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懂你 立功

宇文修抱了簡潯良久,直到外面遠遠傳來何媽媽的聲音:“小姐,大爺纔打發人過來傳話,讓修少爺午膳去侯爺屋裡,與大爺一道陪侯爺用。”,簡潯也輕輕的掙扎起來,還小聲嗔他:“好了,再不放開,何媽媽她們都該看見了。”

軟玉溫香在懷,宇文修哪裡捨得鬆開,哪怕鼻間傳來的幽香讓他渾身都發起熱來,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指不定得爆炸了,還是捨不得。

“咳咳咳,咳咳咳……”還是何媽媽已不加掩飾的,就在離二人最近的一扇窗外的咳嗽聲響起,簡潯也再次掙扎起來:“還不放開呢,真等着何媽媽進來給你難堪麼?”

宇文修惟恐她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才依依不捨的鬆開了,面若冠玉的臉酡紅着,艱難的退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大口吃起茶來。

簡潯到底是過來人,如何猜不到是怎麼一回事?

自己也一氣吃了半盞茶,覺得沒那麼口乾舌燥了,才忙忙拿話來岔開了,以免彼此繼續尷尬:“我記得上次聽師兄說過,你一共有百餘名親兵,但真正有本事貼身護衛你,也讓你絕對信得過的,卻只有二十餘人,我覺得還是少了些,師兄要不再看看其中還有沒有可造之材,除了你的親兵們,也可以在你麾下其他兵士裡看看,有沒有可造之材。我除了能保他們的家人衣食無憂以外,還可以給他們做媒,讓他們能有自己的小家,能享受妻子的溫柔,還能承繼自家的香火,讓他們真正沒有後顧之憂,如此優渥的條件,想必定能爲師兄再選出一批忠心耿耿的親衛來。”

宇文修趁她說話的空當,努力平復了一下心跳和氣息,待她說完,他也終於恢復了常態,點頭道:“如此優渥的條件,足以讓我那些親兵中的每一個都對我赤膽忠心了,他們千里迢迢去薊州當兵,說到底還不是爲了給自己,也給家人掙一口飯吃?我回去就讓三英四平統計一下去,爭取儘快告訴師妹有多少人願意接家人過來。”

頓了頓,“如此大的花銷,光我那點產業的收益,必定是不夠的,師妹一定貼了不少體己銀子進去罷?你放心,我會盡快掙回來,加倍補給你的。”

簡潯笑了笑,她幾時在乎過銀子了,她在乎的始終是人好嗎?以前她還不明白宇文修的心意,從沒想過會跟他在一起時,她已決定不遺餘力的幫他了,她嘴上說的只想坐享勝利的果實,不想付出不想跟着擔驚受怕,不過只是說說而已,她若真能那般自私狹隘,也不是簡潯了。

因說道:“也就前期投入比較大罷了,等後面一切上了正軌,他們也都可以自給自足了,我們就投入不了多少了。對了,師兄別忘了告訴他們,他們的兄弟子侄若有想念書的,我也會爭取替他們派一位先生去,有想學一技之長的,我也會盡量滿足他們,橫豎你和我名下莊子鋪子都多的是,隨便安插十號八號人,還是不難的。”

最近幾年十來年,據說兵部徵兵一次比一次難了,原本只徵十六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因爲徵不到兵,也放寬到十四歲以上五十歲以下了,所以那些親兵親衛們的兄弟子侄,只怕滿打滿算也沒幾個,於她來說,真是舉手之勞,但於他們來說,卻是天大的恩德,不愁他們不對宇文修越發死心塌地。

宇文修聽到這裡,已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了,因爲任何言語都無法表達他此刻的心情,於是只能拿熾烈而純粹的目光看着簡潯,只恨不能將她揉碎進自己的身體裡。

簡潯卻話鋒一轉,道:“我能爲師兄做的,也就這些了,但我還是想問師兄一句,你真不想回京嗎,哪怕這裡有你在乎的人,和在乎你的人,他們時刻都擔心着你,牽掛着你,也不能讓你改變主意嗎?”

