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籲嚱，危乎高哉！
這是文化人對蜀道艱險的感慨。
現在已經走上褒斜道中的王莽，走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木質棧道上，擡頭是看不見頂峰的清翠高山，低頭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面對如此艱險之途，王莽也只能緊貼山壁而行，唯恐自己一不小心一腳踏空直接銷號重來。
所以在這時候的王莽心中也只剩下“臥槽尼瑪”的感慨了。
由此可見文化人與文化人之間還是有巨大差別的，哪怕是現在的王莽有了之前王莽所有的能力，但是在這種高絕的詩才面前，王莽還是一普通之人，只能一句臥槽走天下！
如此之險的入川之道，真不知古人付出了多大的勇氣和代價才從蜀中開闢出來與關中交通。
經過了這些天的艱險旅途王莽也總算見識到了什麼叫做“西當太白有鳥道。”
走在這僅夠過一馬車的狹窄棧道之上，王莽看着天上不時飛越而過的飛鳥，他也終於相信李白蜀道難之中的艱難了。
這裡當真只適合飛鳥經過，人在此處簡直就是一步一生死，稍有不慎就可能一腳踏空跌入萬丈深淵。
走在王莽前面開道的扈從，這幾天就有一位踩在了一根腐朽木棧上，險些墜入深崖之中，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旁的木棧，而又跟上的人又抓住了他，估計那位隨從已經跌入這深淵之中死無全屍了。
“子奇，此處到了哪裡？”
在到這棧道之上，王莽也對方向和位置失去了基礎的判斷，只能問文齊這位出自於廣漢梓潼的蜀中本地人，以大致確定位置。
文齊擡頭看着周圍的山石奇峰，在看了一會兒之後，文齊回道：“此處應距離劍閣不遠。再有三五日應該可至梓潼。”
王莽長舒了口氣，說道：“辛苦子奇。這十日來若非自己，吾此番入蜀恐已經出師未捷身先死也。”
文齊回頭看着也已經滿是風霜之色王莽，他回道：“郡君言重，卑下能爲郡君引路牽馬，此乃卑下之大幸也。”
王莽聽着文齊的話，頓時笑道：“吾之此言半點不虛。若真獨走此道，以吾經年之嬌慣之姿，何以敢赴如此之險？恐早已半途而廢，退回長安，哭求其他也。”
王莽雖然這麼說，但是文齊知道這不過就是王莽的自嘲之言，這十日裡王莽跟隨着他一起踏上這絕壁棧道之後，除了一開始之時會一些緊張之外，餘下的時間，王莽的心態比他還要開朗。
每至一處險峻之處，王莽就會問此地何名，當文齊說出此地之名時，王莽有時候就會應景詩言。
比如在經過太白山時，王莽就對着高聳如雲的太白山嘆息道：“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當時的文齊聽到王莽此言之後，他都不禁好奇王莽是不是曾經來過蜀地，不然他怎麼會知道蜀中有峨眉之山。
要知道峨眉之山距離太白山足有千里之遙，而且就連一般的蜀中之人此生估計也都未曾知曉有此山在。
可是王莽卻能在一句詩言之中，將太白與峨眉相提並論。
因此，文齊也不禁在心中更加欽佩起王莽之博學廣知之才。
這次又快到了劍閣，王莽和文齊說笑了兩言之後，看着周邊的險峻奇峰，又忍不住感慨起了李白《蜀道難》中的詩句：“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此地當真絕地也。若能在此處築建關隘，蜀地之要便就要再多一處也。”
文齊聞言之後，也遠望着劍閣方向，他發現王莽之言當真如此。
如果真的要在此處建造一關隘，依仗此地之險，當真是可以做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由此文齊又不禁歎服於王莽的兵法造詣，怪不得當初王莽至潁川之後可以一戰而平申屠勝之亂。
所以，在此時此刻不管是文齊，還是嚴尤，廉丹二人都忍不住敬畏起王莽的天生將才。好似王莽就如孝武之時冠軍侯，是生而知兵的天命之將帥。
