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酉時,壽宴終於開始了,賓客們紛紛按照身份地位落座指定坐席。
黃射託了黃祖的福,能進入正殿,跪坐右側第次末席二列,面前案几上擺着幾疊糕點和涼菜。
黃射左手邊也跪坐着一位少年。 那少年眉心劍目,頗爲英氣,儒雅隨和。
黃射不禁起了結交之心,拱手道:“在下黃射,不知兄臺高姓大名?”
少年客氣還禮:“可是江夏黃太守的公子?在下向寵,黃兄請多指教。”
黃射依稀記得諸葛亮《出師表》裡關於向寵的記載,不敢有怠慢之情,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的頗爲熟絡。向寵似乎頗爲熟悉在坐的諸人,給黃射小聲給介紹着,黃射瞧見殿內主座左右各置一席,卻不知爲誰準備。
突然,鼓樂聲起,向寵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只見一人身長八尺餘,姿貌雄偉壯,身穿大紅色團花褐緞禮服,前身織有“五福捧壽”四個金色大字,此人頭髮雖已斑白,卻頗爲精神,正是荊州之主,今日的壽星,劉表劉景升。
劉表在一藍衣美婦和幾個侍女的陪同下緩緩入席,劉表坐了主座,藍衣美婦卻是入了主座右席。
此刻,殿內衆人齊聲高呼:“祝劉使君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
此句出自詩經,是時下最爲流行的賀壽詞語。
黃射瞧見那藍衣美婦二十多歲,明眸善睞,紅脣嬌豔欲滴,極爲美豔。
黃射內心腹謗道:“這老傢伙穿的花枝招展,不知道的還以爲娶小老婆呢。”嘴上卻跟着唱道:“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
劉表撫須笑道:“同樂同樂,諸君不必客氣。咳咳,老夫有要事宣佈...”
劉表尚未說完,只見下列首席一人起身,那人眉如蛟龍,須長兩尺,體格壯碩,亦有貴氣。
那人高聲道:“諸位同僚怕是有所不知,朝廷派黃御史中丞鍾繇鍾君前來宣旨,已冊封主公爲鎮南將軍、荊州牧,封成武侯。”
殿內諸人驚呼道:“此雙喜臨門也。”
那人看到諸如震驚,不禁有些得意道:“數日前,瑁與劉使君商議要事,恰逢鍾御史宣旨,幸得早幾日知曉此事。”說罷,對劉表施禮道:“瑁心直口快,還往主公勿怪。”
藍衣美婦嗔道:“大兄就是性子急。”伸出芊芊玉手扯了下劉表衣服,又道:“夫君不會怪大兄吧?”
原來藍衣美人正是劉表續絃蔡夫人,眉如蛟龍者便是蔡夫人的兄長蔡瑁。
劉表本想過壽宴時,請鍾御史再宣旨一次,好更風光一些,卻沒想到蔡瑁如此藏不住事。
可他甚是寵愛蔡夫人,於是揮手示意侍衛:“無妨,速請鍾御史入席。”
看到此情,黃射猜想,蔡瑁當着衆人面搶先發言,不但爲了強調自己與劉表的親近關係,炫耀自己知道爾等不知道的“機密”,更是彰顯蔡氏威風,如此喧賓奪主,劉表竟然毫不在意。
不久,一聲爽朗笑聲傳來:“恭喜劉州牧,福如東海水長流,壽比南山不老鬆。”
劉表起身相迎,請他入左側**,也笑道:“這都是託鍾君的福啊。表身處荊州,無法常伴天子左右,只能常常進貢以表忠心,還請鍾君多勸天子,當以龍體爲重。”
入席那人頭戴黃色沖天冠,身着綠色錦袍,二指美髯,貴氣更甚蔡瑁,正是御史中丞鍾繇。
鍾繇搖頭道:“劉州牧,秩二千石,位次九卿,更是漢室宗親。繇不過區區御史中丞,秩千石,如何能比的上劉使君”。