抿了抿脣,“這是倩姐姐讓我問你的,也是我自己想問你的。”

宇文修的眼神就漸漸嚴肅起來,整個人也漸漸有了一種簡潯從沒見過的威儀與氣勢:“我不瞞師妹,我的確不想改變主意。剛去薊州時,我想的是建功立業,定要證明自己給……給世人看,讓世人都知道,我並不比任何人差,當然,還有爲自己掙得一番功勳,有能力給師妹好的生活了,纔有臉回來向岳父求娶師妹的意思。”

“可到了現在,除了建功立業,我還有別的想頭了。薊州當地的百姓是真苦,除了羯賊時不時就要去燒殺擄掠一番,當地官府的苛捐雜稅同樣不能倖免,有些人,竟然一輩子都不知道鹽是什麼滋味兒,一輩子沒吃過一頓白米飯,一家人只有一套衣裳,誰出門誰就穿,不出門的就在家裡光着……老人爲了能省點吃的給子孫,只要覺得自己幫襯不上子孫了,便推說自己病了,什麼都吃不下,活活將自己餓死,一個大姑娘,爲了一個饅頭,竟然就能跟我們的兵士去鑽草垛子……真正是命如草芥,連爲人最基本的尊嚴都沒有,任何人見了,都沒辦法不被激起骨子裡的血性,因爲那都是我們的同胞,是跟我們一條藤上結出來的葫蘆。”

宇文修說到這裡,艱難的吞嚥了一下,才繼續道:“我不敢說自己就能改變他們的命運,事實上,到了現在,我首要想的,依然是建功立業,將來讓你過得比誰都好,但如果能在建功立業的同時,將羯賊徹底趕回老巢,甚至滅了他們,讓當地的百姓日子哪怕只比現在好過一點點,我也覺得自己成功了,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師妹,你一定能明白我,一定能懂我,對嗎?”

所以前世他纔會在薊州待了那麼多年,最終也確實大敗羯族,讓當地的百姓至少十年內,不必再受戰亂之苦了嗎?

簡潯以前便隱隱能猜到他的想法,如今聽他這麼一說,越發明白了,她情不自禁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那,我給師兄五年的時間,夠了嗎?”

宇文修驀地擡頭,本來還滿是沉痛的雙眸一下子燦若星辰,他就知道,這世上再沒有誰會比師妹更理解他,更懂他了。

又聽得簡潯道:“五年後,你二十我十八,雖年紀都比尋常人成親時,大了些,但也不算大,影響不了什麼……這五年裡,我不遺餘力的幫你照顧你親衛的家人們,讓你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可五年後,無論屆時發生什麼事,無論你在哪裡,你都要回到我身邊來,我們以後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好不好?”

說到最後,忍不住眼眶泛紅,她知道他最終會成功,會夢想成真是一回事,可那些切身體會的擔驚受怕,那些日日夜夜的不安與後悔,卻是實實在在的,誰也無法代替她承受,尤其是上一次他離京以後,也正因爲此,她才知道了她對他的感情,早已並不比他對她的少了。

“師妹!”宇文修的眼眶也紅了,反握住了簡潯的手:“我方纔也是這樣與岳父說的,可見我們是何等的心有靈犀,你放心,五年後,我一定回來守着你,我們好好過日子,再也不分開!”

本來他還想着,若師妹執意要他回來,他少不得也只能忍痛回來了,誰讓這世上師妹只有一個,而他爲了她,連性命都可以不要,自然不必說其他了。

事實證明,他真的是這世上最幸運,也最幸福的人!

