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正好的距離,江絮晚看到衛戈眼裡清澈的眼波,是格外溫柔的水華,把時間的秘密藏在裡面來回洗滌。
“你所有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突然之間放棄體育,是因爲母親的病,我只想陪着她走過剩下的時間。”
她擔心他,手幾度差點覆蓋到了他的手腕上給予安慰。
不過,他的態度平靜且自然,似乎,一切都很好,一切他都看得很開。
衛戈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然後彎曲手臂撐在自己後脖頸處:“這沒什麼好遮遮掩掩,我也老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的明天,我不確定是什麼時間,又是什麼地點,但我知道沒有我媽。”
“所以今天我不想思考明天,我只想陪伴着她把今天走完,如果順勢能走到明天,我也欣然接受了。”
“你那個朋友不是說,你是一個佛系少女嗎?我也和你一樣,很佛。”
“衛戈,對不起……我有件事要跟你道歉。”江絮晚沒有低下頭,而是認真直視衛戈,等待他質疑。
“嗯?總是不讓我說對不起,怎麼到自己那裡,就改變態度了啊?”
“我也不喜歡阿晚說對不起,因爲你永遠不會對不起我的。”
本想等着衛戈問自己,說“對不起”是因爲什麼,卻沒有想到,他這番話卻是引起了自己的困惑與不解。
江絮晚:“爲什麼——我永遠不會對不起你呢?”
江絮晚:“你怎麼知道——”
“因爲,”衛戈打斷,目光隔着幾十釐米,幾十釐米包含着過去這十年,“我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透支了你的道歉,現在所有的對不起,都只能是我單方面對你。”
這一次江絮晚沒有多問話,一個字也沒有多問。
因爲衛戈在說出這番話的瞬間,就已經拒絕了江絮晚的再度發問,所有拒絕全寫在了眼睛裡面。
江絮晚只管輕輕點頭,“我先保留想法,但是……”她再度把話題拉回原路線,“我跟你說對不起,是因爲——”
“你剛剛進房間給我找換洗衣服的時候,我就隨便在你家客廳裡面轉了轉,我不小心看到了……櫥櫃裡面放的那個你畫畫比賽得到的獎。”
“不好意思,感覺沒有經過同意窺探了別人的秘密一樣。”
“如果別人這樣,我應該不會特別開心纔是,所以……對不起。”
江絮晚說得格外認真,衛戈直接愣住了。
他一點也不生氣。
他只是覺得,阿晚真的好可愛啊,這麼較真,讓人心疼又喜歡。
他的手握拳抵在了下巴處,笑得格外燦爛。
“阿晚,你怎麼這麼憨啊,嗯?”
“笨蛋。”
“喂!”江絮晚有點不開心,“我認認真真地道歉呢,你怎麼一點也不真誠啊,這明明很認真的一件事情啊……”
“天哪,江,絮,晚,你再這麼可愛,我真的不會客氣了,警告一次。”衛戈半開玩笑的打趣。
只不過,他卻沒想到,不論是打趣還是其他的玩笑性質,這句“警告”作爲某種承諾,一直延續到了很久以後的那場“十年之約”當中。
江絮晚:“既然你不介意,那麼我可以多問一個問題嗎?”
衛戈:“你說。”
“你……”其實江絮晚很想知道,衛戈得獎的那幅畫,他畫的是什麼。
可也不知爲何,明明兩個人連實質性的吻都擁有過了,偏偏在說出話的瞬間,江絮晚仍然還是猶豫了。
她適時地換了一口氣,轉而說道,“不過說真的,衛戈,你對於明天——既然你覺得這兩個字過於重大,那麼我縮小一下範圍吧。”
“你沒有想好想做什麼嗎?比如成績提高,考到一個什麼樣的學校,學什麼專業,喜歡什麼想做什麼,這總會有一點點的方向吧?”
衛戈點點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沒有方向,一點點,一絲一毫都沒有。”
“不上大學可以嗎?”
江絮晚的想法並不是多麼老套古板,她也並非覺得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於她而言,目前她能夠做的最保險的事情就是認真讀書——一切她想要的未來,首先就是“離開南部小城”,一切都是以此爲開端的。
“行啦。”衛戈走到江絮晚椅子後面,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我們還是先睡覺吧。”
這句話本也還算正常,可是對於兩個獨處一室的十八歲少年少女,江絮晚多少有些被噎住。
“我,我睡哪?”
“別緊張,不會吃了你的。”衛戈朝沙發走去,忽然因爲自己這句話想到什麼,趕忙轉過身來提醒江絮晚,“誒,我說,不許和除我以外的男生獨處一室,很危險,知道嗎?”
