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屬下慌恐
他們行至安洛城外時,小皇帝正領着朝臣等在城門處迎接。
令狐薄尚未下車呢,小皇帝令狐義便撲來來,就像一隻見到老孃的小狗仔,撲在令狐薄的大腿上痛哭流涕啊。“皇叔你終於回來了!”
何清君無語撫額:“……”他們叔侄感情幾時變得這般好了?
令狐薄眼角嘴角那是齊抽啊,伸手欲將小皇帝從自己身上扯開,哪知小皇帝竟像粘在了他大腿上似的,緊緊抱着,痛哭不已:“皇叔,朕將皇位還給你,朕不幹了,不幹了!”
令狐薄:“……”
衆臣:“……”
此時萬太傅乾咳兩聲,板着面孔從朝臣中走出,道:“皇上,請注意儀態威嚴。”
令狐義的哭聲更大:“什麼儀態威嚴,朕這皇帝分明是給你們乾的,皇叔,朕受不了了……那永遠批不完的摺子,永遠處理不完的朝事,永遠不懂分憂的大臣,還有萬太傅永遠停不下的嘴!皇叔,朕求你收回皇位,封朕做個逍遙王爺!”
何清君錯愕張嘴:“……”不會吧,不過數月的時間,竟將小皇帝折磨得連皇位都不想要了?那怎麼行?令狐薄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千歲大老爺,豈能成爲天下人的千歲大老爺?!她第一個就不答允。“令狐薄,你敢答應他試試!”
令狐義一聽皇嬸發話阻攔,立即放開皇叔,撲向何清君,抱住了皇嬸的兩條大腿:“皇嬸,你不能這麼殘忍,朕還年幼,朕還要長身體啊!皇嬸你瞧這三個月,朕不但絲毫未長高,反而抽回去了,你瞧朕都瘦得形銷骨立啊!”
令狐薄:“……”鳳目狠狠掃一眼萬太傅,他這皇帝侄子怎地被萬太傅折磨成這樣?
何清君無語哽咽:“……”仔細打量小皇帝,不由得想笑,這小皇帝確實消瘦了一圈,想來這三個月的時間確實被折磨得不輕啊。
“呃,皇上……”她忍笑道。
“皇嬸,朕求你成全,九五至尊啊,皇叔當了皇帝,皇嬸就成了皇后了,難道你不想當皇后嗎?”小皇帝急忙打斷何清君,開始力證當皇后的好處,“皇嬸當了皇后,那便是母儀天下,一人之下,天下人之上,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誰敢瞧不起你!”
“皇上!”萬太傅急喝:“這皇帝能是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的嗎?既然繼位當了皇上,那便是肩負社稷江山的責任,豈能由着性子胡來?!”
令狐義不理他,繼續抱着何清君的兩條大腿,痛哭:“皇嬸別理他,他除了板着臉孔說教,沒別的事……”
“呃,皇上今年十四歲了。”何清君撫額道。
“朕知道,朕其實還年幼。”
何清君哽咽,怒道:“年幼你也是男的,男女有別,你知不知道?!君臣之禮不可越,你知不知道?!”右腿暴起,竟將小皇帝一腳踢出,那明皇的顏色在空中劃了個完美的弧度,“撲通”趴在兩丈外的地上!
羣臣譁然,目瞠口呆!薄王妃竟將皇上一腳踹飛,這、這……大不敬的大罪!
卻見小皇帝哼都未哼一聲,淡定爬起來,重新撲過來抱住何清君的大腿哭求!“朕是皇嬸的幼侄,朕還年幼,與皇嬸沒有男女之分。皇叔最聽皇嬸的話,皇嬸,你便讓皇叔接了這皇位吧……”
這下,羣臣頓時風中石化了!什麼大不敬之罪,他們瞧着小皇帝那是樂意被薄王妃踢呢!
