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悔退下。
安琴心神俱疲,想到剛剛在城外發生的事情,她捂着胸口,聲聲血淚,“卓翎,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他冷顏而立,不去應答。
“那些災民,你不去救助也倒罷了,又何苦……你的心,是鐵打的麼?”安琴的肚子傳來一陣劇痛,她面色蒼吧,滿額汗水,聲線也在劇烈的顫抖。
卓翎未看到她的異樣,拂袖離開,擲下一句,“我便是我,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安琴想叫住他,她的肚子真的好疼,安琴的手伸了出去,口裡卻發不出聲音來。她眼看着卓翎疾步離開。一雙痛苦的淚痕成股流下。跌落軟榻,半跪在地上,緊閉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每次呼吸都像牽動了身體裡所有神經般疼痛。
“你看,他根本不疼你。”一雙手撫上安琴顫抖的肩膀。聲帶戲謔,陰冷之中好大的嘲諷意味。
安琴擡眼看去,竟是不知從哪裡出現的聞人玉!
她又疼有驚恐,想大叫,眼前的一切卻突然越來越模糊,終究昏倒在聞人玉的臂彎中。
他脣角染上輕煙似的微笑,俯下身子,將安琴整個兒抱了起來。
如同他來時一般無人發現,去時猶若飛煙。
樂安王的大帳裡,瑤華接過達日阿赤遞過來的一張密信,她大驚失色。
“阿爸……這……”
達日阿赤滿臉凝重。“想不到那個女皇帝有如此膽子,竟敢親自跑來!”
瑤華心內也有着震驚,“卓翎不會這樣魯莽,他們肯定是有備而來的!”
達日阿赤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感到有些擔憂,“若是他們現在揮兵樂安,咱們恐怕……佔不了什麼便宜!”
瑤華斂去面上驚色,冷靜說道,“阿爸,你忘了?咱們手中還有長亭!”
“長亭?”達日阿赤遲疑的看了看瑤華,又道,“你覺得,那個女皇帝會會爲了這麼一個人就放棄樂安麼?”
瑤華很有自信,她笑,“阿爸,相信我。我會讓咱們樂安度過這一劫難的!”
達日阿赤撫須而笑,“瑤華啊,阿爸信任你!以後的樂安,還是要靠你啊!”
另外一邊,樂安草原上,長亭策馬漫無目的行走着。
天的那一端,是帝都。
她是否高坐龍椅,是否仍在思念我。
她腹中的骨肉一切安好麼?
正於沉思之際,一個蹩腳的說着漢語的男人聲音響起。“你就是那個長亭!”
長亭略略回眸,正看着那個同樣坐於馬上的人。
獸皮襖子,虎背熊腰,典型的關外漢子。
長亭微微皺眉,眸光生寒。
“我是隆多!”那人氣哄哄的自報姓名。
長亭一挑眉,原來是他!是那個瑤華的一個冊夫。他輕蔑的別開目光,正要打馬回頭。卻被那人出聲攔下,長亭下意識的停了停。
“不許走!”隆多右手執鞭指向長亭。
長亭不耐煩的瞪了他一眼,“想怎樣?”
隆多冷笑,“真看不出你這個中原人有什麼,公主竟會這樣寵你!”
長亭很噁心的皺了皺眉,一個男人竟像後宮裡的那些怨婦一樣爭寵,他實在聽不下去了,“你有完沒完?”
隆多甩了一下馬鞭,揚聲說道,“聽說你曾是中原皇帝的男寵!幹嘛拋下你的小皇帝跑來這裡!”
隆多越來越過分,長亭已是忍無可忍。
“難道是你的小皇帝不夠媚,這纔看上了我們瑤華公主?”隆多這是找死。
長亭如刻雙眸頓時乍現一股寒光,他手上握緊了繮繩,蓄勢待發。
隆多已經被他眼中的殺意嚇了一跳,隨即不怕死的笑道,“早就想和你一決高下了!”
長亭倒也不客氣,閃電般從馬上飛起,凌空一把提起隆多的衣領,將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幾乎是同一刻,沒有給隆多絲毫反擊的餘地,長亭一腳踏上去,踩斷了隆多的右膀子。隆多撕心裂肺的吼了一聲,長亭確實冷笑着離開,翻身上馬,動作乾淨而利落。
“好!”遠處一個驚歎的聲音響起。
正是達日阿赤的二子孟合。他暗暗的拍了下手掌,對着身邊的烏雲公主說道。“這個人,確實有點本事!”