“尤其某些成績好的。”
江絮晚努了努嘴巴,“說得好像你是個好人一樣。”
“誒,江絮晚。”衛戈背對着江絮晚,神色陰沉下去了一大半,“別把我想得太好,真的。”
“我也挺怕,什麼時候就……”轉而聲線又明快起來了,“所以,小心點啊,笨小孩。”
“那我到底睡哪啊?”
衛戈離開一定距離後,江絮晚便也稍稍自在了起來,趴在椅背上,睜着一雙好看的眼睛,格外乖巧的模樣。
衛戈挑起眉眼,笑望了她一眼,“沙發。”
“啊?睡沙發?”
江絮晚倒也不是挑剔的人,只不過她覺得這種情況,男生不都應該特別主動地說,讓女生睡哪裡哪裡,然後自己去睡硬邦邦的沙發嗎?
額,雖然……這個沙發也並不是很硬,甚至看着很軟的樣子呢。
“我知道你有潔癖,讓你睡我的牀或者我媽的牀,你肯定介意,我把沙發打開——”話還沒說完呢,沉重的沙發就被衛戈輕輕鬆鬆打開了,“然後給你拿個乾淨枕頭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潔癖?”她很驚訝,衛戈摸自己的性子摸得竟然這麼準。
“我就是知道。”衛戈進了房間去拿枕頭。
江絮晚識趣地吐了吐舌頭,然後收起書包,便走到沙發那裡坐下了。
靠在沙發上,她微微側轉身子就能看到窗外雨後的月明星稀。
真神奇啊,雨後的天空居然這麼幹淨。
……
等了好久,靠在這麼軟的沙發上,等到她都快睡過去了,衛戈才抱着一大坨東西出來。
“你幹嘛?”
江絮晚快睡着的樣子過分可愛,失去某部分戒心,對衛戈毫無保留地展示着最真實的自己。
衛戈把被子鋪到沙發旁邊的毛毯上,跪着開始給自己鋪牀。
“鋪牀。”衛戈低着頭,嗓子因爲鼻酸而顯得沙啞,不過江絮晚被睏意席捲着整個意識,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難過。
衛戈是突然之間難過的。
他走出來,看到江絮晚像個孩子一樣,說出話來軟軟糯糯像個孩子一樣——他就想着——對啊,還只是個孩子呢。
她本來可以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孩子。
可是讓她受傷的,也是切切實實的孩子時期。
他還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再也找不到她怎麼辦,或者一開始就沒有找到她,該怎麼辦。
他害怕。
所以他很難過。
“你要和我一起在客廳睡嗎?”江絮晚抱住衛戈扔給自己的軟和枕頭,側着倒下,毫無防備地繼續望着衛戈。
“嗯,我怕你怕。”
這一次,衛戈倒是沒有調侃,但也沒有過分嚴肅和認真,只是好聽的嗓音傳達出來的情緒,似乎這樣子說過很多次了。
但其實,衛戈確實“說”過很多次了。
他的每一次行動,都是因爲害怕江絮晚害怕而存在的。
夜很安靜,等他也躺下了,發現江絮晚已經睡過去了。
他輕輕把空調的溫度調到適當的程度,才就着淺淺睡意閉上眼睛。
可是……
眼睛一閉上,又清醒得過分,彷彿晚上喝的那幾瓶酒也成了擺設一般。
他側過身子,望着沙發上的江絮晚的睡顏。
閉上眼睛以後,更像一個小朋友了,長長的睫毛偶爾會輕輕顫動,黑夜裡像個小精靈一樣。
衛戈就這麼望着她,忍不住想要和她說說話,也忍不住想拉住她的手,還想……
“……嘶,想什麼呢衛戈!”衛戈被自己腦子裡某些想法嚇到,臉上的熱度一直傳到耳根,再到耳尖。
情勢略顯嚴峻,他趕忙翻到另一邊,背對着江絮晚,心裡的燥熱這才微微降下去些。
“嗯……”
也不知怎的,江絮晚就像故意的似的,還嫌衛戈心裡不夠亂一般小聲嚶嚀起來。
衛戈很想忽略這聲音,可是又怕她是做噩夢了還是怎樣——於是他轉過身,想看一下她怎麼樣了。
發現她眉頭緊蹙着,果然一副做了噩夢的樣子。
“!!!”
衛戈伸出手探到江絮晚手邊的時候——猛然間,她握住了他的手。
“我……”
她支吾着不知道是在說什麼,動作還稍稍大力了起來。
衛戈稍稍靠近,“嗯?我在,你說什麼?”
“……好嗎?”
衛戈笑了一下,聲音溫柔得過分,即便他沒有聽清楚江絮晚說的是什麼,仍然坦蕩承諾她,
“好~”他拖長聲音。
“你說什麼,想怎麼樣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