令狐薄嗤笑一聲,淡淡地道:“好了。義兒也別鬧了,當我南宛的皇帝是按斤論值的豬肉價嗎?本王知道你這幾個月辛苦了,你放心,本王暫時不會歸政……這皇帝你放心的當着,沒人搶也沒人要。”
令狐義聞言訕笑,站起來,“皇叔不歸政就好,皇叔不歸政就好。”以龍袍袖子胡亂擦擦眼淚,“皇叔長途跋涉,想來必是疲憊不堪,朕這便迎皇叔回宮休息。”
令狐薄不淡不鹹地道:“義兒纔想起本王累極?好了,這兩日本王不回宮,先回薄王府。”
令狐義一臉驚慌:“皇叔爲何不回宮,皇叔是不是打算丟下朕不管了?”
令狐薄睨他一眼,伸手拉着何清君越過他,朝薄王府的方向走去。
令狐義急忙跟上,拉着他的袖子,可憐巴巴的乞求:“皇叔,皇叔……你不能丟下朕不管……皇叔,朕現下沒有爹,娘也不在身邊,跟個可憐的孤兒無疑,皇叔,你跟父皇保證過要攝政至少六年的,現下才四年,皇叔不能這樣丟侄兒不管,皇叔——”
令狐薄無奈站定,冷冷橫他一眼:“皇上,本王已經成了婚,住在宮中諸多不便。你現下也已長成,有了自己的擔當,總得儘快學着獨立,趁着此時後宮無女子,多用心國事,本王不能一輩子替你打理朝政。”
令狐義忽然落下淚來,“皇叔這般說,還是想丟下朕不管是不是?皇叔是生朕的氣了,是不是?皇叔,朕真的離不開你。”
何清君無語撫額,話說,他們是叔侄吧?怎地搞得這般煽情,活像是令狐薄負了有情有義的小情人似的。
令狐薄眼角抽了一下,怒喝:“瞧你哭哭涕涕的,哪像個皇帝!回宮批摺子去!”
小皇帝被他這一喝嚇了一跳,也不敢哭了,轉身溜溜地往皇宮走去。遠處的太監見狀忙帶着馬車追上去:“皇上,請上車。”
小皇帝怒喝一聲:“朕願意走着回去!一邊去!”
一直未出聲的三王爺令狐靖搖了搖頭,讓諸位大臣各自回府,命侍衛們趕緊跟上令狐義,保護他的安全。
然後追上令狐薄,問道:“老六,聽說人受了重傷,恢復得如何?”
令狐薄頓足,轉身笑道:“勞三哥掛念了,已基本痊癒,三哥不用擔心。”
令狐靖點頭,“如此便好。”目光在令狐薄鬢側那兩縷白髮上停頓了一下,轉向何清君,笑道:“六弟妹一定要好好對老六,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老六爲一個人這般憂心如焚,竟然年少白髮,實在令人心疼。”
何清君目光也落在令狐薄的鬢邊,她早已對那兩縷白髮習以爲常,此時經他一提,此刻又覺得那兩縷白髮竟是如此刺目。南宛皇家中,也只有三王爺是真正將令狐薄放在心裡、當他是兄弟的人。她感激的朝三王爺點了點頭,“我會的。”
令狐靖微微一笑道:“老六先回去休息,有些事情,等你恢復上朝後,再跟你說。”
令狐薄點了點頭,朝令狐靖拱手告辭。何清君突然想起一事,衝令狐靖的背影笑問:“三王爺,小世子還讓你叫爹爹嗎?”
令狐靖身形一僵,轉回身來,臉色微現尷尬:“這小子也不知中了什麼邪了,叫娘時,一口一個娘,喊爹時,卻非讓本王叫他爹!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他的。”
何清君“噗哧”笑出聲來:“那一定是三王爺平時陪他太少,不受他待見。”
令狐薄也忍俊不禁,道:“叫兒子做爹爹的,古往今來,怕也只有三哥了!”
令狐靖倒也不以爲忤,大笑着道:“不錯,這可了亂了父綱了,回去得好生教教他明白,誰是老子,誰是兒子!”然後朝兩人拱手離開。
此時薛青已趕着馬車追上來,“王爺,你傷勢剛愈,還是坐車回府吧。”
令狐薄卻牽着何清君的手道:“薛青,你當本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麼?”側頭對何清君道:“三個月未回安洛,咱們隨便走走如何?”