不過接着王莽也又嘆道：“然此關隘不當有，否則萬一有自負天命之輩，以蜀而王，不尊朝廷之命，此又爲一時之亂也。”
文齊回道：“郡君所言極是，然入蜀之徒五六，劍閣僅爲其一。若真有亂，朝廷亦可通過其他幾道進兵蜀中。”
聽到此言之後，王莽頓時笑道：“子駿所言不差，當年高祖出川之陳倉道依舊如故，還有廣漢之陰平道亦是入川之要道也。僅以此關就想妄圖自封蜀中，簡直如癡人說夢。”
說笑了幾言之後，王莽等人繼續又沿着棧道朝着劍閣而去。
劍閣的位置在梓潼之南，等過了劍閣之後，王莽等人就算是到目的地。
不過別看路途如此之近，真要想到梓潼縣中，還是需要三五天才可。
畢竟這山路崎嶇難走並不是說着玩了，像這種崎嶇之路，有時候一整天都不一定能走十里遠。
而且，別看劍閣很近，其實還遠着呢。
而這也正好應了人們的常言之語：“望山跑死馬”。
所以，王莽一行人還是要繼續堅持，繼續沿着如此恐怖的棧道慢慢前進。
一天之後，王莽等人終於到劍閣之處離開了棧道，走在了實地之上。
踩着由山石組成的道路，王莽懸着心也終於舒緩了下來。
站在劍閣回望來時之路，王莽又忍不住感慨道：“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歷經艱辛，吾終於至蜀也！蜀道之難，當真難於上青天也！”
聽着王莽的感嘆，文齊站起一旁言道：“郡君如此雄奇之詩言，當真絕配於蜀道之艱險。若能有全詩傳唱，卑下堅信郡君之名，定可頃刻之間名動三蜀之地！”
王莽笑道：“此不過一時之戲言爾，不足誇。況吾此詩亦盡是片言斷句，豈能強行拼湊，貽笑大方？”
非是王莽不願意抄李太白這首《蜀道難》，而是因爲這首《蜀道難》的重點是言官場路途之難，而王莽之仕途順風順水，哪有絲毫艱難？
若真這般將李太白的《蜀道難》給抄襲了過來，傳在三蜀之人耳中，還以爲王莽是被貶謫到了蜀中之地。
這樣的話，王莽還怎麼以平常之態度居高臨下的經略蜀中？
所以，這首詩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出現，當真要出現之時，也要等到王莽人生逆風之時，再言也不爲過。
王莽回看蜀道，接着又言，“既然天子要吾做這廣漢太守，吾今日就以此劍閣爲誓，自此以後吾必爲蜀開一入蜀之坦途，使蜀中之地再無蜀道之艱！”
文齊，嚴尤，廉丹聽着王莽的誓言，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王莽。
雖然三人也都知曉王莽之能甚高，但爲蜀地開一入蜀坦途，這其中的難度可就真的難如登天了。
看着文齊，嚴尤，廉丹的反應。王莽笑道：“汝等不信？”
文齊，嚴尤，廉丹等立刻回答：“卑下相信郡君之言。”
王莽聽着他們的話，又笑道：“汝等三人不可如此，若爾等都不願意對吾實言相對，今後吾還將儀仗誰人治理廣漢？”
王莽的話讓文齊，嚴尤，廉丹尷尬不已。
確實如此，三人這段時間對王莽的敬畏也確實到了盲目的地步，即便是王莽說了一些異想天開之語，三人也都不駁一分，盡都是奉承之言。
如此雖然能得王莽一時之歡心，但難以長久。
畢竟王莽還很年輕，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豈會像剛愎之老叟，就喜聞順眼之言？
所以，當王莽這次當着三人之面說三人的之後，三人的表情頓時就尷尬了起來。
王莽看着尷尬的三人說道：“汝三人既然願意隨吾入蜀，吾亦相信汝三人絕非是爲阿諛吾之歡心。今日，吾立一規則，倘若吾在廣漢之中有剛愎之言行，汝等不可隨風阿諛，一定要及時諫言於吾，使吾自省。否則吾墜於雲泥之下，爾等亦不得沖天之機。從今以後，吾等在廣漢之中便是同命同歸之人。一榮則俱榮，一損則俱損！”
三人聽完王莽此言之後，俱都凜然，紛紛露出羞愧之色，以爲辜負王莽提攜之恩典。
“卑下謹記明公之訓。”
說罷三人就對着王莽行一半跪之禮。
王莽看到三人所行之禮，心中大喜，然後笑着伸出手來扶起三人，又言道：“今此以後，汝不負吾，吾亦不負汝！來日吾若成就凌霄之志，必以侯謝！”