他卻不知道,簡潯並不是沒有動過一哭二鬧三上吊,也要讓他回來的念頭,只不過她終究做不出來罷了,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不管是誰,年輕的時候都會有自己的執念和嚮往,她既然喜歡這個人,就希望他能過得快活,能一直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生命中不留任何遺憾。

尤其她還知道正是因爲他,過幾年大鄴的百姓們才能暫時有幾日好日子過,才能暫時有喘一口氣的機會,而不至於傾巢之下危若累卵,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國破家亡,生靈塗炭,她就越發做不出來,只能不遺餘力的支持他了。

宇文修又在簡潯屋裡待了一會兒,直至簡義親自來催他了,纔不得不辭了簡潯,隨簡義往景明院去了。

等他下午回到睿郡王府時,宇文倩也已知道他與簡潯的親事已算是定了下來,只不過暫時不好正式過定的好消息了,不由一臉的羞愧與訕然:“都是我誤會潯妹妹了,她若只是看重你的軍功,看重你將來能帶給她的榮耀,也就不會現下與你定親,大可等到你真正功成名就,平安歸來之時,再與你定親了……我卻那樣說她,真是豬油蒙了心,也不知她現在正怎生惱着我呢,我明兒一早就過去給她賠不是去。”

宇文倩也猜到了二人之所以能這般快定親,簡潯定然功不可沒,不然簡伯父怎麼也不會這般快鬆口,都是架不住女兒自己願意自己堅持,而他不想讓女兒傷心而已。

宇文修沉聲道:“師妹沒有惱姐姐,她的心胸,從來不會這般狹隘。”

可到底不爽宇文倩誤解簡潯,那麼多年的感情,怎麼就能那般輕易便誤解了她?遂又把簡潯替他做的那些事,還有她對他的理解和支持,都與宇文倩說了一遍,末了道:“姐姐這下該明白我爲何要說你不懂我了罷?”

宇文倩哪裡會想到簡潯竟不聲不響爲弟弟做了這麼多,方纔的五分羞愧瞬間變作了十分,也就不怪弟弟會那般愛重她珍視她了,她的確當得起這份愛重與珍視,反倒是自己,狹隘淺薄得簡直可笑也可恨,她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再去見潯妹妹?!

宇文修見姐姐一臉的痛心疾首,心下總算好受了些,叫了秦三英和週四平來,把事情大略與二人說了一遍,讓他們下去便開始統籌安排,“……此事完全取決於自願,省得有心人誤會我是藉此機會扣住他們的家人,迫使他們不得不爲我賣命,不願意家人進京的,以後也按年撥給他們米糧,總不會讓他們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他們的家人在家裡卻吃樹皮咽草根就是了。”

秦三英與週四平其實都沒有至親存活於世了,便有,譬如秦三英還有舅舅舅母,那也是曾薄待過他,他曾發過誓待哪天自己發達了,定要讓他們好看的。

但聽完宇文修的話,依然滿臉的激動,道:“簡大小姐竟然爲大家夥兒考慮得這般周全,弟兄們若是知道了,還不定怎生高興怎生慶幸呢,爺放心,我們下去就着手辦這事兒,一定會盡快辦好的。”

正如宇文修與簡潯所說,他們這些人千里迢迢去薊州當兵,難道都爲的是保家衛國不成,當然不是,他們爲的從來都是在讓自己和家人吃飽穿暖的基礎上,看還能不能立點軍功,封妻廕子光宗耀祖。

如今他們封妻廕子光宗耀祖怕是暫時實現不了了,但能讓家人吃飽穿暖不受戰亂之苦,那也算是實現夢想了,爺與簡大小姐待他們這般好,他們惟有越發忠心,肝腦塗地相報了!

不提秦三英與週四平下去後把好消息與其他人一說,其他人都是何等的激動與喜悅,卻說宇文倩次日起來後,收拾一番,便叫上宇文修,坐了車直奔崇安侯府。

覺得沒臉再去見簡潯了是一回事,卻不能因此就不見她了,不然她們這麼多年的感情,還有後面幾十年的閨蜜情與姑嫂情,豈非都得毀於一旦了?