何清君欣然點頭,轉頭對薛青道:“薛大哥,今兒個放你和梅草的假,你們可以去遊遊湖逛逛街,若是捨得銀子,去清音閣聽聽曲也可以。”
薛青一臉驚喜,忙躬身道:“多謝王妃,只是……清音閣就不必了,那裡總是風月場所,王爺不太喜歡手下往風月場所去。”
何清君側頭望向自家親親夫君,不喜歡手下去風月場所啊,這卻是爲何?
令狐薄示意薛青帶着梅草先離開,道:“既然回來了,不如索性先回你師父家瞧瞧,也好讓他們放下心來,你被劫後,師父與師孃一直對你極爲擔心。”
何清君驚喜望着他,誰說咱們王爺冷酷的,瞧他想得比她周到多了,忙不迭地點頭。於是兩人相攜往劉府走去。
“千歲大老爺,爲何不許手下去風月場所?”她一邊走一邊隨口問着,她可不認爲千歲大老爺正直到連手下都約束,不許他們納妾嫖妓。
令狐薄腳一頓,看向她:“清君可知五哥爲何開設清音閣?”
何清君一愣,清音閣?恍然一笑,“是爲了收集消息吧。”
令狐薄輕笑,“便是如此,色字頭上一把刀,進了風月場所的男人,酒色之下,有幾個能當真管住自己的下半身,管住自己的嘴的?本王絕不允他們泄露任何消息出去。”
何清君摸摸額頭,怪不得啊,怪不得關於絕塵公子和攝政王的關係,蜂雀閣是怎麼都打聽不出,原來如此啊。
她笑了笑,瞧向令狐薄,對他,她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防患於微然,總好過事後懲罰殺人。“千歲大老爺怎麼看小皇帝今日之事?”
令狐薄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走了好一會兒,才道:“令狐義終究是長大了,疑忌之心大長。”
何清君一怔,今日小皇帝的哭鬧實在令人意想不到,不知爲何,她總覺得他是有意在衆臣面前如此一鬧,應是存了什麼心的,並非當真的想將皇位還給令狐薄,可是她又猜不出原因。
令狐薄道:“令狐義今日這般做的目的有三個。”
何清君愣住:“三個?”
令狐薄淡淡地解釋着:“不錯,本王此番去天晉,雖然是爲救你,卻趁機與天晉解決了吳山的歸屬問題。令狐義便心慌了,吳山之爭,從先帝前便存在,先帝未能解決,反而教本王解決了,更何況,先帝曾昭告天下,欲傳位於本王,令狐義是怕百官和百姓因吳山之功更要擁戴本王,取代他爲帝。可是他現在年幼,既無實權又暫時無能力挑起南宛朝政,更無功績建樹,若百官和百姓非要擁戴本王爲帝,他該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皇位?”
何清君猛地回頭,杏目瞪大,原來小皇帝打得是這般主意!小皇帝令狐義分明是以退爲進啊,他故意趁迎令狐薄進城之機,哭鬧訴苦,嚷嚷着要將皇位還給令狐薄,百官見狀,自然以爲這孩子雖然年幼,卻並不貪圖皇位極權,是誠心誠意對皇叔感恩,想將皇位還給他。
他日若攝政王動了奪位的念頭,衆臣必會不恥他的無情不義,受衆臣阻攔,令他奪位野心難以付諸行動。
再一個,就算令狐薄有心皇位,在百官面前被他一鬧,任誰都無法就此答應登上皇位,必會出口拒絕。只要他當着百官的面出口拒絕,百官必會認定攝政王無心皇位,便淡了擁他爲帝的心思,只會交口稱讚攝政王大仁大義,果然不負先帝所託,一心輔助皇帝侄兒,爲他的皇帝之路剷除一切障礙。如此以來便先在百官面前堵了他的路:你看,我誠心給你皇位,是你不要,有百官爲證,若是以後再來搶奪,百官又豈會容你?