烏雲也點了點頭,“隆多是出了名的功夫好,卻被他這樣輕易的斷了一臂!真是太恐怖了!”
孟合側目,“阿妹,看來,我們的機會來了!”孟合陰森而笑。
樂安草原上的夜總是冷風呼嘯寒徹心扉的。
一個遠離人煙的帳子內,他靜坐在牀邊,看着那個躺在牀上神情痛苦的人。
她渾身都很疼,捂着肚子,就是醒不過來。
聞人玉發現自己手心兒裡全是汗,他有些不耐煩的衝着身邊站着的聞人玉吼道,“她是不是要生了?”
林季璃皺了皺眉,答道,“已經派人去請產婆了,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到。”
聞人玉鬆了口氣胸口還是悶悶的,眉頭早已經皺成了川字。“你不是大夫麼?”聞人玉眸光一直停在安琴的臉上,見她如此痛苦,曾經的冷若寒霜已經不見了。他莫名的有些心疼。
林季璃尷尬的回道,“主公,屬下是製毒的,這女人生產之事又怎麼會懂。況且,看她這樣,多半是早產,又是難產,還好她有服下薛玉樓的藥,這才能保住這個孩子。”
安琴猛地睜開眼睛,她抓住身邊的聞人玉,痛苦的叫出了聲。
聞人玉嚇了一跳,卻發現安琴身下已經溼了一大片,他也顧不得,拉住了安琴的手,回頭衝着林季璃喊道,“這是怎麼?”
林季璃大驚失色,“羊水破了,她要生了……”
林季璃找急忙慌的去找產婆,還好已經看到手下人將產婆綁了過來。
帳子內,安琴疼得已經失去了意識,她只是扯住聞人玉的衣襟大叫着,“長亭,我要長亭!我的長亭!”
聞人玉任由她拉着自己,把自己弄得生疼生疼的。
她還以爲此刻坐在她牀邊的是卓翎!
“卓翎……抱抱我……我好害怕……”安琴痛苦的大哭着,身下的劇痛讓她瘋掉了,使勁的揪住眼前的人。
聞人玉驀地靜了下來,他冷冷的看着安琴,扯出一絲陰險的笑。
靜默片刻,聞人玉張開懷抱,做到了安琴背後,將她的身子整個兒抱進了懷裡,細細啄吻着她的頸窩。流連之際,好一陣嫵媚芳香傳入他的鼻間。這是屬於世間最美豔女子的體|味,讓聞人玉心神盪漾。
產婆連滾帶爬的撞了進來,撲到安琴的牀邊,聞人玉依舊沒有收斂自己的動作,一面親吻安琴,一面對着產婆冷道,“你小心做事,孩子,大人,一個都不能傷了!否則,要了你的命!”
產婆哪裡見過這個陣勢,連忙掀起安琴身上蓋着的被子,叫道。“熱水,剪刀!紅布條!”
這些東西手下人早已備好,呈了上來。
一陣忙亂,安琴撕心裂肺的叫,“啊…….”
從沒有這樣疼過,每動一下,身上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在疼。那個地方,快要被扯開了,卻聽得有人在她耳邊緩緩念道,那聲音,想潺潺流動的冰河河水,“堅持住,我相信你可以度過。你是安琴,鍾離安琴。”
安琴幾度昏倒在他懷裡,幾度被劇痛驚醒,幾度沉淪,幾度想要放棄。
生與死之間,她無止盡的徘徊。
這一邊,卓翎從沉思中猛地坐了起來,他大叫,“安琴!”
卓翎心裡忙亂不堪,只得光着腳衝進了安琴的房間,空的,沒有人!
她去了哪裡?
卓翎揮手將桌子端掉,大聲吼道。“來人,來人!”
凌悔帶着衆人趕來,卓翎額上全是冷汗,頭髮散落兩側,瘋了一般,卻依舊攝人心魄。
“去找!去找!”他指着天大吼。
凌悔看了看屋子,突然明白了,原來是皇帝不見了,他大驚失色,連忙帶人去尋找安琴。安琴在他的將軍府莫名其妙失蹤,他們竟然無所察覺,想到這裡,凌悔又看了一眼卓翎那陰沉的面孔,他嚇得渾身發抖。
誰人不知卓翎的陰狠?