宇文修見姐姐認錯態度還算良好,關鍵他指不定也能借東風見簡潯一面,這纔會欣然隨她前往。

一時到得崇安侯府,簡君安去了衙門,平氏聽得宇文修是與宇文倩一道來,宇文倩打的旗號是前兒與簡潯一言不合,起了口角,回去後覺得自己着實不對,所以今兒特地賠禮來的,宇文修則說自己是來看崇安侯的,他老人家昨兒還讓他以後要時常回來呢。

平氏想着如今兩家關係又不一樣了,哪能再拒之門外,忙叫人好生請了進來,待宇文倩與宇文修見過自己後,便讓人帶了他們各自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宇文修還以爲方纔在平氏屋裡,定能見到簡潯的,沒想到平氏竟不讓人去請簡潯來,只得一出了平氏的院子,即向宇文倩道:“姐姐,你不是才崴了腳,方纔在車上還說腳疼嗎,我揹你去師妹屋裡罷,省得你這會兒硬撐着,回去後腳鐵定更痛了。”

她什麼時候崴腳了?

宇文倩正要說話,立時便反應過來弟弟這是想幹嘛了,忙趔趄了一下:“噝,你不說我還覺得只有一點點痛,你一說立刻覺得鑽心一般,還真只能靠你揹我了,不然太醫說的只需要將養十天半個月的,只怕得翻番了。”

一旁平氏的丫鬟忙笑道:“都怪奴婢眼拙,竟沒瞧出縣主傷了腳,奴婢這就讓人傳軟轎去。”

宇文倩卻已不由分說跳到了宇文修背上,“不必麻煩了,又不是外人,就讓弟弟揹我過去罷。”

於是稍後簡潯聽得人說縣主已在外面了時,笑着迎出來,看見的就是宇文修揹着宇文倩的畫面,不由唬了一跳,忙上前道:“倩姐姐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瑞雨,快請崔大夫去,瓊雪,你去回了夫人,讓夫人給了牌子請太醫去。”

說完上前要扶宇文倩,“外面冷,還是先進屋去罷。”

宇文倩卻是促狹一笑,低聲道:“我好得很,是某人爲了能過來見潯妹妹一面,所以說我崴了腳,非要揹我過來罷了。”然後‘哎哎’叫喚着,讓春燕瑞雨等人七手八腳的扶進了屋裡去。

簡潯這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待宇文倩一走,便嗔宇文修道:“師兄也真是,要過來只管大大方方的過來便是,何必非要拿了倩姐姐扯謊。”

宇文修見她今兒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襦裙,烏黑的頭髮只隨意挽了個纂兒,戴了幾朵珠花,卻不笑嘴角也微微揚起,連眼角眉梢都透着淺淺的柔和的笑,讓她原本美玉一般的肌膚,也自然而然帶出了微微的嫣紅,眼波盈盈流轉間,更似一泓秋水,流光溢彩。

不由看得呆住了,今兒再見師妹,好像與昨兒又不一樣了?

簡潯見他只顧盯着自己看,久久都不說話,只得又嗔道:“師兄到底聽見我的話沒,不管聽沒聽見,你好歹吱一聲啊。”

宇文修這纔回過神來,低聲道:“我不拿了姐姐扯謊,只怕輕易見不到師妹,便見到了,回頭岳父指不定也要生氣,如今我已見到你,心裡踏實了,這就見師祖去,你且進屋去罷,外面冷,別吹着了。”

這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只有要了機會,立時便想着去見對方一面的感覺,以前她聽人說起時,只覺得嗤之以鼻,如今卻只覺得甜蜜,果然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啊……簡潯滿心的羞喜,目送宇文修走遠了,才進了屋裡去。

卻一進屋便見宇文倩站起來,衝她深深鞠下了躬去,不由怔了一下,才道:“倩姐姐這是做什麼,好好兒的衝我行什麼禮,這是打算折殺我嗎?”說着上前攙了她起來。

宇文倩滿臉的羞愧,道:“我今兒是爲我前兒誤會潯妹妹道歉來的,我那日見潯妹妹不肯勸弟弟回來,嘴上雖沒明說,心裡卻是怨着你只顧弟弟的軍功,不顧他的安危生死的,還是聽了弟弟說了你都爲他做了些什麼,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狹隘有多小心眼兒……還請潯妹妹千萬不要與我一般見識,我以後再不會這樣了,你待弟弟的心,難道會比我待他的心少嗎?偏我……”