還有,他此舉也是試探令狐薄來着,以令狐薄的聰明睿智,若是無意於皇位,舉止之間必會令他放心。但是他又怕令狐薄趁解決了吳山之機,便要歸政去逍遙江湖,而他尚且年幼,難以獨力支撐南宛大政。如此一鬧,倒教令狐薄無法就此還政於他了。
反正他纔剛滿十四歲,再哭再鬧,在衆臣眼裡,也不過是個孩子,累極哭鬧再正常不過。
何清君不由得對小皇帝不滿起來,憤憤地道:“這小皇帝當真奸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爲每個皇家的人都想當皇帝嗎?他不是早就對千歲大老爺放心了嗎?千歲大老爺爲保他的江山殫精竭慮,他卻如此多疑,當真可氣至極!”
令狐薄淡淡一笑,伸指在她鼻尖一點,道:“你氣什麼?本王並非爲他保江山,本王殫精竭慮所爲的是南宛社稷,保得是令狐家的江山,再說本王本就無意皇位,對令狐義,不過是受先帝之託,報答先帝之恩,攝政六年,足矣。”微笑道:“想在皇位上坐穩,沒有心機是不行的,他有如此心機,本王以後反而走得毫無牽掛。由着他去折騰算計去,只是苦了你,要跟着本王圈在這皇宮中受苦受難。”
何清君拉起他的大手握住,笑道:“還有兩年而已,忍忍就過去了。再說,也算不得受苦受難,至少衣食無憂嘛,只要千歲大老爺待我始終如一,在哪裡都是家。”
令狐薄聞言,心下一陣感動,大手不由自主將她的小手握得更緊。
到了劉府,見師父劉勻澤不知爲何正站在院裡發呆。
“師父。”何清君笑吟吟地叫道。
劉勻澤一瞧見何清君進來,猛地撲過來,“清君!”繞着她看了一圈,哈哈笑着:“清君果然是福大命大,安然歸來,我就說嘛,我的徒弟怎麼會輕易出事!”
何清君得意洋洋地昂頭,“那是,我何清君素來福大命大嘛。”
“還是我的乖女婿有本事,清君啊,你不知道,你被劫走的那些日子,把我的王爺乖女婿險些折磨死啊,爲了找你,他硬是三天三夜未閤眼,卻哪知你早被劉勻鬆那老匹夫偷運出了城。”提起劉勻鬆,劉勻澤的臉一沉,哼了一聲:“劉勻鬆那老匹夫,瞧師父回頭怎麼收拾他!”
“呃……”聽師父提到劉勻鬆,何清君腦子“嗡”地一聲暴開,嘿嘿訕笑道:“不勞師父動手了,劉勻鬆已經死了。”
劉勻澤驚詫不已,臉色有些怪異,“他竟然……死了?”
何清君搔搔額頭,“呃,是死了,師父難道不覺得他該死嗎?他不止劫了我,還要殺了我呢。”
劉勻澤那小眼睛睜大,“他還敢要殺你?”
“是啊,他仗着師父發過的誓,料定樂山的人都不敢動他,所以有恃無恐,非要殺了我呢,還大罵師父無恥小人,搶走師孃,說若再教他遇見師父,必打得師父滿地找牙!”她咬牙扯謊。
劉勻澤聞言怒跳起來:“這個劉勻鬆劫了我的弟意,竟還敢大言不慚?”轉向令狐薄問道:“乖女婿,那老匹夫是這麼說的嗎?”
令狐薄幹咳一聲,淡定地睜眼說瞎話:“是,本王親耳聽到的。”
劉勻澤在院裡打轉,嘴裡罵罵咧咧,“這老匹夫,竟敢胡說八道,打得老夫滿地找牙?他這是死得早否則,老夫倒要瞧瞧誰能把誰打得滿地找牙!”
