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媚兒穿好鞋子,走到營帳中間的桌子前,拿起桌子上的糕點連吃了幾塊,又喝了幾口水,令她頭昏失言的飢餓終於慢慢消失不見。
姚媚兒吃個了半飽,昏沉的睡意也驅散乾淨,語氣顯得有些活潑:“若是秦王殿下將天下人都當成愚笨之人,那秦王殿下也不過是千萬愚笨人中的一個罷了。”天底下聰明人有限,愚笨人也有限,她只是正好比較聰明罷了,僅此而已,千萬不要想太多!這件事真的只是她臨時起意的率性而爲,與師父絕對沒有半點關係!
宗政憬起身,走到姚媚兒身側,靜靜的與她對視:“但若天下人都像媚兒這般聰慧,恐怕我也依舊是個愚笨之人。”
姚媚兒忽然發現,相較於秦王殿下不正經時令人難以忍受的無賴模樣,他一旦正經起來……更讓人吃不消!難怪他平時總是不正經,大概是因爲他正經起來容易沒朋友吧- -!
於是宗政憬眼睜睜看着與自己對視的那雙眼睛從迷惑到微微露着怯意,慢慢又變得有些迷茫,最終神遊天外。
宗政憬:“……”雖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但他真的開始有些相信這不過是姚媚兒的隨性之舉。畢竟方纔還在打着機鋒,此時就能突然走神,倘若他是姚瑾策,恐怕也不放心將這樣要緊的任務交給她吧?何況,若昭陽確是當面吐露這些事,以姚媚兒的性情,會如此做也並非不可能。假借天罰這種事,或許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但若是姚媚兒……想不到才奇怪吧?她腦子裡整日都是一些出人意料卻最爲管用的法子,對於昭陽的處置,何嘗不是她一貫的做事風格?
宗政憬的表情恢復了平時不務正業時的模樣,語氣也不再有咄咄逼人氣勢:“知道爲何現在還不回新京城內麼?”
姚媚兒被宗政憬這句話拉回了神,才發現自己算是獲得了宗政憬的信任,心裡鬆了口氣:“額……因爲皇后娘娘堅持要找出謀害昭陽公主的人,在與皇帝陛下僵持?”
慕慎安打了個響指:“媚兒果然聰慧。”
姚媚兒攤了攤手:“這有什麼難猜的,炎皇后當然不想坐實石頭上的話,若想排除天罰,就只能找出人禍,不過媚兒可不會留給她任何痕跡,這事兒她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慕慎安輕輕搖了搖頭:“媚兒,你還是太天真了。”
“天真?”姚媚兒被慕慎安的話弄得愣住了,“可是媚兒確信,現場絕不會留下半分痕跡……”寫字的銅簪交給槐木帶出去了,絆馬的草繩爲了便於隱蔽是拿林子裡的枯草前幾日現編的,絆倒昭陽公主的坐騎後,楊木就把草繩又散成草撒到附近去了,至於其他的,就更沒有什麼能稱得上證據的東西了,她分明是步步爲營精心策劃,哪裡天真了?
姚媚兒的表情顯露了她的疑惑,宗政憬輕聲道:“難道你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羊,叫做替罪羔羊麼?”
這個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姚媚兒滿臉駭然,不敢置信道:“你是說,炎皇后要隨便找一個人做替罪羔羊?”炎氏一族,已經猖獗至此了嗎?仁慶帝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他們也敢弄虛作假?
“你扣的帽子太大,炎氏不會甘心去背的,”慕慎安淡淡道,“有些事,可遠比欺君來的可怕多了。”
姚媚兒不知道哪根筋搭住了,忽然看向表情淡漠的慕慎安,問道:“大哥,你母親也姓炎,你以後會站在炎氏那一邊嗎?”
慕慎安擡眼,正好撞進姚媚兒清澈如泓的雙眸中,勾了勾脣,似笑非笑:“你說呢?”
姚媚兒慢慢搖了搖頭:“媚兒不知道。”
“你不知道,還敢當着我的面說方纔那些話?”慕慎安走到桌子旁,慢慢替自己斟了杯茶,喝完之後,才幽幽道:“若我站在炎氏那一邊,憑我剛纔聽到的話,你覺得,你的下場會是如何?”
姚媚兒想了想,認真答道:“媚兒此時大約已經被炎皇后打個半死了,”頓了頓,又補充道,“同秦王殿下一起。”
宗政憬哀嚎連連:“小媚兒,別觸我的黴頭行嗎?”
宗政憬變回了姚媚兒熟悉的模樣,令姚媚兒心裡忽然鬆了鬆,語氣也愈發輕快起來:“大哥,媚兒錯了,媚兒不該問這個蠢問題的。”
慕慎安輕笑:“媚兒的問題問得很好,在新京這個地方,要想長命百歲,懷疑是最重要的自保手段。”
姚媚兒笑了:“大哥這話也太嚇人了,難道大哥也會害媚兒嗎?媚兒難道連大哥也要懷疑?”
