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萬年生的濃眉大眼,一看就是一個老實巴交,沒有多少心眼的老實人。
但這僅僅只是他的外表而已,實際上的解萬年很聰明,尤其是那雙憨厚的眼睛深處,更是有藏不住的精明。
王莽和解萬年寒暄了幾句之後,兩人便相互推讓着一起進到了王況的雅舍之中。
王況爲主,自然居於首位。
王莽自認晚輩,所以也就主動居於左側之席。
解萬年感受着王莽的恭維,心情大好至極,自然而然的也就坐在了僅次於主人之位的右側之席。
王莽說道:“今日一見解大匠,果然如況弟之言,解大匠老成持重,有人臣之像,將來必定位極人臣,封侯爲相,位列三公。”
王莽坐定之後,先對着解萬年猛拍了一通彩虹屁,解萬年聽着王莽的謙遜之言,心中的喜意更是難以按捺。
解萬年回道:“王將軍謬讚,吾不過卑鄙之人,身份低微,得故大司馬大將軍王公舉薦才得以授予將作大匠,食兩千石之俸。”
王莽說道:“大匠切不可妄自菲薄。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先賢也有起於微末之間者。大匠才智卓然,將來之成就必不差於前者。”
解萬年聽的是心花怒放,還從未有人如此誇讚過他。
解萬年感慨一聲,“吾何德何能與先賢相比?”
王莽笑道:“大匠之才,吾輩盡知,只待機遇一至,便可扶搖直上,成大鵬之姿也!”
又對着解萬年吹了一通之後,解萬年的心情別提有多好了,現在在他的眼中,王莽儼然都快成了他的親兄弟。但解萬年也懂這個世上並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好。
解萬年問道:“將軍如此誇耀於吾,吾愧不敢當。不知將軍有何見教?”
王莽哈哈一笑,“大匠果然聰明過人,莽卻有一事相求。”
解萬年說道:“將軍但說無妨,只要是吾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王莽回道:“既如此,莽也不再見外。大匠可知灞水繭館之機杼?”
解萬年聽到王莽這個問題,他自然是清楚的。灞水繭館之中的機杼是由蜀地進貢之物,當時的時候解萬年還專門帶人學習調試,這纔將繭館之中的機杼組裝完好,以供太后,皇后等至尊貴人使用。
解萬年道:“此機杼吾知之。當年蜀地進貢此物之時,還是吾親自接待,而後才送入繭館之中。”
王莽聽罷解萬年之言大喜,繼續說道:“實不相瞞大匠,昨日吾與況弟至灞水郊遊,幸遇太后大駕。吾二人奉太后之命入繭館陪同太后親桑。”
“吾在太后命下,親操機杼。在操作之間,吾有靈光乍現,似可以改進機杼之效力。當時吾便向太后誇下海口,言能改機杼之能。”
“然莽非有匠工之才力,空有奇想,卻不能實作半分。故而今日才請況弟引見大匠,望大匠能不吝賜教,幫莽完成心中奇思,以造新式機杼。”
解萬年一聽完王莽的話,他的小心思轉瞬之間就活躍起來了,這是要給太后製造新物,此大功也。
於是乎,解萬年也沒有假意推脫,直接回道:“將軍不棄,吾願盡全力助將軍制作新式機杼。”
王莽起身大拜道:“多謝大匠相助。”
王況坐在首位之上,迷茫的看着王莽的操作。
一開始王莽明明告訴他,邀請解萬年來是爲了擴建郊外紙坊的。怎麼兩人一見面聊的話題就成了機杼。
這讓王況很是不解。
但王況也未多言一句,因爲他也明白王莽既然如此言語,肯定必有新的考量,所以,王況也就裝作不知前言,只當是爲兩人牽線。
談完了此事之後,三人自然的也就進入到了下一環節。
在王況的安排之下,美酒佳餚,優伶歌姬自然也都是貴族聚會少不了的必備科目。
在這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之間,王莽和解萬年之間的友誼也就又一次昇華了。
王莽乘着酒興問道:“大匠,吾知大匠與陳湯將軍素來交好。吾初領校尉之職,又混跡於行伍之間,聽到不少陳湯將軍西域之故事。”
“由此莽對陳湯將軍亦是神交許久。若大匠不嫌莽孟浪,可願爲莽引見陳湯將軍?”
