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主殿裡,昨日宴會後那些酒污錦亂已經被清理幹盡,現下又恢復了原貌。
今日一早就落起雨來,此時殿內看着有些灰暗。
奧妮安與南頓、樰杉兩位公爵正在羊皮地圖前商討如何趕往前線的事宜。城守烽鷽在下首聽着一言不發。
“按陛下的軍令,我們手下這些兵馬是應當駐守在錫陀城的,但是殿下您要趕往前線沒有正經軍隊護衛這怎麼能行呢?”南頓公爵詫異道,“光靠那些不入流的傭兵團,這太危險了。”
“是啊,殿下,切莫拿自己的性命兒戲啊。”樰杉伯爵跟着勸說起來,而後扭頭看着南頓說道:“我看這麼着吧,我們這次領來一萬人,分於一半於殿下,我們這剩五千人足以禦敵了。”
“我覺着行。”南頓點頭說道,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烽鷽,“他這還有五千守軍,我們加起來一共一萬人,只要不是庭霄軍的主力,一般的雜牌軍短期內是不可能拿得下這錫陀城的。”
“兩日後就要決戰了,那個玖湛應該不至於在這種時候分兵南來,我覺着一萬人守城足矣。”樰杉說道。
烽鷽點着頭表示同意。
“那行,我領五千人趕往翊菱伯納前線,錫陀城這裡就拜託兩位伯伯和城守了。”奧妮安看兩位公爵說得情真意切的,自然不好推辭了。外加她心中本來也覺着現下錫陀城這裡用不着這麼多軍隊。
“臣等必不負陛下、公主所託。”三人齊聲說道。
奧妮安點了點頭,而後又對着地圖思慮起來。
“老臣知道殿下趕路心切,不過啊,有件事我還是得和殿下說下。”南頓看了奧妮安一眼小意說道。
“南頓伯伯不用見外。”奧妮安回過神來。
“這些皇家鐵騎跟隨老臣一日一夜拼命趕路,昨日趕至山下又是一場廝殺,本已是人困馬乏。雖然休整了一夜,但只怕還沒恢復戰力。如今殿下又要急行軍,老臣擔心這些人馬會吃不住。”南頓提醒道。
“確實,按道理來說這些人馬本該再休息一兩日再上路的,但眼下情形是沒這條件了。”奧妮安顰蹙說道。
“老臣倒是有個辦法,可以縮短半日的路途。”樰杉說道。
“噢?樰杉伯伯倒是說說看呢。”奧妮安來了興趣。
樰杉指着地圖說道:“殿下您看,如果從錫陀城往北走上一段省道,再換小路取道紐茵通往翊菱伯納堡的省道,這是我們來時的路,中途不作休整的話約要一個晝夜。然則沿着海岸線一路往東北方向行軍,可以直通馬洛德平原南面,這樣大約可以節省半日。”
奧妮安望着地圖沉吟了一會,“好像也只有這樣才能快一些了。這樣的話,這五千人也不必太趕,兩日行軍應該能趕在開戰前抵達。”
“天佑我國,殿下肯定能趕上的。”樰杉公爵笑着說道,“陛下神武,又有公主助陣,此番會戰,定能旗開得勝。”
“是啊是啊,有公主在,外加皮洛大師,我不信那些庭霄人還能有什麼贏面。”南頓公爵也是跟着笑了起來。
在旁的烽鷽又機械似地點起頭,他看着身邊這兩位笑意盈盈的公爵,從恍惚間醒過神來,一股厭惡鄙夷之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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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二樓的石欄邊上,四少正聚在一起說着話。
“怎麼大清早的就下起雨來了?”艾爾文望着這雨滴輕快地落盡明堂裡,富貴竹葉被打得起起伏伏的。
“是啊。也許是連老天都覺着我們的團長不該拋下我們,所以抱怨起來了。”凱巴打趣道。
“哎喲,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那老爹,我也犟不過他呀。”萊梧無奈說着,“他昨晚衝進我房裡,又想來找我吵架來着,我那時正巧在換衣服,被他看到身上那些的傷口,當即就不允許我再參加什麼傭兵團了。”
說到這萊梧又嘆了口氣,“別說了,爲了傭兵團這事,又吵了大半夜。”
“老子疼兒子嘛,能理解的。”艾爾文笑着說道。不過他心下也是清楚的,和忝宇·塵一戰之後,萊梧身上就一直帶着各種傷。前日夜戰爲了救他和奧妮安,萊梧肩上又深捱了一刀。艾爾文心想,任何一個父親看到自己兒子身上這樣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得心疼吧。
“哦,意思萊梧不去了,你們一個個有話說的。我不去了,你們就沒人提了?”宸朱一臉不快地說道。
“我知道,你被忝宇·塵那一刀傷的不輕。都能理解。”艾爾文拍了拍宸朱的肩說道。
“明明是他們兩個要拋下我們,你還去安慰他們做什麼呀?”凱巴看着艾爾文奇道。
“沒辦法呀,我現在是團長了,場面話得說的呀。”艾爾文苦笑道。
宸朱的傷勢艾爾文也瞭解,其實那刀傷沒個十來天是痊癒不了的。可盲目自信的艾爾文和萊梧執意要和那幾萬庭霄人作戰,宸朱也是爲了兄弟們一直在帶傷硬撐。他現在提出來要休養傷病,也在情理之中。況且以宸朱現在這個身體狀態,真要再硬拖着他趕赴前線上陣廝殺,那跟直接讓他去送死沒什麼區別。
其實就算今日凱巴也提出來要留在錫陀城,艾爾文也不會有什麼意外。畢竟他這三個弟兄現如今都是遍體鱗傷。可凱巴倒是什麼都沒說,完全沒以身上各處傷勢爲意。
“那我們今日就要分道揚鑣了?”宸朱望着眼前的雨色感嘆起來。
“放心,到了前線,你那份戰功我會一併搶回來的。”凱巴對着宸朱調侃道。
宸朱本欲開口嘲諷“先活下來再說”,想了想終究還是沒說出口,遲疑了下後點了點頭。
“萬事小心。”萊梧望着眼前淅瀝雨勢,極爲內斂地說了這麼一句,顯然是說給在旁的艾爾文聽的。
“嗯。”艾爾文沉聲應道,不知爲何,聽到萊梧這一聲“萬事小心”,心下有些鬱郁,喉間有些噎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這清灰色調的城主府被臨海的溼氣一薰染,輔以氤氳綿雨,真是有別有一番感傷壓在心頭,好生抑塞。
這還是四少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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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艾爾文敲起空艇上對門房間的門,“葵傾小妹妹在嗎?”