話沒說完,簡潯已擺手笑道:“倩姐姐說這些話,就太見外了,可見沒真拿我當親妹妹,素日說的那些話都是哄我的,不然何以與我這般見外,牙齒和嘴脣再要好,也還有磕着碰着的時候呢,何況你我,你要是再客氣下去,我才真是要惱了。”

宇文倩這纔沒有再說了,心裡卻是越發敬服簡潯,暗忖着以後弟弟若是與潯妹妹吵架了,她一定不問情由,直接站到潯妹妹一邊。

接下來幾日,秦三英與週四平忙着統計親衛們都有誰願意遷家人入京,每傢俱體會有多少人,忙得不可開交,宇文修便趁這個空當,約了胡大公子至酒樓相見。

胡大公子還是第一次見小舅子,尤其這個小舅子還名聲斐然,見之前心情難免有些複雜,既有怕小舅子不喜歡自己的忐忑,又有幾分本能的忌憚宇文修,畢竟他的一應行徑實在……還有幾分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與他相處的爲難。

沒想到見了之後,胡大公子卻很快便被宇文修折服了,宇文修長得好,與宇文倩有五六分相似是一方面,胡大公子難免愛屋及烏,關鍵宇文修的談吐和素養與盛京城內任何一個豪門貴公子都不差什麼,讓人根本沒法將那個“煞神”的名號與他聯繫到一起。

所以胡大公子與他的第一次見面,算得上是相談甚歡,郎舅相得。

當然,這是胡大公子自己的感覺,要宇文修說心裡話,他卻不是很看得上胡大公子,說話做事都文縐縐軟綿綿的,倒有幾分平子清的影子,難怪能在國子監與平子清齊名……最關鍵的是,他姐姐那麼好的人,這世上根本沒有男人配得上好嗎,胡嚴最好待他姐姐始終如一,不讓他姐姐受任何委屈,否則,他一定要他好看!

等秦三英和週四平將簡潯交代的事情辦好,時間也已進入臘月中旬,離年愈近了,宇文修雖惦記着薊州,怕羯人會趁過年時,己方軍隊自上而下都放鬆警惕,捲土重來,畢竟羯族物產比大鄴可差得遠了,薊州當地的百姓日子不好過,他們的百姓只有更不好過的。

然想着他已兩年沒在盛京過年,兩年沒陪簡潯去逛過燈會與廟會了,簡潯的生辰又恰是在正月裡,整好陪她一併連生辰也過了,到底還是決定留在盛京過年。

自然簡潯連日來心情都極好。

只是她的好心情並沒能持續下去,因爲蜀地終於有簡君平的消息傳回盛京了,卻不是簡潯期待的壞消息,而是一個於崇安侯和簡君安來說算好消息,於她來說,卻是讓她連這個年都過不好了的絕對壞消息!

簡君平竟然還活着。

不但活着,還立了大功,讓欽差大人在送回京來呈到御前的摺子上狠狠讚美了一把,並且爲他請了功‘臣以爲,如此能文能武的忠臣能吏,理當加官進爵,昭告天下,引爲美談,人人效仿’。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那日大地動以後,簡君平雖被垮塌的房子埋了起來,但所幸被掉下來的房樑撐出了一小片空間供他棲身,所以他只受了一些皮外傷,並沒有真正傷筋動骨。

等崇安侯派去的那幾個親衛中倖存的兩個找到他時,他便很容易就得救了。

之後他又救出了陸氏和簡菡,並他和陸氏後來生的兩個簡淙和簡泓,——大地動發生時,他們母子幾個正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吃點心說話兒,只有簡君平一人在書房裡,若不是那葡萄架是由石柱搭成的,他們甚至可以安然無恙,就這,也僅僅是拼死護着幾個孩子的寶嬋受了傷而已,其他人都只是受了驚嚇,纔會暈了過去。

簡君平見陸氏和兒女都好好兒的,立刻便與崇安侯倖存那兩個親衛商量起趕回盛京之事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他們是一刻也不能再留了,只是他們還未及行動,便有當地百姓哭着找到了簡君平,求大老爺快組織人員搜救被掩埋着的倖存者們去。

那兩個親衛也建議簡君平,如此大的地動,只怕棧道全部損壞了,他們縱是再想出去,現下也是出不去,倒不如就留下來,一邊組織災民們自救,一邊等着朝廷派人來救援,指不定他還能因賑災有功,再官升一級。

簡君平被當時的天旋地轉嚇破了膽,哪肯聽兩個親衛的話暫且留下,官做得再高,那也得有命在啊,再在此間逗留下去,萬一再地動一回,他可就未必有前一次這麼好的運道了!

