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四處無聲,周瑜忽覺心中孤寂,睜了眼來,直直盯着那門,盯了半晌亦未像自己所想般。
他本以爲那人會不管不顧推門而入,隨後只向着自己一笑,只是,竟想不到,他此次連理亦也不理會自己。
“篤篤。”敲門聲只驚得他一顫,“都督,孔明已於外許久,孔明道若你此次不見,日後惟恐……”
“……惟恐什麼?”
“惟恐……你日日只得相思成疾。”門外人頓了頓,學舌道。
周瑜聞言一怔,隨後心中微起薄怒,緊抓着被褥,思量了半晌,方纔怒道:“不見!叫他快些滾!”
他早該知道那人臉皮如此之厚,自初識之時,那人佯作滿目敬佩與謙卑,倒讓自己生了錯覺,自以爲那人定爲君子。
“都督。”
周瑜聞聲望去,見着窗子早已大開,那人笑容只於窗子處而現。
“亮聽聞都督身亡,可是……”諸葛亮挑了眉梢,帶了捉弄之意,續道,“亮瞧都督可是好得很,莫不是都督會甚妖術?”
周瑜啞言,垂了眼簾,暗罵自己愚笨,竟被那人識破。
“都督,吾人有一物要贈與你,快些出來。”那人依爲歡笑,語罷他便將窗子合了,自外待着周瑜。
諸葛亮瞧着自己手中一物,笑意甚深甚愈濃,只是還未得意久了,周瑜早已自屋中出了來,見他攏了攏身上薄襖,滿目似疑地望着自己。
“不知先生有何指教?”周瑜佯作謙卑模樣,心中早已不耐萬分。
“公瑾,你閉上眼。”
“不知先生是要……”周瑜恐他忽的發惡,至自己於死地,退了一步,但見那人滿目失落,周瑜只得輕嘆,隨而微閉雙眸。
忽的聞一聲輕呼道好,他便睜了眼來,見一燈籠只於夜空起,但見那之上只書二字:周郎。
“這是……”周瑜看得入神,嘴角亦也上揚,笑眸微眯似如孩童般。
周瑜轉臉,見那人看着自己搖扇而笑,那人亦不理會自己,周瑜將他手中羽扇奪了來,細細查看而後,隨而擡首復望那物。
那人雙臂環住自己腰間,下頷擱於自己肩上,聞他笑言:“此爲天燈。”
周瑜亦也不怒,往後倚去那人懷中,伸手挑撥着手中羽扇,硬是將羽毛拔出方纔罷休,半晌方道:“可有寓意?”
“有,此物可遙寄相思至周郎。”那人愈收愈緊,目光撩人,直觀天燈於空中。
周瑜不言,伸指輕撥羽扇上的羽毛,隨後抿脣輕笑,那雙眸子瞧着天燈之時只漾着笑意分外顯得耀眼。
那人覆上他的手背,雖瞧不見他的神情,但他卻是倚得近了些,便心知他並無排斥之意。
“吾聽聞你喜吟樑甫吟。”他微微轉臉,見着他眉輕挑,復止指間撥弄羽扇的指。
諸葛亮不應,待着他下言,他倒是盼着他道要自己吟與他聽。
半晌亦未待到迴應,周瑜卻是掙了開來,離了他半許,將羽扇復還,那雙耀眼眸子直直盯着他。
“今識得如先生這般知音,實爲吾人之幸。”
“是麼?原來公瑾仍將吾人作知音來待?”那人扯了扯脣邊苦澀一笑,搖着羽扇的手亦是輕輕發顫,“莫不是公瑾還未忘孫將軍?”
周瑜聞言一怔,那人竟是將手撫上他胸口之上,五指微蜷,對面那人眸子竟是亮得駭人。
“能使公瑾如此記掛的,亦只有孫將軍吧?”他言語間微帶妒意與苦意,就連着笑顏亦也怪異得很。
“你又何曾將吾放入心裡?”諸葛亮只垂了眼眸,掩了滿眼痠澀,那手離了他胸膛,“方纔之言不過胡言,莫怪。”他依如往般展了歡笑,只輕搖羽扇哼着曲兒離了。
又是如此……
未及細想那人方纔所道的,周瑜忽的憶起何事,擡首望去,那本書着周郎二字天燈早已不知所蹤。
夜間風大了些,他本算着只相見不過盞茶時間罷了,便無多添幾分厚衣,不想那人離了後,身子竟如此涼,他攏了攏身上薄襖,急步回了室中。
隔日夜中蜀帳中,又傳那曲樑甫吟,張飛早已聽得乏味,本欲要罵咧幾句,卻被關羽一瞪,他倒也是於一旁飲酒不言語了。
忽的有一人掀了帳簾來,諸葛亮止了曲音,擡首望去笑之,周瑜只當作不見,盤膝而坐自飲壺酒。
“都督,尋吾人有何事?”那人眸子笑得如同彎月。
“你何時回蜀?”他不答那人問話。
“許是明日。”那人低首輕撥琴絃,“只是……有都督在此,倒是讓亮樂不思蜀啊。”那人復擡首笑得滿臉奸詐。
“哼。”周瑜輕哼一聲,別過臉去,不願看他,復擡手接飲着杯酒。
他亦是學他初識之時來此討杯酒討首曲罷了,只是對面那人見自己半晌無應,反倒是笑得如此奸詐。
周瑜只當未見,酒落之時苦味穿腸貫肚,而後口腔中卻餘着微淡桂香,他微眯着眸,墨黑眸中只透着讚賞之意。
