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興皇帝安居王位,天下大局方是安定下來,於榮安二十七年改國號爲康興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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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揚州一處茶館內,有說書人正講前朝往事,說書人正穿一襲紅衣,但見他舉起衣袖處繡有云紋煞是好看,可若擡眼往他臉上瞧去,便可得見說書人左臉有一塊蜿蜒至脖頸的紅疤。
他已在此處說書許久了,只是來聽他說書的,皆是來嘲笑他之人,來此之人俱是直言直語,也不曾怕說書人會發怒,也曾有婦人帶着孩童來此歇腳飲茶,怎料孩童見了說書人模樣如此醜陋,竟是當下哭了出來,孩童這一哭,便也讓婦人尷尬起來,那些人皆是輕挑着眉看向說書人,只擺出一副看熱鬧似的神色。
說書人將驚堂木放下,負手緩步行去孩童之前,他微微俯下身子,青絲恍然垂落胸前,說書人伸手爲孩童輕拭去臉上的淚,再柔聲哄了幾下,孩童竟是咧嘴笑了起來,待說書人回去罷,茶館內的人皆是一副輕蔑模樣。
“就憑你?還妄想着成狀元?”
說書人抿脣一笑,笑意溫和只譏道:“詩詞歌賦,你又懂得多少?”
茶館立時一陣沉寂。
說書人笑得一臉春風得意,隨後拍拍手,便要離去,怎料方走了幾步,便聽到有人喚自己:“白書生。”他轉臉看去,便見是一梳着雙丫髻的丫鬟。
“你的畫我家公子看上了。”
“哦?”他輕挑眉梢,神色帶了欣喜,“可是看上哪一幅了?”口氣甚是急切。
小丫鬟眼睛轉了轉,似是在思量,半晌,她方一拍腦袋答道:“狐妖!那幅狐妖圖!對了,公子還說,想要見你。”語罷,對着他容貌打量一番,隨後只一聲嘆氣,“我家公子自以爲你生得……唉……”
“……”他不語,只垂眸再不吭聲。
夜晚回至家中,他將燭火燃起,將宣紙鋪好,筆墨備好,便要作畫,可當他念起今晨時那小丫鬟所說的話,他便不禁生了幾分苦澀。他臉上的疤,生來便有,他以爲他當真想如此麼……
“唉。”他一嘆,隨後安下心神,再不做他想,隨即提筆作畫。
康興五年,聽聞有一個姓白的書生考中舉人,雖並非高中狀元,可倒也讓他得意許久,回去揚州那日,鑼聲傳遍十里,當年那於茶館內笑話他的人,皆是一副尷尬神色,本想上前高攀,卻礙於昔日如此笑話他,也心知他不會理睬自己,便就此作罷。
他此次回來,還爲茶館題了字,他也在一個不起眼的小縣城當了個清廉的小官,日子平淡無趣,他也過得稍是滿足。縣城百姓只求過得安穩,也無什麼要事發生,他便也圖個清閒,隻日日上堂後,便就喚人做些點心嚐嚐。
清閒幾月,今日卻聽來一件可怖之事:“大人!草民……草民有事要報!”身着樸素的百姓跪於他之前,磕了好幾個頭,方續道,“昨夜草民與妻兒回家之時,便見有一隻狐妖……”他話說的模糊,顯是被嚇得不輕,他揮揮衣袖,便命人將他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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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滿心不信,可當夜也孤身一人往那百姓所說的地方行去,夜已三更,街上空無一人,寒風吹來竟帶了幾絲詭異,他的步子於巷子前止了下來,他雖從不信這世上有妖魔鬼怪,可現下竟是懼怕得很。
“孽障,還不現身?!”
此言一出,無人應答,惟有孤風迎面。
他暗自鬆了口氣,便知那人定是胡說八道,他此刻膽子大了幾分,行進小巷處,愈行愈深,可路上倒無什麼事情,卻不想他眼前竟立着一個人,及月色看去,那人一襲白衣,狐狸尾巴尚未收回,他嚇得退了幾步,連聲救命也呼不出。
“妖……妖怪!”他本想逃走,不料雙腳一錯,竟是跌落於地,這一聲只引得那狐妖回身行來,狐妖瞧見了他,不禁一怔,而後趕忙將人扶起,爲他拍去衣上灰塵,只柔聲問道:“公子沒事吧?”
他嚇得不敢言語,聽了狐妖問話,他只搖了搖腦袋,待至狐妖離去,他方鬆了口氣,身上力氣全無,隨即滑落於地,他只於心下暗歎自己命大福大。
隔日,他初醒無多久,便趕忙往寺廟求個平安,廟裡有個尚是年邁的和尚打量他許久,只道他前世是個妖怪。他聞言,只覺荒唐至極,立時奮袖離去,只暗罵那和尚胡說八道。
再與狐妖相見,是於中元節那日,他此人偏不信妖魔,子時一過便往街上閒逛,奈何一見街上孤魂衆多,他只嚇得雙腿發軟,自此起誓再不會不信妖魔神仙,在惡鬼要接近他之時,恍然見了那着一襲白衣的狐妖,狐妖手執長劍,直刺惡鬼後心。
“怎的是公子你?”狐妖一笑。
他撇了撇嘴,不言不語。
“我叫荀華。”
他聞言,而後雙臂撐起身子,拂袖輕去了衣上的灰塵,向着荀華潦草作揖:“白簡。”
荀華眼底掠過一絲詫異,隨後莞爾向着他回了一揖。
不知覺間竟已是康興七年,這幾年荀華日日伴於他的身旁,時而爲他翻看卷宗,時而爲他送去甜食,他甚是欣喜,便已將荀華當做好友相待。他時常見着荀華將一柄摺扇輕輕展開,與自己說着這扇上的字,他將這柄摺扇看得仔細,心下不由得竟是生了幾分熟悉。
三月初春,荀華帶他去了山上,晨時山間薄霧籠罩,鳥雀輕鳴,應三月春季山上花開得正盛,他左右瞧瞧,似是從未見過如此之景。
恍然一曲憶江南傳入耳中,他不禁尋聲望去,竟見荀華正於樹下吹笛,他聽得入神,待到曲罷,他尚未回過神來。荀華將玉笛收好,湊近他半許,便輕輕吻上他的脣,一手攬過他的腰,與他軟舌交纏,而後之事,便是荀華將他壓於樹木,扯開他的衣裳,再行他想了許久之事。
康興九年,荀華善事已足萬件,他此時卻早已不願成仙,他現下只想伴着臨空至老,他知臨空再無來世,他便於他的今生,好好的待他。
康興十五年,皇帝駕崩,太子上位,朝政不穩,亂臣染指,又是一番天下大亂。
荀華將臨空帶去山間避亂,只求餘生日子平淡便好,即使他現下再生得醜陋,荀華亦不嫌之。
時光回至昔年初見,彼日恍然落下桃花雪,那人立於桃花間,輕展笑容,笑意宛若春風,指間摺扇抖開,但聞他道:“臨空。”未了,潦草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