何清君以袍袖掩脣輕笑,放下袖子時,臉上已斂了笑容,道:“自然是師父打得他滿地找牙了,師父武功天下無敵嘛。令狐薄,你說是不是?”
令狐薄鎮定自若:“當然。”
劉勻澤雙目一亮,“乖女婿真會哄師父開心。哼,天下無敵不敢說,但對付劉勻鬆還是絀絀有餘的。”
何清君無語,師父啊,你的乖女婿只說了“當然”兩個字,怎麼就會哄你開心了?明明是她哄的好不好?“呃,師父,你說劉勻鬆如此可惡,該不該死?”
劉勻澤抓抓頭頂:“他確實該死,不過……唉,身爲南宛人,卻幫天晉算計南宛,死了就死了罷。只要不是咱們樂山的人殺得他,就跟爲師沒有關係……唉,就當是從來沒有過這個兄弟。…。”他雖這般說着,可能因爲畢竟是親生兄弟,仍然忍不住問道:“他是被誰殺的?”
何清君心虛得看看令狐薄,令狐薄忍不住勾起一絲笑容,淡定的道:“他是被晉皇賜死的。”
劉勻鬆愕然張嘴,“被晉皇賜死?他不是跟與晉皇親如兄弟嗎?”
何清君背上盜出薄汗,敢情師父雖與劉勻鬆因情成仇,原來卻一直關注着他啊,連他與晉皇的關係都知道,那他會不會知道是她殺了劉勻鬆?她俏臉有些變色,不敢說話,一雙杏目巴巴地望着令狐薄。
令狐薄暗自搖頭,清君便是如此,既想保護師父,又想對師父坦誠,世上哪有兩全之事?當即向她使個眼色,對劉勻鬆道:“是這樣的,劉勻鬆奉晉皇之命捉了清君,逼問吳山銀礦的下落,偏偏晉望之一心護着清君,以致於他無法對清君嚴刑拷打,未得到銀礦下落,晉皇一怒之下,命他去殺了清君,卻被清君偷襲成功,刺傷了他逃跑。晉皇得不到吳山銀礦,清君又跑了,狂怒之下,便賜了劉勻鬆一杯毒酒。”
何清君偷偷抹汗,令狐薄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基本與實情相符,只除了最後一句話,可是最後一句話依照常理,又完全讓人挑不出毛病。
就因爲令狐薄這實情摻假的話,劉勻澤才深信不疑,連連感嘆:“造化弄人啊,他一個江湖人摻合到朝廷鬥爭中去,本就不該,卻偏偏幫着異國對付自己的國家,將晉皇視作兄弟,老夫早就勸過他當皇帝的沒一個好人,他偏不信,看看吧,最後果然還是死在那親如兄弟的人手中!”
何清君深深低垂着頭,心下懺悔不已:師父,你莫要怪徒兒騙你,實在是我若不殺他,必死在他手中,可是我又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爲那個惡人自戕而亡。
令狐薄轉目四顧,有些奇怪,他與何清君在院裡站了這麼久,怎地未見林秀映的影子?想起進院時,劉勻澤正獨自在院中發呆,便問道:“師父,師孃呢?”
劉勻澤臉色微變,長聲一嘆。
何清君忙問:“師父,可是師孃出了什麼事?”
劉勻澤搖了搖頭,道:“倒不是你師孃出了什麼事,而是柳含煙出了事,你師孃急火攻心,傷神成疾,唉——”
何清君心頭一跳,柳含煙出了什麼事?“師孃傷神成疾?師父,柳師妹怎麼回事?”
劉勻澤再嘆一聲,似乎有些難以啓齒,道:“你師孃就在房間裡,你自己進去問吧。”
何清君忙跑向師孃的房間,“師孃。”推門進屋,只見師孃正擁被抱着雙腿坐在牀角內側發呆。
“師孃,你怎麼了?可有請大夫來瞧瞧?”
林秀映見她進來,忙往外挪了挪,就欲下牀,一臉的驚喜:“清君,你平安回來了?”