“都督可喜飲此酒?”那人眯起狡黠眸子,脣邊揚起笑意。
“那便多謝先生了。”他將桌上餘下二壺酒皆置於自己眼前,關羽與張飛倒也不言,坐於那兒便似是看戲。
“吾人又何時道過要贈與都督了?”那人低首伸指輕拂琴絃,言語間竟是嘲諷。
周瑜不應,將那幾壺酒復置原位,自己倒是生了悶氣般坐在那處飲着手中壺酒。
他知那人定想迫得自己與他大鬧,方顯得自己氣量小,以丟自己顏面。
忽聞曲音陣陣,竟復一曲樑甫吟,周瑜聞音一怔,擡首望去,見那人於琴前伸指輕拂自歡,聞得曲音忽如遊絲般長綿而低。
似爲有意,忽混雜音而入,周瑜不禁蹙眉,卻不道話仍是自飲聽着,關羽張飛二人自是聽得膩味,但卻不現於臉上,只見他們二人看似甚爲沉迷,待得半晌曲音止,音如絲絲環顧耳畔方全止。
“砰”周瑜忽的將酒放下,起身伸手輕拂去衣上輕塵,因酒酣,臉上已染上幾分醉意,雙眸染得層水汽。
他腳下步子未立穩,搖晃幾步轉身欲要離去之時,忽的憶起何事,回首顧之,向着那人輕道,“此曲有誤。”隨而拂袖離去,無許多不捨。
那人待得他離了許久,方低首思量半晌,不知憶起什麼,擡眼望去桌上那兩壺酒釀,他看了半晌,方纔自嘆喃喃:“周郎……”
憶起初聞東吳美周郎,才俊直傲三國,曲音猶似天音落凡塵,不似俗世該獨有。
自那時又聞他麾軍英勇,妙計多謀,實乃奇才,又聞他相貌無雙似仙人,那時早已對他心起敬佩。
諸葛亮不禁失笑,又是何時起,生了如此情愫?
“軍師,周公瑾與你相識定是劫一場。”憶起那時趙子龍見他自彈高山流水彈得入迷,不禁嘆道。
“是劫是緣早已躲不過。”他只憶得當時閉眼輕笑應之。
萬事早有命,不必勞心記。
他早已知江東小霸王孫策自小便與周瑜結識,交情甚深,亦知自孫策身亡後,周瑜不樂一月,日夜只念着孫策。
諸葛亮憶起這些,心中早已悶的慌,眸中神采淡下,瞧着琴旁缺了幾根羽毛的羽扇直髮愣。
劫緣不過因命,無劫何來緣,不過只道是緣上更添幾多苦。
“篤篤。”侍女輕敲着門,待得半晌無人應她,她便悄悄地推了門去,眼往內裡小心地探着。
只見周瑜身蓋着薄被,身子微微蜷起,似是覺得冷,那平日裡滿是傲氣的眸子如今只緊閉着,露於被外的手正緊緊着抓着薄被。
見他那道眉蹙起,似爲不安,不知做了何夢,他忽的不知喃喃何言,再隨後便見他雙眸睜開。
他方四顧,才見着那侍女於門前立了許久,他微微一愣,轉眼便見她正小心抱着兩壺酒,貝齒輕咬着下脣。
“這是?”
“這是諸葛先生道要贈與都督的。”她自是邁着小步朝着周瑜榻邊行去,微微垂首不敢與他對視,抱着酒的臂微微顫着。
“你莫不是不知我自領軍後便滴酒不沾麼?那人的東西,我不要。”他方道完此句,忽覺頭腦眩暈疼痛,他擡手輕錘着額,那道眉只緊緊皺着未曾舒展過。
侍女自是聞得滿室酒味兒,但她卻不敢道些什麼,生怕惹得一頓責罵,只得低首不作迴應。
“拿回去吧。”
“但……”侍女張脣輕道,雙眸滿爲膽怯,那單薄的身子發顫着,“但諸葛先生許是已然上船了……”
周瑜聞言驚詫,侍女見他如此,亦不敢再多言語,將手中兩壺酒置好,便彎腰匆匆退下。
他怔了半晌,方自望着被褥的目光轉自榻邊案几上置的二壺酒,他伸手拿過,只輕呷一口,則自細嚐到桂香悠長。
他忽的醒悟過來,將酒壺抱於懷中,身上未及披多幾件衣裳,那本就單薄的身子如今顯得越發單薄起來。
方自行到蜀處,見已有十來船所候,他未曾望見那人身影,只極力張望,終是見着那主船之中立着的人影。
見着那人觀着滄海泛波瀾,任着清風拂臉,雙眉亦似未曾舒展開過,那執着羽扇的手如今倒似無力般,只垂於身側。
周瑜何曾見過如此的諸葛亮,他從來只知那人不論遇了何事,亦以笑而迎。
何曾見過如此。
“軍師,那不是周郎麼?”趙雲於旁遙指於陸上的周瑜。
那人本無神采的眸子忽似來了光彩,見他只急急四顧,不曾落船,他一急險些跌倒,幸好趙雲忙扶着他,倒未讓他跌倒。
“子龍,莫騙吾人啊……他又怎會來呢?”那人垂眸只掩滿目苦澀。
只觀得滄海浪激石,談笑間已付千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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