聞聽此言之後，三人頓時激動再拜：“多謝明公！”
這已經是王莽第二次對他們承諾未來。
三人自然知曉，王莽能再次說出此言，必不再是客套之言，而是真誠之許諾。
面對如此重諾，三人豈能欣喜激動？
畢竟，以三人之出身，若無貴人之相助，又無命運之眷顧，想要得功以侯，簡直難如登天。
但要是能搭上王莽這條大船，那就不一樣了。
等到機會來時，王莽可能一言之語就能爲他們爭取立功機會。
有了這樣臂助之力，將來的封侯之路必然也將是一片坦途！
王莽扶起三人之後，又回頭看着劍閣之外那條隱身於崇山峻嶺之間的棧道，“吾要爲蜀開坦途，非虛言也。”
看着王莽如此自然之言，一時之間嚴尤，文齊，廉丹的神情又糾結住了。
剛剛王莽還言要他們積極勸諫他可能出現的剛愎言行，現在王莽又來這麼一句，這下子三人是真爲難住了。
因爲看着王莽的神情不僅不像是剛愎自用的豪邁之言，而且好像還隱隱有幾分志在必得的把握。
但是，三人也清楚蜀道之難到底有多麼艱難，畢竟從五丈原出發到現在，他們已經在這艱難兇險的蜀道之中走了十多日。
這其中的艱險絕非人力可以克服，想要爲蜀地開一入蜀之坦途，非是神仙絕無可能。
可是王莽是神仙嗎？
所以，三人的糾結自然也就這麼快的出現了。
這時候三人勸諫不是，不勸諫也不是。
王莽看着三人如此糾結的樣子，又笑道：“汝等有話直言便是。”
這時候文齊，嚴尤，廉丹三人忍不住對視一眼，在確定了彼此的想法之後，文齊拜道：“明公有爲蜀地開坦途之心，卑下等自是相信。然蜀道之徒，俱是高山峻嶺，山石聳立，隔絕道路。有如此之艱，卑下等實難想象明公以何法開山裂石以爲道路。”
王莽聽着文齊的話，滿意的點點頭，說道：“汝此言甚是。若無開山裂石之法，想要爲蜀地開一坦途確實如癡人說夢之語。”
“然吾敢有此雄心，是因吾之心中已有所依仗。開山裂石雖非人力之所能，然人智無窮！”
王莽說的時候還不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看着文齊，嚴尤，廉丹三人的疑惑表情。
王莽又道：“汝等可知方士？”
方士？
三人表情又復茫然，方士是什麼人，三人自是清楚的。
不過根基三人對王莽的瞭解，王莽對方士之術一直都是嗤之以鼻，敬而遠之的，怎麼這纔剛到蜀中之地，王莽就突然的性格大轉，言起方士。
這不禁三人有些不知所措。
王莽說道：“方士者，以怪力亂神之人也。嘗以詭秘之術，興亂之道。自始皇帝至孝武之時， 皆有方士爲亂。吾對此亦是深惡痛絕，鄙夷至極。然吾知方士之所以能以詭秘之術，興亂之道。皆是因天下之人敬畏神秘不能窺視其理。”
“吾深知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於是，吾曾深究方士之道。發現有一方士之道雖亦是行詭秘之術，以丹鼎之術煉製汞鉛以假所謂之仙丹妙藥。然卻在煉製之時常常有炸鼎之險。”
“據此炸鼎之效，吾深究其理，瞭然其術之精要，故此吾纔敢言爲蜀開途，以絕入蜀鳥絕之險。他日至到廣漢之後，吾便會命汝等三人以吾之法試製此炸鼎之藥。若能製成，開山裂石易如反掌！”
聽到王莽如此之言，三人對王莽之思更是驚爲天人！
他們三人萬萬沒想到王莽竟然反向推理了方士的神秘之術，並打算以此術開山裂石。
若王莽真能推演出此術之精要，爲蜀地開山裂石，炸出一條通達關中之途......
三人不敢想象，因爲這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但認真一想好像又切實可行，如此感覺實在夢幻至極！
所以，三人一時之間也都被王莽之言震撼驚愕住了，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之言。
王莽回望蜀道，一隻手臂後秉於腰，其身迎風動，自信之色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