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城外,野郊。
藍天白雲晴萬里,碧野紅花綠千山,端是一個好天氣、好風景。
密林中,只見一錦衣少年騎馬搭箭,瞄準一隻正在樹下吃草的灰兔。錦衣少年年歲不大,約莫着十五六歲,該是英氣勃發的年紀,但卻眉頭不展,似有心事。
他身後幾個彪型大漢大氣不敢喘一聲,不敢驚擾獵物,以免錦衣少年怪罪。他們知道面前的這個錦衣少年向來囂張跋扈,知冀驕橫。家奴稍有不從,便惡語相隨,拳腳相加,卻無人敢違抗。
只因此人之父乃是江夏太守,在江夏郡說一不二,權勢遮天。錦衣少年便是江夏太守的長子,太守最器重的子嗣。
那隻灰兔,豎起耳朵,四處端詳,似乎察覺到危險,就要攢身逃脫。錦衣少年不再猶豫,手指脫弦,一支利箭“嗖”的一聲便射了出去。灰兔尚未來得及反應,便應聲而倒,筆直的箭羽插在了它的身上,抽搐了幾下,便一命嗚呼了。
家奴們見狀,紛紛歡呼道:“大公子神射!”“大公子威武!”“大公子真乃飛將軍再世!”
錦衣公子顯然很享受家奴的吹捧,不禁洋洋得意。
大公子揮揮手,頗爲自得道:“雕蟲小技爾,便是猛虎,吾亦可一箭穿之,何況一兔乎?”看了看那灰兔,似乎沒有幾斤肉的樣子,便揮揮手道:“此兔爾等分之。”
家奴知道大公子的德性,不理大公子的自吹自擂,高興的搶去拾兔。
大公子似乎想到什麼,問身後未動一人:“黃管事,可有家父的消息?”
黃管事看起來與粗魯的家奴不同,三十出頭,身穿青色儒衫,頗爲文雅,乃府上的管事。
黃管事拱手說道:“回大公子,昨日得到消息,不日前,孫破虜已兵臨襄陽城下,劉刺史已派令尊趁夜突圍,前去調集各郡援軍。在下已加派人手打探消息,一有進展,必然快馬稟告。”
黃管事似乎很畏懼“孫破虜”的名號,不稱呼其姓名,而稱呼其官職。
大公子知道情況不妙,眉頭更緊了,馬兒似乎感受到主人焦躁不安的情緒,馬蹄不停的踩踏。
原來大公子名叫黃射,其父名叫黃祖,是荊州刺史劉表的大將,領江夏太守,爲劉刺史鎮壓殘餘宗賊,頗有成效。孫破虜既是孫堅,後將軍袁術賬下虎將,因破黃巾、討董卓有功,被表奏爲破虜將軍,兼領豫州刺史,故稱爲孫破虜。孫堅受袁術之命,領軍來犯荊州,黃祖頗有將才,被劉表用以抵禦孫堅的進攻。
不料孫堅軍勇猛似虎,兩次擊敗黃祖,連下鄧縣、樊城,已將襄陽圍困。因此,黃射一直心神不定。黃射不緊是擔心父親的安危,更是擔心如若襄陽一破,荊州易主,那他家族的權利就要被剝奪,又怎能如現在這般作威作福,欺男霸女?黃射箭術不差,喜好圍獵,心煩意亂下便帶家奴前來狩獵解乏。
“報!報!報!大捷!大捷啊!”一名信使快馬加鞭,歡喜之情溢於言表,轉眼已至黃射人等身前。
黃射一時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什麼大姐,大姐,我僅有一小妹,哪來的大姐?”
旁邊的黃管事卻是急忙問信使:“何事?可是襄陽大捷嗎?”
信使氣喘吁吁道:“是,是,黃太守率援軍回擊孫堅軍,聽聞是用蒯越先生的誘敵之策,於峴山設伏,一役射殺孫堅,我軍大獲全勝啊!”
黃射回過神來,哈哈大笑道“父親真是英明神武,不愧是我父親!”
衆人亦是一榮俱榮,興奮無比,拍馬之聲,此起彼伏。
突然間,又一騎飛來,聲音頗爲驚恐“報!大事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黃射笑聲尚未結餘,聽到此話,笑聲戛然而止。不由愕然問道來人:“何事如此驚慌?”
來人不敢隱瞞:“是,是令尊被抓了!”黃射一時間又沒反應過來。來人戰慄道:“黃、黃太守領軍,欲、欲擊破孫堅殘部,卻不想、不想被孫堅部將所擒!”
“啊、啊、啊?”
極喜到極悲,只一瞬之間。
只見黃射雙目赤紅,血涌上頭,忽然眼前一黑,一頭栽落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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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誰?我在哪?啊,我頭好痛!”陳越時一睜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是木質框架樑結構,有些愕然。
他摸了摸疼痛難忍的腦袋,感覺有布條纏繞。扭頭看屋內佈置頗爲古色古香,見到一女子似乎在銅盆前面洗拭白色方巾,心想該應該此人在給自己頭上塗藥、換布。
陳越時正想起身,卻因體虛,一時動彈不得,不慎碰倒了塌邊的杯具,發出響聲。
女子是府內的丫鬟,在此照顧昏睡的大公子,發現大公子醒後後,立刻驚喜的出門,叫道:“大公子醒了,大公子醒了!”
少頃,一青一黃兩道身影便進入房間。
爲首那人青色儒衫,年約三十,另一人身材嬌小,身穿黃色襦裙,豆蔻年華,頗爲精緻可愛。
襦裙少女拍拍胸口,說道:“大兄,你可醒了,嚇死瑩兒了。”
青色儒衫那人正是黃管事。黃管事上前扶起大公子,問道:“大公子感覺如何,可有不適?大公子已昏睡了兩個晝夜了。”隨即吩咐丫鬟去廚房端粥,伺候公子進食。
陳越時看到眼前的景象,感覺腦子不夠用了,拍拍昏昏的腦殼說:“大公子是誰啊,我不是你們的大公子。”眼睛瞧着面前的管事問道:“這是哪裡?你是誰啊?”