何清君奔到牀邊攔住她下牀,點頭道:“嗯,我平安回來了。”
林秀映伸出雙手拉她坐在身旁,流下眼淚:“過來讓師孃瞧瞧……此番被劫,是不是吃了不少苦?”
何清君笑着搖頭,“還好,除了被劉勻鬆像狗一樣栓着,但是因爲路上有司徒意有意相助,到了天晉有晉望之護着,還好,不算太受苦。”
林秀映訝然道:“司徒意相助?不是他和劉勻鬆一起將你劫走的嗎?”
“嗯,司徒意是爲了把魔琴,幫劉勻鬆劫走我的,總算他良心未泯,一路有意照顧,我才免於劉勻鬆的虐待。”何清君解釋着。
“好,平安就好,回來就好……你幾時回來的?”
“剛剛進京,尚未回府,令狐薄怕師父師孃擔心,所以我們先來回來向師父師孃報個平安。”
林秀映一怔,感嘆:“真是難爲攝政王了,你被劫沒吃多少苦,卻苦了他,一個狂傲不可一世的攝政王竟爲你擔擾至兩鬢斑白,爲尋你恨不能上天下地,拋下朝事,遠去天晉相救,清君,這番情意莫說是在皇家,便是平常百姓家也難做到。最難得的就是他從未在岳家面前自恃身份,處處考慮周到,未回府先來這裡報平安,清君,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到手的幸福。”
何清君“嗯”地一聲:“師孃,我都知道,不說這些了。師父說含煙師妹出了事,她出了什麼事,竟令師孃憂心成疾?”
林秀映臉色一黯,垂下眼皮,沉默良久,終於長嘆一聲:“清君,如果含煙也像你一般,若遇人不淑,揮劍斬情絲,大不了痛苦一場,師孃便省心了。可是,含煙不爭氣啊!”
何清君一聽這話,便猜到,柳含煙出事八成跟五王爺有關,於是小心翼翼問道:“師孃,含煙師妹……還未與五王爺徹底斷了?”
林秀映再嘆一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咬牙切齒地道:“豈止未徹底斷了,最可恨的是……唉!她那般心高氣傲,怎地竟甘心如此,實在氣死我了!”
何清君心下納悶,柳含煙究竟做了什麼事?可是聽師孃的意思,好像是難以啓齒的樣子,難道她爲了討好五王爺,又向五王爺透露了什麼消息?暗暗思量,她知道的事情並不多,她已向五王爺透露了令狐薄蒐羅的南黨證據,大半得自蜂雀閣後,也只剩下她是蜂雀閣閣主一事了……
“師孃,含煙師妹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秀映連連嘆氣,半晌,才道:“……含煙懷了五王爺令狐簫的孩子。”
“什麼?!”何清君霍地站起,“她、她她竟懷了五王爺的孩子?!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以!她還未成婚啊!”
林秀映苦笑:“成婚?成什麼婚,就算五王爺還要她,也頂多隨隨便便將她納進府裡當侍妾,怎麼成婚?成婚是要明媒正娶的。”
何清君急得抓耳搔腮,在屋內踱來踱去,此時的她不再想着柳含煙是不是爲愛背叛蜂雀閣,只將她視同門,爲她擔心。“師孃,你明知五王爺不可靠,怎麼不攔着她?”
林秀映道:“你不是不知道含煙素來心高氣傲,這些年我也拖累她不少,虧欠她很多,哪勸得住她、攔得住她?她口口聲聲說她心中有數,我知道她就是不甘心,想讓五王爺也愛上她,可是我以爲以她那高傲性子,必是不甘爲人妾氏的,卻哪裡知道,她竟經常私會五王爺,前幾日我發現她時常噁心嘔吐,一番試探盤問,才知道她竟然懷了五王爺的孩子!”
何清君又是嘆氣又想罵人,這柳含煙不是極爲聰明嗎?怎地竟載這樣大的跟頭?“既然懷了孩子,那五王爺什麼意思?含煙又有什麼打算?總不能這樣放任不管吧?”
