠長的時間,或許他快要實現夙願,所以他不急那麼一會。
可是廖天驕急!
媽的,原來靈魂也會急得嗎?廖天驕感到自己的意識快要失去了,這可能就是所謂魂飛魄散的前兆,但是他的猜測還沒有證實,他的賭局還沒有揭曉。
從來買彩票沒有中過獎。從來打牌不敢賭。從來相親都失敗。活到二十八歲,攢着的所有賭運和以後的所有的運氣,什麼職場的、愛情的全擱裡面,所有人的血淚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所有的線索統統匯攏起來,這一次他統統拍上桌面,他不信他會輸。
小翠說:“三生石不能,你們能!”
白素貞和許仙說:“慎思、詳查,你們能走好那條路!”
佘爺爺總是在時光的夾縫裡偶爾閃現一道影子,默默地爲他們指點一條路。
滿牆的飛昇人像,高高的一盞飛昇燈籠,九個脫隊留下來的人,九條三生石留下的殘影。
問,飛昇是什麼?
蒼龍說:“我還沒想清楚,所以沒法跟你們走。”
問,飛昇是什麼?
行善積德,給自己充滿電,然後一飛沖天就爲了以後再也不用行善積德?
開什麼玩笑!
從古到今多少能人大拿,他們比他和佘七幺都厲害得多、聰明得多,怎麼會看不透、怎麼會看不懂、怎麼會肯答應?爲什麼能夠聽到另一個世界聲音的袁懸會昏迷不醒,爲什麼那盞琉璃燈會令他感到親切,爲什麼那尊塑像聖潔大氣,是小翠又不是小翠?
問,飛昇是什麼?
廖天驕的答案已經浮現,飛昇就是考驗,是最後的三道關卡,它需要智慧明辨黑白、需要勇氣做出抉擇、需要信仰堅定地走自己要走的路!這世間根本沒有神之手定下的規矩,有的只有天道、人道、心之道!
佘七幺忽而擡起頭來,對着虛空微微點了點頭。下一瞬間,狂風以他爲中心向四周擴散而去,那風極狂,卻並不猛,吹拂在人身上就猶如春風拂面卻令李岄的手下個個噤若寒蟬。李岄面色劇變,他低低喝了一聲,藍色的石魄從他手中飄起,微微一停,猛然爆出無數光華,那些光華向着佘七幺“嗖嗖嗖嗖”地射去,李岄脣角微翹,下一刻卻猛然僵住。所有的光華並未化作弓矢利劍,它們主動地匯攏到佘七幺身周,如同輕紗一般將他團團圍住,然後爭先恐後地——歸順,要做他的助臂、他的力量!
這纔是真正的天蛇之力!在幻術空間裡,佘七幺所學會的不過是使用天蛇之力的方法,而他的力量自始至終都未曾得到解放。佘玄麟並未取走佘七幺的力量,他只是將佘七幺的力量與三生石魄聯繫到了一起,又或許三生石魄的力量原本就與佘七幺的力量同源同根,來自天地,用於天地,因此纔會有升龍湖畔兩人並肩戰鬥時順利封印了的地穴,因此纔會有他們磕磕絆絆、兜兜繞繞卻始終牢牢牽在一起的指間紅線,因此當三生石魄被解放的那一刻,佘七幺的力量終於完全地,回來了!
“checkmate(將軍)。”廖天驕就着模糊的視線,滿意地道。
勝利是他們的!
然後,他便感覺身體一輕,失去了所有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葬月山斷頭村一章中曾經提及,李岄叮囑他的後人中,嫡系子弟不得修習法術,因爲他擔心有一天,他李家的後人會和朱海晏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