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潯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得外面有人說話,她試着撐了幾次眼皮,才終於將眼睛睜開,人也慢慢清醒了過來。
這下就能聽清楚是何媽媽的聲音了:“……這好歹還在別人家裡,罵一頓也就罷了,怎麼還打上了?從沒盡到過一日做父親的責任,如今打人時,倒想起自己是父親,不許人有半點違逆他的意思了,難道哥兒心中不服,還不許他爲自己辯白一句兩句的了?”
然後是另一個也有些耳熟的聲音:“可不是,老子打兒子雖天經地義,也沒說兒子就不能爲自己辯白啊,那位王爺倒好,辯白一句就多打一下,半點也不心疼……嗨,看我說起來便沒個完,有勞老姐姐快把活血化瘀的藥找出來給我,我好即刻送去給哥兒敷上,也省得明兒腫出老高來,路都走不了。”
簡潯聽到這裡,已想起後一個聲音的主人正是簡義精心挑選到松濤院,暫時代替月姨當管事媽媽的林媽媽,後者也是她母親的陪嫁,只是出嫁後不到三個月,丈夫便不慎墜馬死了,她也無心再嫁,只一心一意服侍段氏,算得上是簡君安和段氏的絕對心腹之一,所以簡義纔會挑中她。
月姨如今病體未愈,也不熟悉崇安侯府的人和事,總得有個識途老馬帶她一段,才能讓宇文修和整個松濤院都儘快融入到侯府中來。
不過,‘打上了’、‘辯白一句就多打一下’是什麼意思,難道,睿郡王真打宇文修了?
簡潯忙向外叫道:“媽媽,我起來了。”
很快何媽媽便應聲跑了進來,簡潯因問道:“媽媽跟誰在外面說話兒呢,我聽着像是林媽媽的聲音,修哥哥那邊出什麼事了嗎?”
何媽媽也不隱瞞,點頭道:“可不是,王爺在侯爺和大爺離開後,便說自己已知道了先前哥兒在莊子上傷人的事,問他可否知錯?哥兒當然要說自己沒錯,錯的都是那王管事兩口子,王爺就越發生氣了,說哥兒這麼小就敢傷人了,再大上幾歲還得了?讓他跪下,什麼時候知錯了,什麼時候才能起來……”
宇文修跪倒是跪了,卻怎麼也不肯認錯兒,還說旁的也就罷了,但無論是誰想賣了月姨,他都會與之拼命,把本就心裡百感交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的睿郡王氣了個半死,當場便讓長隨折了藤條來,狠狠抽了宇文修一頓。
可就是這樣,宇文修最後也沒有認錯兒,睿郡王只得負氣而去了。
簡潯聽完,就忍不住冷笑起來,沒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和義務,沒付出過一絲一毫真感情,卻想兒子對自己無條件的服從孝順,無條件的尊敬崇拜,睿郡王不是王爺,而是天王老子罷?
她也不讓何媽媽給自己穿衣裳了,自己接手過來,讓何媽媽找活血化瘀的藥去了,亦沒意識到,她先前心裡還覺得父親太護短了,自己分明比父親更護短。
很快何媽媽便找好藥,簡潯也穿好衣裳了,主僕兩個遂同着林媽媽一道,去了松濤院。
月姨正坐在宇文修牀前垂淚,一面哽聲勸着他:“哥兒就向王爺服一句軟又何妨,父子間本已很生分了,以後豈不得更生分?下次哥兒可萬不能如此了,總要討得王爺喜歡了,纔好……”
話沒說完,宇文修已道:“我爲什麼要討他喜歡?他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他呢,我只要月姨喜歡我,潯姐兒喜歡我,師父喜歡我,哦,還有師祖喜歡我就夠了,其他人我纔不要他們喜歡呢!”
“可是……”月姨還待再說,就見林媽媽引着簡潯和何媽媽進來了,忙胡亂拭了淚,起身笑道:“又勞小姐親自跑一趟,修哥兒和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趴在牀上的宇文修早已是滿臉的笑容:“潯姐兒,你來了……”雙手撐在牀上就想起來,卻因動作太猛扯到傷口,立時痛得齜牙咧嘴的。
簡潯忙上前查看起宇文修的傷口來,見裸露在外面的兩條小腿上全是道道的傷痕,瞧着雖觸目驚心,但所幸都是皮外傷,且除了小腿上,其他地方都再無傷口,心知睿郡王到底還是知道輕重的,依然對他嗤之以鼻,從來只聽說過人心還須人心換,可沒聽說過人心用棍棒藤條能換來的。
因簡潯與宇文修都還小,宇文修傷的又是小腿,月姨給宇文修上藥時,何媽媽便沒有堅持讓簡潯出去,只是心裡終究忍不住納罕,就算這修哥兒救了小姐,小姐也不至於就對他好到這個地步啊,而且當日修哥兒對小姐的“救命之恩”到底是怎麼來的,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
這就更奇怪了,倒像小姐是特地爲了遇上修哥兒,特地爲了帶他回府而去一樣,小姐到底爲的什麼?
很快月姨便給宇文修上完了藥,宇文修雖疼得額頭上都有汗滲出了,從頭至尾卻沒叫更沒哭一聲,見月姨眼圈又紅了,簡潯也是一直緊皺着一張小臉,他還笑着反過來勸慰她們:“我一點都不疼,真的,以前跟大壯他們打架,我更重的傷都受過,這算什麼,而且還上了藥,睡一覺起來肯定就好了。”
說得月姨再忍不住哭了起來,叫何媽媽拉到外面勸慰去了,簡潯這才小聲與宇文修道:“我聽說是哥哥一直不肯服軟,才捱了打的,你怎麼就那麼傻呢,不知道有一句話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啊,以後再遇上類似的情況,你立刻就服軟,反正也不會少一塊肉。”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宇文修一臉的茫然:“可那個王爺……我父親,他不是鬼啊,我也不會說鬼話……”
簡潯恨鐵不成鋼:“我就是這麼一比喻,意思就是因人而異……算了算了,等你明兒跟着我爹爹唸了書後,自然就明白了,我可告訴你,不管是念書還是習武,你都得給我認認真真的,過幾日我就要親自檢查一回的,若是發現你偷奸耍滑了,我也會打你……我以後就不理你了!”
宇文修忙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認真學的,你要打我可以,千萬別不理我。”
外面林媽媽見何媽媽與月姨低聲說着話兒,她也插不進去嘴,遂把目光轉向了屋內,見簡潯與宇文修壓低了聲音,頭挨頭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悄悄話兒,兩個人都生得粉雕玉琢一般,想來觀音菩薩座下的金童玉女也不過如此了,忽然就想到,戲文裡唱的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應當就是現下這副光景了罷?
彼時簡君平也已回了自家的文安院,只是他的心情卻糟透了。
古氏守着簡沫小憩了一覺起來,正要去前面靈堂看看,見他終於回來了,忙迎上前問道:“爺問清楚今兒睿郡王是因何到訪,昨兒父親和大哥又是因何去睿郡王府拜訪的嗎?我眼皮一直跳個不住,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一般。”
說着見簡君平面若金紙,雙目呆滯,唬了一跳,“爺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爺可別嚇我……”
簡君平兀自行至靠窗的榻上坐了,才沉聲開了口:“父親什麼都知道了,說是他自己查出來的,大哥至今什麼都不知道。可大哥若真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會沒有發落何大有兩口子,還替那個不成器的東西何小有還了賭債?分明就是他先知道了,父親纔會知道的,可笑我這幾日還跟沒事兒人一樣在他們面前上躥下跳,他們一定看我跟看個耍猴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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