林秀映惱道:“就是因爲五王爺什麼意思都沒有,我才惱火,含煙懷了他的孩子,他不但不上門給個說法,反而避而不見!甚至我上門去找他,他都不出面相見,氣死我了!”
“那他肯見含煙師妹嗎?”何清君皺眉,五王爺是出了名的溫潤儒雅,他這般讓一個未嫁女子懷孕,卻不給任何說法,實在不似他的作風,難道他不怕因此事壞了他的美名嗎?
林秀映怒拍大腿:“見什麼見!他若肯見含煙,我自能找着他,非抓着他問問爲何敢做卻不敢當,便把這事鬧到攝政王那裡,讓京城的那些大官都瞧瞧他的嘴臉。”
何清君越想越覺得此事不對勁,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她又說不出…。“師孃,含煙師妹是怎麼打算的?難道她什麼意見沒有嗎?”
“她什麼都不說,每天都跑到簫王府門口當上半個時辰的望夫石,回來便一聲不吭地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也不知她打的什麼主意。”
正說着呢,聽到外面腳步聲響,林秀映皺眉道:“含煙回來了。”
何清君盯着門口,片刻後,瞧見柳含煙邁着細碎的步子進來,許是她在外面瞧見了令狐薄,因此看見何清君並未吃驚。
柳含煙擡眸看了何清君一眼,淡淡地道:“恭喜王妃平安歸來。”
“……”何清君付之一笑,但願她是真的恭喜她平安回來。
柳含煙哼了一聲道:“想當初你可是爲了見我一面,每次都要忍痛掏四十兩銀子的,當了王妃後,果然架子大了,竟不將我這師妹放在眼裡了。”
何清君嘴角一抽,“我記得含煙師妹是從來不屑與我同門的,如今竟肯認我這師姐了嗎?”
柳含煙斜眼睨她好一會兒,嗤之以鼻。
何清君摸摸鼻子,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柳含煙這妖孽還是不屑與她同門的,她印象中,這妖孽似乎素來就未正眼瞧過她。
林秀映對柳含煙的態度極爲不滿,輕斥:“含煙!”
柳含煙轉向林秀映時,神情已帶着幾分輕柔,“娘,身子可感覺好些?”
林秀映對她輕嘆,注視她良久,“心病需心醫,含煙該知道孃的心病是什麼?你的事情解決不好,娘這病永遠好不了。”
柳含煙秀眉緊蹙,下意識地回身瞧瞧站在屋內的何清君,“娘,你是不是告訴她了?”
林秀映點頭,道:“不錯,娘是告訴她了,含煙,你這身子拖不得了,必須得解決,清君好歹現下是攝政王的王妃,若由她出面,令狐簫總得給她三分面子。”
柳含煙臉色蒼白,忽地惱怒道:“我說過,我的事不用任何人管,我心裡有數!”
林秀映也惱了,猛地站起,甩了她一個清脆耳光,怒道:“你心裡有數?!你心裡有什麼數?你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子懷了那個男人的孩子,叫做有數?那個男人知道你懷孕卻避而不見,叫做有數?等你將孩子生下,被人罵是沒有爹的野孩子,叫做有數?”
柳含煙捂着臉頰,淚珠滑下,“我釀的苦酒,我自己全部吞下,絕不求助於人。娘就當我自甘下賤好了!我一直相信五王爺不是那般無情的人,他這樣做必定是有什麼苦衷,我等他,多久我都等!”
“你——”林秀映只覺眼前一暈,險些摔倒,“你、你…。”到底是一口氣未上來,氣得暈倒過去。
何清君眼疾手快,在師孃跌倒之前,身形一晃,接住師孃,將她抱上牀,拉上被子蓋好。轉頭,瞧見柳含煙一臉關切地盯着林秀映,於是恨恨地道:“柳含煙,收起你的假慈悲來吧,你若真關心師孃的身體,爲何不聽她的話,害她憂神成疾?”