解萬年開懷至極,直接滿口迴應道:“此小事一樁也。”
王莽又敬解萬年一杯道:“如此便多謝大匠,吾於仲春之後便相約大匠與陳湯將軍至新豐戲鄉郊遊。聽聞新豐戲鄉風景獨特,可以一覽。”
解萬年想都沒想直接就答應了。
這時候時候的解萬年還不知道新豐戲鄉將是埋葬他的深淵巨坑。
不過,現在有了王莽幫助,興許解萬年還有機會跳出新豐這道深淵。
當然,王莽幫解萬年也不是真看得上解萬年多少才能。
王莽幫解萬年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陳湯!
陳湯之名在後世許多人的記憶之中或許不顯,甚至後人議論起西漢猛將也都不會提及陳湯之名,只會說韓信,衛青,霍去病,李廣等人。
但是,陳湯的功績也是一座不可忽視的高峰!
陳湯出身寒微,並不像王莽及其他世家子弟一般出在於富貴之家。
陳湯少時艱苦,家中貧窮至極,陳湯爲求生計,只能靠乞討,借貸爲生。以至於鄉人皆都以爲陳湯是一位沒有節操之人。
可是那些所謂鄉人們有誰體驗過吃不飽肚子,穿不暖衣服的苦呢?
萬幸陳湯少時好學,能夠寫得一手好文章來,這也算是陳湯用以安身立命,以求顯達的本錢。
所以,在家鄉實在混不下去的陳湯只能賭一把,到長安來做個京漂,期望自己能夠混得一官半職,出人頭地。
可能是陳湯太慘了,老天在這個時候也眷顧了他,到了長安之後,陳湯就混了一個名叫太官獻食丞的小官。
這個官職的職責就相當於皇帝的倉庫管理員,負責獻物。
陳湯做了幾年的皇家倉庫管理員之後,有幸與富平侯張勃相識,張勃欣賞陳湯的才華。於是乎,就在後來漢元帝下詔要求公侯大臣們舉薦年輕俊傑之時,張勃推薦了陳湯。
按理說這時候的陳湯應該算是已經鹹魚翻身,飛黃騰達了。可惜在這個時候老天爺覺得不夠戲劇性,於是就給陳湯的人生增加了一點波折。
陳湯美滋滋等待着新工作分配之時,家鄉來信說,你爹沒了。
但是,好不容易纔等來機會的陳湯哪能輕易放過這次機會,於是乎,陳湯痛定思痛,權當是不知道。
可是在漢時,大漢是以孝立國的封建王朝,守孝制度雖不如後世那般變態,但起碼也要做做樣子吧。
但陳湯沒有。因此陳湯就被人檢舉了此事,結果不僅自己倒黴,就連舉薦他的富平侯張勃也跟着倒黴,張勃不僅被削去了二百戶食邑,還趕上了泰山府君召喚,因此在張勃死後,朝廷給給了張勃一個“繆”的諡號,可以說真是倒黴到家了。
但是,古人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將人逼到絕境之後,再來一次觸底反彈。
所以,作爲有特殊歷史使命眷顧者的陳湯,自然就要拿到了這樣的“大任劇本”!
陳湯並未因此沒落。在張勃之後,陳湯依然還有貴人相助,最終陳湯被任爲郎官。做了郎官之後,陳湯那顆躁動的心又開始跳動了。
於是乎,陳湯就不停的主動請求出使西域。而機會就像是女神一樣,只要舔的勤,說不定哪天就會給一個笑臉。
陳湯的機會終於來了,在他不懈努力的多次請求之下,他終於被任命爲西域都護府的副校尉,與正職校尉甘延壽一起奉命出使西域。
到了西域這片大好天地之後,陳湯算是徹底起飛了!