黃管事苦笑道:“大公子,這是太守府啊,我是管事黃秋生啊。”
“黃秋生?我還任達華呢?騙誰呢,黃秋生我知道,不長這個樣。”
黃秋生無奈道:“在下爲黃氏旁系,出生於秋季,家父給在下取名秋生,蒙黃太守錯愛,添爲黃府管事。在下的確不曾記得,本族中還有有在下同名之人。”
那少女眼見要哭了出來,泣聲道:“大兄不記得黃管事了,那還記得瑩兒嗎?”
陳越時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呆了呆問道:“當今爲何年?”
管事答曰:“初平二年。”
陳越時又想到了什麼,追問道:“現在可有皇帝?皇帝是否爲漢獻帝劉協?”
管事奇怪道:“獻帝是誰?前年天子還是弘農王皇子辯,而今的天子是陳留王皇子協,陳留王於去年登基,年號初平。”
聽到了肯定的答覆,陳越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看着前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環境,突然腦中的片段如走馬燈般的播放起來,大叫一聲又昏睡了過去。
原來陳越時本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重點文科院校畢業的高材生,喜好書法和極限運動。畢業後參加國考,考入公職系統。陳越時本來就是聰明博學,因寫的一手好字,更被局裡領導看重,前途可期。沒想到在他二十七歲生日時,參加蹦極運動出了意外,不幸離世。陳越時再次醒來時,確沒想到穿越到了漢末,附身在了黃祖之子黃射黃射身上。
十餘日過去了,陳越時終於接受了自己新的身體和殘酷的現實。他分不清自己在現實中是否真實死亡,當下又是否真的重生,還是像電影《源代碼》裡那樣,活在虛擬的世界裡。但他現在別無選擇,既然上天給了他再活一次的機會,那他就會抓住生的機會,成爲當下的黃射。
陳越時也在這十餘日裡艱難的適應了使用廁籌。“廁籌”便是漢代古人如廁後清理屁股的物品。貧苦家庭多用木片或樹枝代替,更形象的叫法就是“攪屎棍”或“乾屎橛”。更有甚者,在荒郊野外,便用土坷垃(土塊或石頭)就地解決。
江夏黃氏氣大財粗,所以黃射有幸用到的是翠竹所削制而成廁籌。黃射用的那個廁籌長約十五釐米,二指之寬,打磨光滑,用習慣了還挺舒服。如廁後便將廁籌扔於盛滿水的木棚之中,自有下人再來清洗。
黃射不好意思自己的污穢讓被人代勞清洗,每次自己方便結束後,便主動清洗乾淨,讓負責清洗廁籌的下人震驚不已。
這些天裡,陳越時雖然失去了黃射的記憶,但卻真切感受到黃射的體質相當不錯,甚至比前世堅持鍛鍊自己還要強壯不少。雖然只有十五六歲的身體,但因爲父親是員戰將的緣故,從小習武,底子不差。之前太守府也請郎中瞧過,稱黃公子身體已無恙,只是失憶這種症狀頗像離魂症,數位郎中均束手無策。
陳越時卻是不急,一番調養後決定開啓新的人生。平時爲了不讓其他覺得自己是鬼魂附體而當做鬼上身的“異端”來處裡,所以他小心翼翼生活,旁敲側擊的打聽時下的生活習慣和基本常識。如果遇到真的解釋不過去的地方,只能用“離魂症”來搪塞。
還好當下荊楚一帶方言不難理解,陳越時(以後稱爲黃射)又聰慧,明白了當下是初平二年(公元191年)。當今天子名爲劉協,“漢獻帝”其實是劉協的諡號,篡漢的曹丕認爲劉協最大得功績是“獻”出皇位,故諡號爲“獻”。劉協目前被董卓所脅,毫無威嚴,然而去年漢室宗親劉表卻被董卓薦爲荊州刺史,單騎入荊。
劉表接受當舊友蒯越的計謀,將不服從的宗賊首領騙去赴宴,一舉誅殺,並襲取他們的部衆。只有江夏賊張虎、陳生擁衆據守襄陽,劉表乃使蒯越前往說降。荊州的郡守縣長聽說劉表威名,大多都解下印綬逃走。至此,劉表控制了除南陽郡外的荊州七郡,理兵襄陽,並任命黃祖爲江夏太守,剪出殘餘宗賊。
何爲宗賊?便是以宗族、鄉里關係而組成盜賊。時下先遭黃巾起義,又遇董卓亂政,民不聊生,前荊州刺史王睿又被討董北上的孫堅所殺,更是加劇了地方豪強作亂,賊寇叢生。之後董卓派劉表來治理荊州,袁術虎踞南陽,卻嫌地盤太小,貪圖荊州地域遼闊,又不想被空降的荊州刺史踩在頭上。於是果斷派孫堅出兵,卻沒想到孫堅隕命荊州。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是呢?黃射努力回想着前世的記憶,卻被黃管事的一聲話,喚回了思緒。
黃管事高興道:“大公子,有消息了!劉刺史已用孫堅的屍首換回黃太守,屍首已由孫堅的侄兒運走,想來不日黃太守便會回來。”
黃射無奈的笑了笑,心想必須要面對這個世界陌生的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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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記·惡首篇》:初平三年,術使堅徵荊州,擊劉表。表遣聖君之父逆於樊、鄧之間。堅擊破之,追渡漢水,遂圍襄陽,單馬行峴山,爲聖君之父軍士所射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