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憬面色不變，語氣從容：“我要除去的，僅是作亂的姚氏，主犯和從犯按律處置，其餘身不由己之人皆不追究，事了之後，遣散至大景各地分散定居，從此姚氏一族泯然衆人，大景百姓亦不會再談‘姚’色變。”
姚瑾策對上宗政憬的視線，輕笑：“秦王殿下，容我提醒你一句，如今你的話並不能作數，而將來能否作數，也是個未知數。”
“事在人爲，不是麼？”宗政憬亦是輕笑，“若我說話能作數，這些話便會作數，若是最後說話算數的是旁人，恐怕結果未必是如此了。如今，既然有姚氏之人主動現身，那麼除去姚氏是遲早的事——僅憑前朝留下的勢力，又如何能與一個正當強盛的王朝抗衡？只要沒了君氏血脈，姚氏便再無起兵之理，至於那些處於觀望狀態甚至暗中入股的人，你覺得他們會如何做呢？富貴險中求是不錯，但險中已無富貴，誰又會一意孤行，用自己的身家去賭旁人的富貴榮華？倘若今日站在這裡的是辰王，是炎後，姚少主的錦上添花於他們又有何用處？唯有站在你面前的是勢單力薄、前途莫測的我，你的雪中送炭才能得到最大的回報，也只有選擇我，姚氏一族，才能如你所願，只是被折斷羽翼，而非全族覆滅——恕我直言，姚少主所求，在當下並不容易，尤其是在姚氏自不量力的情形下。”
姚瑾策輕輕點了點頭：“秦王所言，或有幾分道理，但你所說，皆是基於我亦想壓下姚氏，將姚氏勢力剝除一份與之對抗的情形下，但若是，我突然不想與姚氏自相殘殺了呢？”
宗政憬神情微變，卻也只是一瞬，他靜靜道：“是我唐突了。既然是合作，姚少主要什麼，便由姚少主親自提出，而非由我越俎代庖——那麼，若要姚少主與我合作，我需要擺出怎樣的誠意方可？”
姚瑾策抿了抿脣，輕輕敲打着桌面，他忽然閉上眼，彷彿聞到了什麼好聞的味道：“媚兒，是不是你的湯好了？”
“啊？”姚媚兒的大腦正隨着他們倆的對話飛速運轉，突然聽到姚瑾策這一問，愣了愣，才道，“湯？額，還需要再燉半個時辰呢……”說到這裡，她才明白過來，師父……是在支開她？
果然，姚瑾策下一句話更加直接：“那也無妨，你現在去廚房做菜，等湯好了，菜也差不多做好了。時隔數月，終於又能吃上媚兒親手做的飯菜，吾心甚慰啊！”
姚媚兒不想走：“師父，媚兒……”
姚瑾策擡頭，看了姚媚兒一眼，淡淡道：“媚兒，聽話。”
姚媚兒撇了撇嘴，終於還是選擇起身：“知道了……”每每師父換上這個表情，就意味着她即便撒嬌打滾都沒有辦法改變師父的主意，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去做菜吧——雖然不知道師父與秦王要說什麼，不肯讓她再聽，但是……師父不想讓她聽她就不聽唄，誰稀罕啊！全都是勾心鬥角之事，哼，她還覺得沒意思呢。
姚媚兒不情不願的出去了，此時客棧裡只剩下宗政憬的人，姚媚兒直接穿了女裝去了廚房。
屋子裡只剩下姚瑾策與宗政憬兩人。
先開口的是宗政憬：“姚少主有什麼話，竟是要避開媚兒的？”
姚瑾策輕笑：“我這也是爲了秦王殿下好。有些話，若是讓媚兒聽到了，只怕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宗政憬微微一愣，隨即輕笑：“姚少主說的是什麼話？我何曾做過能令媚兒一輩子都不原諒我的事？。”
“既然秦王殿下不信我對媚兒的瞭解，不如我現在去將媚兒叫回來，給她講講前幾日‘姚氏搶紫薇玉’故事的另一個版本？”姚瑾策輕輕晃着手中的茶杯，語氣不變，“或者分析一下，你處心積慮帶她來蘭州的真實目的？秦王殿下，媚兒雖然聰慧，卻有更多的善良與天真，她若是上過一次當，便不會輕易再上第二次，但她若是沒在一個地方吃過大虧，她便不會覺得這裡有挖好的大坑等着她跳。她與我們不同，我們在黑暗中成長，認爲人性本惡，而她一直在單純美好的環境中長大，一直相信人心本善。所以，你才能在她面前掩飾的如此好——並非你的手段有多高明，只是她不曾想過要懷疑罷了。”
“是，依媚兒的心智，若是她見過更多風雨，早就能猜出我的真實目的，”聽到姚瑾策這樣說，宗政憬乾脆坦率的承認了，“既然姚少主知道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多，那麼姚少主不如開門見山的說，若要合作，你的要求是什麼？”