當時陳湯與甘延壽駐守西域之時,正值北匈奴的郅支單于在西域擴張影響力,企圖削弱大漢在西域的勢力。
陳湯見狀忍不了!得辦他!
於是乎就和甘延壽商量着要不要給郅支單于來一法?
甘延壽一聽這話,頓時就很及時的病了,陳湯抓住機會直接矯詔出兵,召集了大漢在西域所有兵力以及臣服於大漢的西域小國兵力,總計四萬多人,要出其不意的幹郅支單于!
甘延壽被陳湯這一番操作,嚇的猛一激靈,病又好了。
甘延壽趕緊拉住陳湯,說道:“親孃咧,恁弄啥哩?真大的事得上報啊!”
陳湯這時候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若是上報朝廷先不說朝廷同不同意,就這一來一回就已經把戰機貽誤了。
所以,陳湯直接懟道:“部隊都已經集合了,你想壞大家的事麼?”
甘延壽也知道躲不過去了,於是乎就和陳湯一起重新部署謀劃,增設揚威、白虎、合騎等三校之兵,又領屬國之兵,一邊寫好請罪奏摺,一邊浩浩蕩蕩出兵。
結果,陳湯大勝!
不僅把郅支單于直接按在地上辦了,而且還把北匈奴連根給拔了!
斬殺了包括郅支單于閼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俘虜了一百四十五人,受降了一千多人。
這一場大勝,直接奠定了大漢在西域的無敵之姿,徹底的將匈奴人勢力趕出了西域諸國。
尤其是在這場戰役之中,陳湯還說了一句豪邁名言!
此言曰: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就是這短短九字之言,直接就概括住了整個漢人歷史的無上光榮!
歷朝歷代之開拓雄主,以及拓邊名將,無不將此言奉爲圭臬!
到了後世王莽穿越之前的世界,這句話更是激勵着一代又一代的血性男兒。
所以,王莽對陳湯的仰慕之心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就像是小迷弟見偶像一樣,心情要多激動就有多激動。
結束了宴席之後,王莽又親送解萬年離開。
解萬年走的時候醉意朦朧的,拉着王莽的手都不捨得鬆開,一口一個老弟的叫着,好像兩個人真成了一對親兄弟般。
但其實解萬年比王莽都大了三四十歲。
王莽依依不捨的將解萬年送上了馬車。
等到解萬年走了之後,王況也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對着王莽問道:“兄長不是要擴建紙坊嗎?”
王莽此刻也有些醉意微醺,但是他還努力的清醒着腦袋。
王莽對着王況說道:“請求解萬年擴建紙坊,是私也。助太后姑母改進機杼,是功也。吾與解萬年初見便邀其爲私,實非智者所爲。但若吾與解萬年言太后姑母之需,在解萬年心中,此就是功。他必不遺餘力而助,以求顯功於至尊。”
王況聽完王莽的話後,王況對王莽的敬佩頓時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怪不得父親讓自己經常與莽哥走動,跟着莽哥一起,是真的可以學到很多爲人處事之道理的。
王況微扶王莽,關心道:“兄長可要小憩片刻?”
王莽搖頭道:“不用,天色已晚,吾還要回家備禮。明日還要親去劉中壘(劉向)府上與劉中壘對禮行事。”
王況一聽王莽此言便不再挽留,畢竟明天是王莽的人生大事的起點之日,豈能在這個時候爲王莽添亂呢?