裡間過了一會纔有動靜,艾爾文心想這姑娘今日怎麼起得這麼晚?原來可不是這樣。
“艾爾文大哥?”葵傾漏開一條門縫,歪着腦袋打量着門外的艾爾文。
艾爾文見她眼眶微紅,顯然是剛哭過。
“怎麼了,小姑娘?是你爹又哪根筋搭錯了?”艾爾文不禁問道。
裡間立時傳來兩三聲咳嗽,顯然葵傾她爹是聽着了艾爾文在門外的話,但又不敢發作。他可是見識過艾爾文發起脾氣是什麼樣子,只得藉着咳嗽表示自己還沒聾呢。
小姑娘搖了搖頭,從房間裡走出來,把門帶上了。
“我方纔見到浪雲叔叔他們在搬行李了,艾爾文大哥,你們是用不着這空艇了嗎?”葵傾語帶傷感地問道。
這小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機靈,艾爾文心下感嘆。
他點了點頭,“是啊,本來是想着借你們的空艇去前線的,奈何兩國的會戰就在兩天後,這空艇行軍速度還是比不得戰馬,我們只好舍了它改騎馬去了。雖然我個人還是喜歡空艇多些,畢竟坐着舒服啊。”
艾爾文見她低頭不語,只得笑着安慰道:“今天就把這空艇還給你啦,小妹妹。不過,你那些銀錢艾爾文大哥可是得拿着了,不能讓這些僱傭兵白跟着我打仗呀。”
說完艾爾文開始佩服自己無恥起來都這麼直爽。可他哪裡知道小姑娘壓根就沒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那我們還會見面嗎?艾爾文大哥?”葵傾忽而擡起頭問道,眼裡又開始撲簌起淚光。
“你這話說得,等打完仗,你來薩留希找我不就行了嘛。”艾爾文笑着說道,“小姑娘你不是南北往來的生意人嘛,那還能不經過薩留希?到時候來斐烈伯爵府找我就成。”
小姑娘一聽覺得有道理,眼眸含水,嘴角掛起笑意,臉頰上竟還有一顆淺淺的梨渦,“那我們可說好了,到時候我就去薩留希找你。艾爾文大哥,那你得答應我,上了戰場可不能和以往那麼拼命了。”
“啊?我以往很喜歡拼命嗎?”艾爾文詫異道。
“哼,你這人愛出風頭的很,更是喜歡護着身邊的姑娘。那位公主殿下,魔法那麼厲害,再加上她這身份,上了戰場肯定是衆矢之的。你要護她周全,那也得小心自己的性命。”葵傾叮囑道,看着艾爾文的眼神相當認真。
艾爾文聽完這話都不禁暗自驚心,深覺這小姑娘看起人來眼光可是相當的毒辣,有着完全不像她這個年紀的成熟。
“好,答應你了。”艾爾文推脫不過,在小姑娘執拗的眼神中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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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四方傭兵團這邊準備完畢,奧妮安已經點齊五千軍馬,在城外等着了。
“怎麼這麼久啊?”奧妮安皺着眉問道。
“不得把那些銀錢和要用的裝備從空艇上搬下來嘛。還有你那些瓶瓶罐罐,不都得拿着嘛。”艾爾文無奈道。
“時間很緊,得趕快上路了。”奧妮安調轉好馬頭,準備出發了。
“欸,怎麼不是往北面的省道走?這是要沿着海岸線北上嗎?”艾爾文奇道。
“嗯,這樣快些。”奧妮安說完一鞭子抽在馬臀上,一騎當先率先衝了出去。
艾爾文給夏燁和浪雲傳了個眼神,意思讓他們兩個一會領着人跟上。
而後他回身望了望錫陀城頭上的兩個身影,笑着招了招手,雙膝一夾,胯下駿馬也飛馳了出去。
錫城朝雨浥輕塵,北去連山別故人。
萊梧和宸朱站在城頭上,怔怔望着艾爾文和凱巴兩人那鮮衣怒馬的身影,漸行漸遠,看不真切了,纔回過神來。
“這是多少年的兄弟了啊。。。”宸硃紅着眼眶嘆道,他狠狠咬着自己的拳頭,顯然是憋得很難受。
萊梧顯得剋制得多,拍了拍宸朱的肩膀,頭也不回的走下城去。
而在這兩人不遠處,還有一個身影,是城守烽鷽。他還在凝望着某個已近天際的倩影,悵然若失。有些話他不敢說,也不能說,他心想着這輩子估計是沒機會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