柳含煙怔怔地盯着林秀映,喃喃地道:“我不想的,可是我有什麼法子……”
何清君手指擡起,想抽她一個耳光,終還是忍住,說起來柳含煙被五王爺玩弄成這樣,她也有責任,五王爺是因爲對她起疑,才故意接近柳含煙、引誘柳含煙,否則他可能永遠都不會靠近柳含煙,也算是她未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你不想這樣子,爲何不聽師孃的勸與五王爺了斷了,卻懷了他的孩子,將師孃氣成這樣?養育之恩大於天,你不知道嗎?你就是如此報答她的養育之恩?”
柳含煙擡起美眸看了何清君一眼,冷冷地道:“何清君,你是來瞧我笑話的吧?”
何清君愕然,她和她算是同門,同門有事,她能瞧她笑話嗎?未等她說話,柳含煙又道:“何清君,我知道你現下正風光着,何必來向我炫耀?我柳含煙不會一輩子命如紙薄,我絕不相信五王爺是那般無情的人,他是有苦衷的……他曾對我那般溫柔、那般疼惜……”
何清君冷聲打斷她:“柳含煙,你醒醒吧!令狐簫對誰不溫柔,對哪個女子不疼惜?柳含煙,爲何你明知那是個火坑,還要往下跳?”
柳含煙那妖孽的美臉有些泛白,聲音也有幾分激動:“火坑?何清君,你還不是一樣跳過火坑!你被白逸揚搞得身敗名裂,貽笑天下,有什麼資格說我?現在你能如此風光,也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何清君聽她提到白逸揚,心下有些生氣,憤然轉向師孃那一側,聲音微大:“你錯了,當年的白逸揚並不是火坑,至少他有一顆愛我的心,至少他肯衝破母親的壓力,明媒正娶一個沒有身份地位的江湖女子,至少他成親兩年從未想過要納妾!”
卻聽身後的柳含煙哼了一聲:“你這般替前夫辯解,我倒爲攝政王不值了,虧他那般對你,你竟然還對前夫念念不忘!”
何清君心下那個氣啊,咬牙,再咬牙,去你的柳含煙!去你的五王爺,你們愛如何就如何!關她何事!她不過是想告訴她,五王爺不僅吝於給她感情,連名份都不肯給她,還不如白逸揚!既然她執迷不悟,她又何必管她?
何清君目光落在師孃身上,只是……可憐了師孃,含辛茹苦養大一個女兒,竟被氣成這樣!師孃不好過,師父就不好過,師父不好過,她又怎麼好過得了?可是如今的柳含煙卻是撞了南牆都不回頭,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她轉身往外走,算了,她不在這裡置氣了,等柳含煙撞得頭破血流,願意讓他們出面幫忙的時候再說吧。只是這一轉身不要緊,嚇得險些驚叫出聲!令狐薄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爲何他得臉黑得像鍋底灰一般?!
她咬牙瞪向柳含煙,這妖孽是故意的!她定是瞧見了令狐薄,故意說她對前夫念念不忘!嘟嚕一聲:“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
她綻出自以爲最有誠意的笑容,撲到令狐薄身旁,雙臂纏住令狐薄的胳膊,“千歲大老爺,我們走!”心下惴惴不安,他臉色難看到極點,想來必是聽到了她和柳含煙最後說的話…。王母娘娘,她平時沒少向她祈禱,怎麼也混了個臉熟吧?關鍵時候,能不能照拂她一下啊,瞧令狐薄的臉色便知,這把火燒得夠旺啊!
好在令狐薄臉色雖極黑,卻什麼話未說,任由她抱着他的胳膊拉着往外走。瞧見院裡的師父,何清君道:“師父,師孃被柳含煙氣暈了,你勸着點師孃……”她話未說完,只見眼前灰影閃過,師父已進了屋子,然後聽到師父暴喝一聲:“滾出去!”
何清君摸摸鼻子,她本來想讓師父勸勸師孃,柳含煙的事少操點心,她聽不進勸的。聽得師父這一吼,她想她也沒必要再說了,師父對柳含煙是容忍到極限了。
片刻後,柳含煙出來,冷冷瞥了何清君一眼,轉身走向她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