劉表客套道:“鍾君乃天子近侍,表是萬萬不能比的。”
鍾繇嘆息道:“董賊霍亂朝綱,漢室元氣大傷。王司徒雖巧使計謀,除去董卓。可尚未還政天子,又逢李傕、郭汜奪了西都(長安)。李、郭淫威不下董賊,天子常常以淚洗面,常盼望他的皇叔能來解救陛下於水火之中。”
鍾繇說的皇叔,指的便是劉表。
李、郭二人本來遣鍾繇來與劉表結盟,引以外援。卻沒想到鍾繇自作主張,竟然鼓動劉表與李、郭作對。
董卓對百姓雖然殘暴,常以殺人爲樂,但對於士兵和名士卻極爲敬重。厚待士兵是因爲士兵要幫他打天下,李、郭二人以前不過是西涼軍中低級軍官,卻也得了董卓不少恩惠。
董卓厚待名士是有原因的。因爲他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不過是土包子一個,要想擺脫“暴發戶”的印象就需要士族支持。故董卓大力提拔蔡邕、劉表、王允之輩。可衆人都知關東討董聯盟時,劉表就獨善其身。如今長安比洛陽更遠,以劉表守成的性格來說,很難做出“勤王”此等壯舉。
劉表聽後略感尷尬,說道:“今日老夫壽辰,不談國事,來人啊,酒宴開始,諸位請自便。”
鍾繇不禁皺了皺眉,不再言語。
劉府管事高聲道:“傳酒菜!宴舞開始!”
自有侍女頻頻傳菜,歌妓一展才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只聽兩人說道:“祝父親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忽見一長一幼兩道身影跪在劉表桌前,大一些的年約弱冠,身材消瘦,弱不禁風的樣子,正是劉表長子劉琦。幼一些的身着藍色綢緞華服,正是劉表次子劉琮。
劉琦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恭聲道:“兒知父親喜好書法,故寫一賀壽詞語,以助父親雅興。”
劉表接過劉琦手中竹簡細看,內容是時下漢樂府比較流行的賀壽詞語,劉琦字跡中規中矩,沒什麼亮眼之處,但勝在有此孝心和心意,頗爲高興。
臺下卻突然一聲冷笑:“琦公子難道不知鍾御史乃書法大家?還給在鍾御史面前獻書法,真不怕丟人現眼。”
衆人望去,此人卻是蔡瑁族弟蔡和。黃射看蔡和與蔡中長相頗爲相似,猜是兩人應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
劉琦頓時面紅耳赤,道:“琦不知鍾御史在此,不然小子怎敢班門弄斧。”
鍾繇不知這壽宴還有波瀾,不經望向劉琦的竹簡。劉琦所書,自然談不上多有難看,但落在書法名家眼裡,與學堂孩童塗鴉無異。
鍾繇爲避免尷尬,還是解圍道:“琦公子所書,額...不錯不錯。”
劉表人老成精,當然聽得懂鍾繇的違心之言,心中對劉琦略有不滿。
此時,劉琮起身,恭敬道:“父親,兒知父親過壽,昨夜福至心靈,夢中得一首賀詩,獻與父親。”
“喔?夢中得詩?可是仙人託夢?”臺下議論紛紛,劉琮噱頭十足。
劉琮清了清嗓子,唱道:“荊襄藏鵬鯤,凡塵始不聞。醉酒迴風醒,日暮夢裡聲。百姓衣食豐,與我同富貴。子孫樂滿堂,年年共守歲。”
片刻寂靜後,殿內出現了此起彼伏的讚美聲:“妙啊,好詩啊!”“琮公子大才啊。”“琮公子竟有此等心胸!”
劉表也是一愣,實在沒想到調皮搗蛋的兒子竟然真的唱出一首詩來,不禁扭頭看向鍾繇:“元常兄,你看這...”