將倖存的下人都集中起來,在空地上團團護住陸氏母子,再簡單交代了陸氏幾句後,他便領着那兩個親衛往外探路去了。

一路上瘡痍滿目自不必說,對面一座山竟生生被震得跨了半座下來,還不定有多少百姓被掩埋在了其中,天也是陰沉得可怕,給人以一種末日來臨的感覺,簡君平就更恐慌了,他一定要儘快離開鬼地方,一定要離開!

只可惜正如兩個親衛所說,通往外面的路和棧道全部跨的跨塌的塌,被堵死的被堵死,連那兩個親衛身懷武藝的人,都沒有全須全尾出去的把握了,何況他還拖兒帶女的,就更不可能了。

那兩個親衛這些年與簡君平相處下來,雖仍只認崇安侯爲唯一的主子,多少也與簡君平處出了幾分香火情來,何況簡君平真堅持要帶一家子出去,萬一路上有個什麼好歹,回頭他們也難見侯爺。

遂又勸他:“一般地動都是第一次最嚴重最嚇人,後面雖仍會動,卻遠遠及不上第一次了,既然二爺與大家夥兒第一次能倖免於難,之後自也不會再有危險,橫豎都出不去,何不趁機做點事呢,既能打發時間,又能造福於民,一舉兩得。”

簡君平一想,也的確如此,他若這會兒臨陣脫逃了,事後上頭問責下來,他這麼幾年的辛苦經營豈非全白費了,那回京後還怎麼向父親證明他比大哥強,怎麼讓父親以他爲傲?

反之,他只要留下,哪怕什麼都不做,也可無功無過,若再隨便做點什麼事,就是妥妥的功勞了,這麼大的地動,就不信這一帶所有的官員都跟他一樣幸運,屆時肯定會有更好的空缺,指不定他還能因功調離這個鬼地方也未可知,風險雖大,機會卻也更大!

遂將縣衙倖存的官吏們都集中起來,讓他們去聯絡倖存的當地士紳們,等人聯絡起來後,又給大家分配任務下去,哪些去籌集米糧藥材被褥,哪些去搜救倖存者,哪些去照管集中起來的倖存的老弱婦孺們,還找到了幾個從山上逃下來的獵戶,許以重賞,讓他們設法往外報信求救,兼打探外面的情況去。

這樣忙活了幾日,竟將初步的賑災工作給順利的開展了起來。

簡君安這纔開始慶幸起自己留下的決定是再正確不過的,留下來賑災,也沒有他想象的那般艱難,那般兇險,不是嗎?

待再過幾日,又組織青壯年們修復起通往外面的官道和棧道來,總得內外相通了,上面的人和朝廷的人才能順利進來,才能看見他的功勞啊。

沒想到外面的情況倒比裡面更糟,尤其是雅州府,連知府等人都死了,偌大一個府衙,竟連能組織救災賑災的人都沒有,亦連當地衛所巖州衛的指揮使也與知府一起遇了難,他卻是去雅州給知府老母拜壽的,也正是因爲知府給老母大擺壽宴,纔會讓當地官員死傷大半,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知府家又宅院深深,怎麼逃,又往哪裡逃呢?

偏這個理由還不能如實上報朝廷,不然他們倒是死了,他們倖存的家人卻少不得要遭殃了。

更糟糕的是,雅州本就靠近元蒙人的地盤,元蒙人年年冬天都要入關搶糧食的,今年聽得雅州錦州地動了,死傷無數,豈有不趁火打劫的?立時便揮師攻破了最靠近他們的一個縣城天權縣,直逼雅州府。

巖州衛一時羣龍無首,是既想不到幫忙救災賑災,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退敵,真正是亂做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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