姚瑾策對上宗政憬的雙眸，輕聲道：“我要你答應我兩件事，一件事，我身處姚莊的日子裡，你要保護好媚兒，不論是留在蘭州還是送她去安全的地方，總之，我要她毫髮無傷。”
宗政憬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這是自然。你不說，我也會拼盡全力保護媚兒的。”
“哦？沒想到秦王殿下對自己有利用價值的人竟是這樣下血本，”姚瑾策淺笑，“第二件事，事成之後，我要帶走媚兒，而你，永遠不許再見她。”
宗政憬神情一變，短暫的沉默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凝滯的空氣裡響起：“我還以爲，姚少主會要求我保證姚氏無辜族人的安全。”
這話中的深意並沒有令姚瑾策色變，他只是淡淡道：“這雖是我的心願，卻也是秦王殿下的心願，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姚氏族人，與我何干？”宗政憬神情冷漠，“無辜或是不無辜，又要如何去評定？”
“看來秦王殿下對媚兒果然有些心思，”姚瑾策放下手中的茶杯，輕嘆道，“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其實，我對姚氏的感情還不如秦王殿下。姚氏族人經過這六十多年繁衍，也不過上百近千人，但姚氏家主爲了有朝一日完成他的宏圖大業，這些年從各地收養了成千上萬的孤兒，這些孤兒長大後誕下子嗣，如今少說也有幾萬人，除此之外，自然還有姚氏其他的勢力，林林總總彙在一起，約有十萬之衆。他們有一共同點，即除了行走江湖的化名外，他們都姓姚——十萬姚姓之人，其中真正執意要反的不過幾百人，剩下的人不過爲恩情所累，或是從小便習慣服從姚氏調遣罷了。這十萬百姓，只要除去一心復辟前朝的那些人，便會羣龍無首，變成普通百姓，難道秦王殿下要選擇全部殺死麼？若是如此，我便該從此收手。反正這江山不論落入誰手中，都將千瘡百孔，我又何必去做些毫無意義之事？”
見宗政憬不說話，姚瑾策繼續道：“所以，秦王殿下大可不必故弄玄虛，你只需說，第二個條件，你答應，或是不答應。若你答應，我便與你聯手，裡應外合之下，拿下姚莊指日可待。若你不答應，那我們就各憑本事，我是不在乎多做些無用功的，實在收拾不了我也可以及時抽身——反正我不收拾他們，你們也是要收拾的，可是對你而言，便是不必要的消耗了，或者我可以問的更簡單些，”姚瑾策眯了眯眼，語氣犀利起來，“江山，美人，秦王殿下以爲孰輕孰重？”
“爲什麼？”這次宗政憬沒有沉默很久，他擡頭，望進姚瑾策含着輕嘲的雙眸，“倘若我能得到江山，爲什麼我就該失去美人？”
姚瑾策淡淡道：“因爲太貪心，總容易顧此失彼。秦王殿下如今孤注一擲求取皇位，竟還有閒情雅緻有此一問？江山只有一個，美人卻有千千萬，舍掉其中一個又有什麼了不得的？”
宗政憬看着姚瑾策，突然道：“你喜歡媚兒？！”
姚瑾策莞爾：“這是我的事，與秦王殿下無關。”
宗政憬滿臉驚駭：“你們是師徒！媚兒是你一手帶大的，你們亦師徒亦父女，你怎能做出如此有違人倫之事？”
“有違人倫之事？”姚瑾策皺了皺眉，滿臉鄙夷，“沒想到秦王殿下的見識竟然淺薄——難道秦王殿下沒聽說過‘童養媳’？我只比媚兒大了十四歲，我們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我自己撿了個媳婦辛辛苦苦養大，這違的是哪門子人倫？難道就是因爲一個‘師徒’的名分？我無門無派，這師徒名分我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何況，秦王殿下剛進門時的表情，難道不是因爲覺得我和媚兒站在一起太過郎才女貌所致麼？”
見宗政憬一連吃了蒼蠅的表情，姚瑾策繼續道：“其實你答不答應又如何？只要我不答應，媚兒就永遠不會留在你身邊——我要你答應這個要求，不過相信秦王殿下能夠踐行承諾，省去我和媚兒一些麻煩罷了。”
“可媚兒只當你是師父，你這樣的心思，難道她會接受麼？”
“這是我和媚兒的事，就不勞秦王殿下掛心了，”姚瑾策淡淡道，“秦王殿下顧左右而言他這麼久，可以將自己的答案說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