鍾繇撫須讚道:“的確是好詩,前四句分明是讚美劉使君之句,後四句又有憂國憂民之意。全詩飽含了對劉使君賀壽之情和少年壯志。琮公子年紀尚幼,就有此等才情,委實不易。景升兄,後繼有人啊。”
劉表聽到“天使”誇他愛子,內心對劉琮更是喜愛。
臺下蔡和身邊一人,正是蔡中。
蔡中瞧見蔡瑁對他點頭稱讚,內心竊喜:“大哥此計甚秒,先是派人給劉琦暗示主公喜愛書法,讓劉琦準備書法。又請府上幕僚和食客爲主公做詩,擇最佳者教授琮兒。如此這般,想來以後立琮兒爲嫡子會更容易些。”
蔡中洋洋得意的時候,突然看見末席的黃射正與臨沮縣長向朗之侄向朗有說有笑,絲毫不給劉琮面子。
蔡中眼睛珠子一轉,想到一個打擊黃家的點子,便起身道:“諸位,可曾聽江夏百姓近日常傳一趣聞?”
蔡和捧哏道:“有何趣事?”
蔡中賣夠關子,打趣道:“江夏百姓都言,黃太守公子黃射,時常在溪邊練習書法,有小兒謠曰:字有誤,黃郎顧。”
蔡和不愧是蔡中的親兄弟,誇張的配合道:“黃公子竟有此等絕技?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蔡中鼓掌笑道:“不錯,既然大公子的字難登大雅之堂,不如請黃射公子,將琮公子的詩寫出來,送予主公,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蔡瑁平時覺得自己這個族弟挺蠢得,沒想到卻能想出這個主意。他心裡盤算:“黃射若是同意,則是得罪了大公子,還會降低大公子威信。黃射若是拒絕,則得罪了主公,降低黃氏威信。如若這字寫得好,那是琮公子詩寫得好,如若字寫得不好,更會玷污一首好詩,惹主公不快。此乃一石二鳥之計,妙啊!”
蔡瑁頓時迎合道:“不錯,還請黃公子出列。”不等黃射答覆,又吩咐道:“左右,筆墨伺候。”當既,幾個侍從快步去後堂準備。
黃射正與向寵說笑,默默吃着劉家的瓜,不知人在席中坐,鍋從天上來。心裡嘀咕,我怎麼沒聽說過什麼“字有誤,黃郎顧”?看着蔡氏兄弟一唱一和的擠兌自己,左右爲難。
黃承彥心裡跟明鏡兒似的,知道蔡家兄弟這是要削黃家的面子,自己只聽人說過這個侄兒好勇鬥惡,未曾聽聞會書法,便出來打圓場:“兩位公子這是給父親獻壽禮,射兒並非劉州牧子侄,於情於理不合,不如就算了吧。”
蔡瑁卻是不怕黃承彥,譏諷道:“黃射既然是姻兄的子侄,爲何不算主公的子侄?真算起輩分來這黃射也算是我的侄兒。姻兄如此推脫,卻是不將主公放在眼裡嗎?”
蔡瑁見黃承彥默然,目光又逼向臨座黃祖,問道:“黃祖兄意下如何?”
黃祖對黃射的書法還是頗有信心,對蔡氏的咄咄逼人也感到反感,眼神向黃射詢問。
黃射心裡盤算道:“書法我從小就練,比書法我卻是不怕的。”
黃射起身,先向鍾繇施禮,再向劉表施禮,說道:“如此,小子便獻醜了。”說罷緩緩走向侍女已在大殿中央準備好的書案。
衆人沒想,有劉琦前車之鑑,這黃射居然真有膽子當衆獻技,看他有恃無恐的樣子,說不定真有幾分才學,不禁都期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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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記·惡首篇·蔡瑁傳》:蔡瑁,字德珪,襄陽人,性格驕豪自喜。族弟蔡中、蔡和,以爲朋黨,禍亂荊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