同是一片夜空,長亭亦身在樂安草原,他只覺得右手斷指上傳來一陣疼痛。
“安琴出事了?”這是長亭的第一反應!
達日阿赤的四兒子阿木爾向着長亭走來,正巧聽到了這一句。
長亭深夜,仍舊未眠,坐在一個小山坡上發呆。這個男人,自打來了草原之後,憂鬱之色便是常態。
阿木爾尷尬的出聲叫了一句,“你怎麼還在這裡?”
這個小山坡是阿木爾以前常常來的。想不到今日在這裡遇到了長亭。
長亭正在擔心安琴,猛地回頭,看到了迎着他走來的阿木爾。
“你在思念一個人?”阿木爾不是壞人,他很善良,純潔的像草原上一片白雲。
長亭卻依舊防備的看了看他,悶聲答道,“沒有!”
“她叫安琴?是那個皇帝?”阿木爾暖笑。
目若星辰,很是漂亮的一雙眸子。
長亭走至阿木爾的身前,瞪着他,威懾說道,“她叫鍾離安琴,是天下之主。”
他要所有人的尊敬安琴!那是他的女神。
阿木爾尷尬斂眸笑道,“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
長亭別開目光,冷哼一聲,正想離開。卻聽得阿木爾說道,“能有一個深愛的人是很幸福的事,我要是你,我就拋開一切,帶她遠離紛爭。什麼樂安,什麼雲棠,我纔不想管。”
阿木爾生在草原,卻因身爲樂安王室而有着很多不得已的苦衷。他總是期盼能有一天走到中原,看看那高山流水,欣賞那嫵媚景色。
而不是在草原,總是一眼無邊,讓人寂寞得很。
長亭停住了腳步,他又何嘗不想呆着安琴遠走高飛……一絲苦笑漾在脣邊。心裡依舊不平靜,他總覺得,今晚的安琴一定有事!夫妻之間,似乎是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聯繫。更何況,安琴腹中,還懷着他長亭的骨肉!
心神不寧的長亭又別無辦法,只得隻身離開,希望找一處只有他的地方,即便是想一想安琴的容顏,也算是安慰。
長亭丟下阿木爾離開了。
阿木爾嘆了口氣,仰躺在草坡上,看繁星點點,心思沉沉。
這一夜,無法入眠的何止一個長亭。何止一個阿木爾。
不管黑夜有多長,有多難捱,終究都會過去。
當第一縷陽光刺透雲層照耀大地,聞人玉聽到了第一聲啼哭。
產婆虛弱的跪倒在地,“是個……是個女孩兒……”
聞人玉緩緩將安琴的身子放平在牀上,她臉上虛弱的沒有一絲血色,昏死過去了。聞人玉沒有看到自己臉上那一抹溫柔的神色,他撫了撫安琴的臉,笑了一下。
聞人玉回身抱起那個剛剛出生的孩子,驚喜之色躍在眉心。
他細心的將孩子身上的血漬清洗乾淨,動作細緻得讓人驚歎。聞人玉差一點把自己當做了孩子的父親。這孩子是早產,早了兩個月出生,她瘦小的身子軟綿綿的,聞人玉手上一點勁都不敢使,生怕傷了這個小東西。
產婆說,“這娃太小了,能保下命還要好好的看護啊!”
聞人玉很自信的笑了笑,看着懷中的小孩,那肌膚嫩若白瓷,惹人愛憐,“我的女兒,當然會好好活下去,我要給她世間最美好的一切!”
林季璃聽懵了……這不是長亭的孩子麼!
難道……主公也愛上了女帝了?
好一個禍水紅顏!
當凌悔帶人將白雲關翻了個遍,也未能找到安琴的蹤影。他氣餒的回到了將軍府,看到卓翎抓着自己的頭髮頹然的坐在了牆角,他們所有人都嚇傻了,連忙跪倒在地。
“王爺,屬下無能!屬下罪該萬死!”
“我怎麼……怎麼會把她一個人丟下……”卓翎雙眼充血,顫抖的低語說道。
沒有人見過卓翎這幅模樣,狼狽的比災民還要可憐。他頭上的頭髮被他抓的亂七八糟,神經有些錯亂的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卓翎心裡念着,安琴,安琴……
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爲什麼,沒有人去非議他,這樣的男人,讓人心疼。
他用情至深,已不是言語可以盡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