所以,王莽也就沒有再在王況此處雅舍停留,在微微醒酒之後,王莽便乘坐馬車回到了自己家中。
這時候王莽還要感謝漢時之酒度數一般,否則的話,就像今天這樣陪着解萬年喝了一天,必然是要不省人事的。
現在王莽只需放幾次水,身上的醉意就會消散幾分。
正在王莽坐在馬車之中慢慢悠悠回府之時。
此刻在未央宮中的昭陽殿中卻發出了一聲羨慕的嘆息。
趙飛燕如今也已有了單獨的寢殿宮院,名曰昭陽殿。
遼時之人就曾以趙飛燕及此殿爲題做過一首感懷之詩。
詩曰:
宮中只數趙家妝,敗雨殘雲誤漢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
這首詩是當時遼國皇后蕭觀音所作,可惜這位蕭皇后雖有才情,然人生坎坷,至遼太康元年被張孝傑與耶律乙辛誣陷與趙唯一私通,後被道宗處死。
由此,作者君也不得不感慨一下歷史上那些滿腹才情的絕世女子們,她們的人生模板好像大多皆都如此,沒有一位不是命運苛刻之人。
好像在古時,女子有才就是被命運懲罰一般,幾乎少有幸福善終者。
趙飛燕不知從哪裡得到了王莽在繭館誦背的《無題》之詩。
她看着這首《無題》,心中不由也泛起了一聲嘆息,同時也不可自已的嫉妒起了班殊的好命。
現在,劉驁被她的妹妹趙合德迷惑的不知南北東西,就連她這裡都少有臨幸。
這兩相再一對比,趙飛燕心中的鬱悶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不知班殊上世是修了何等福報,今生竟遇到王莽這般才情之人。”
趙飛燕感嘆之時,又忍不住想起了那日在長信宮中王莽身上所穿之衣衫。
那件衣衫的影子好像是鐫刻進了趙飛燕的腦海之中,無論她如何試圖將其磨滅,最後都不能如願,反而還使得這道影子在她的心中更加清晰。
好像已經成了她的心魔一般。
“娘娘怎麼了?”
就在趙飛燕嘆息之時,她的侍女曹宮突然關心的問起了趙飛燕。
趙飛燕看着曹宮,也未遮掩,她說道:“吾在羨慕班殊。”
曹宮輕笑,低眉回道:“娘娘何必羨慕班殊?奴婢近來聽聞京中傳聞講王莽校尉是一好色之徒。”
趙飛燕聽到曹宮此言之後,立刻就來了興致,坐起身子,問道:“當真?”
曹宮回道:“長安人盡皆知。”
趙飛燕聽完這話後,也露出笑容,暢然道:“男人果然都是這般,司馬相如有卓文君爲伴, 尚且改不了男人本性,王莽亦是如此也。”
趙飛燕心中欣喜難以自掩,曹宮看着自家主子如此,也只當是趙飛燕悶極無聊,近幾日又少天子召見,所以纔會感慨班殊好運。
現在乍然聽到班殊所謂好運也不過是一般而已,王莽也並非眼見之專情之人,所以,這才心中也就鬱氣盡消,喜上心頭。
趙飛燕又將手中的《無題》之詩拿起,對着曹宮說道:“男人的嘴,果然都是騙人的鬼。”
曹宮對此也是賠笑以對。
現在的曹宮也不知道趙飛燕的心思,所以,她現在也只當這是兩人主僕之間的玩笑秘語而已。
同時,曹宮心中也有一個趙飛燕心中不知的野望。
曹宮也想在趙飛燕的推薦之下,爬上劉驁龍牀,從此飛上枝頭。
可惜,現在趙飛燕並無如此打算。
所以,曹宮也只能暫且收住心思,好好的伺候趙飛燕,以期趙飛燕哪一日能念她一片任勞任怨之忠心,給她一次機會。
趙飛燕慵懶起來,說道:“爲本宮裝扮,今晚陛下要臨幸昭陽殿。”
曹宮立刻跪直身體,“喏。”
然後,趙飛燕便盈盈起身,曹宮跟隨其後,兩人到了梳妝檯前,開始了今晚的紅妝點綴,並等候着劉驁大駕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