慕慎安垂眸:“媚兒方纔不是已經懷疑過了麼。”
“哎呀,方纔媚兒只是隨便問問,哪裡稱得上懷疑?畢竟慕夫人與炎皇后一母同胞、姐妹情深,若是有朝一日慕夫人懇求大哥幫炎家,大哥未必能做到無動於衷啊!”
在姚媚兒看不見的角度,慕慎安的眸中閃過一絲冷意,但當他擡頭時,卻已是一貫的溫和無害:“從炎家這幾年的行事來看,炎氏得勢,絕非大景之幸。”
“這倒是,”姚媚兒點了點頭,“從昭陽公主和炎皇后就看得出來,將來若是辰王即位,百姓可就遭殃了——還有那些當官的,尤其是一直與炎氏不合的人,只怕不會有善終。”
宗政憬在桌邊坐下,看着姚媚兒輕嘆道:“媚兒,你不是男兒,實在太辜負……”這眼界和格局,怎麼會生在一個女子身上?
“打住打住!”姚媚兒伸手捂住耳朵,“媚兒不要聽這些!女子怎麼了?女子聰慧便是浪費麼?這世間聰慧的女子千千萬萬,都是你們這些男人爲了彰顯自己,刻意打壓,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爲自己的無能找襯托罷了!就怕女子把你們比下去,害你們沒面子,十足的不要臉!哼,我就是要做一個小女子,如何?”
見姚媚兒說着說着來了火氣,宗政憬立刻舉手投降:“好好好!好媚兒,我說錯話了還不行麼?隨口一說罷了,哪裡惹出這樣大的火氣來?”
姚媚兒被宗政憬的認錯逗笑了:“秦王殿下何時這樣識時務了?”
慕慎安笑道:“雖說是男子,但也不想與幾百只毛毛蟲共處一洞,這不是識時務,做人求平安的本能罷了。”
姚媚兒扁了扁嘴:“大哥也取笑媚兒呢?”
慕慎安連連擺手:“豈敢豈敢!”
三人正說笑,忽然有人在營帳外道:“秦王殿下,慕大人,陛下派人傳旨,今日天色已晚,城門已關,且在獵場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回新京城內。”
秦王道:“傳旨的公公呢?怎麼不通報本王?”
“公公們要一個營帳一個營帳去傳旨,匆忙的很,得知殿下您在休息,便不曾打擾。”
宗政憬略一沉吟,高聲道:“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奴才告退!”
待營帳外的人走了,姚媚兒輕聲問道:“陛下傳旨住一晚,這是炎皇后贏得了找替罪羊的時間嗎?”
宗政憬輕輕搖頭:“只怕恰恰相反。”
慕慎安點頭同意:“之前皇后與陛下僵持,爲的不過是一夜徹查的旨意,若是陛下起駕回宮,這裡什麼情形,自然是炎氏的人說了算。如今陛下傳旨在這裡過夜,擺明了是要親自看結果,御林軍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只怕炎氏未必能玩出花樣來。”
姚媚兒點了點頭,嘆道:“看來陛下對炎氏的忍耐也快要到頭了。”
慕慎安不動聲色的隨口問道:“何以見得?”
“這不是明擺着的事麼!”姚媚兒被慕慎安的語氣帶動,回答的有些隨意,“陛下一直看着,能查出些什麼來?而昭陽公主的事,原本不過你們這樣的人能知道,這一夜留下來,誰不會去暗地裡問個明白?只怕晚膳過後,所有人都知道昭陽公主究竟遇到了什麼事,這件事人盡皆知之後,炎皇后找替罪羊也不會再容易了吧?而昭陽公主的名聲算是毀了,陛下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疼惜了,炎氏又算什麼?”
說到這裡,姚媚兒長嘆一口氣,接着說道:“話本里還真是沒說錯,這些當皇帝的人,心都硬得很,爲了鞏固皇權,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什麼人都下得去手——不過這次媚兒還是樂見其成的,如昭陽公主、炎皇后這類人,對他們手軟就是對旁人心狠。”
“年紀不大,話倒是一套一套的,”宗政憬拍了拍姚媚兒的頭,“小媚兒,你在山上到底看了多少話本?鎮日都是話本里的故事。”
姚媚兒白了宗政憬一眼:“做什麼拍媚兒的頭!”
宗政憬彎腰低頭,湊到姚媚兒跟前:“生氣了?那讓媚兒拍回來好了!”
姚媚兒:“……”
……蛇精病,誰要拍回來啊!當她跟他一樣蛇精病啊!這麼幼稚的事,她纔不會去做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