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濟和尚頓時色變,便是如何的喜怒不形於色,此刻也是勃然大怒,怒視着許仙,無法接受許仙這誅心之言,竟然將他們與妖魔併爲一類,這何止是大逆不道,簡直就是其心可誅了!
“怎麼,我說得不對嗎?”
許仙冷笑,“你言我師如妖魔,但至少我師堂堂正正,坦坦蕩蕩,不曾隱瞞半點,但你們呢?明明就希望這亂世到來,可以讓你們繳獲民心,改天換地,但卻偏偏要虛僞至極,讓人不齒!”
“這民心雖蠢,但也不可欺瞞,這民意雖愚,但也不可蠱惑!你們若真想要這民心所向,那要麼就學那妖魔,威之以畏懼,要麼就真正做那仙佛,保這人間萬世太平!可你們卻又做了些什麼!簡直是厚顏無恥!”
道濟和尚臉色變化,死死的看着許仙,從未想過竟然會從許仙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來,不,不是沒有想到許仙眼中的佛門會是這樣的,而是沒有想到這個世上竟然會有人這樣看待佛門。
靈山佛門一脈,在阿彌陀出現後,以普渡衆生爲口號,短短數百年裡,崛起諸天,席捲天下,便是諸天神主也要爲之側目,爲靈山佛門的理念所動容,而現在卻被許仙如此污衊,道濟和尚哪裡還能聽得下去,不怒反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許仙你被林凡這個妖道蠱惑,本性迷失,有此荒唐想法,貧僧不怪你,但也容不得你信口雌黃!”
“罷了,罷了。天下沒有說不開的誤會,許仙,你一葉障目,不識泰山,心有迷惑,戾氣橫生,正當隨我回轉寺中,聆聽佛法,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什麼才叫做真正的微言大義。”
道濟和尚衣袖一甩,不再與許仙多說,伸手拈花,就要帶着許仙迴轉靈隱寺。
“怎麼?說不過我,便要動手了麼?可惜,禪師你堵得住我許仙之口,又哪裡能夠堵得住這天下人之口。你記住了,你等如何看待這蒼生,這蒼生自然會如何看待你們!”
“說來,我此番奉了師命下山,原本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心中茫茫,但此刻見了你,我卻忽然知道我的道路該去何處了。這天下蒼生,你們不管,我來管。這芸芸生靈,你們不救,我來救!”
“哈哈,手握紫郢劍,但憑心意決!老師,這就是你要我明白的嗎?那麼我現在明白了,天不憐人,我來憐!佛不渡人,我來渡!”
許仙長嘯一聲,心中迷惘在此刻一掃而空,手握紫郢劍,揮劍一斬,直抒胸臆,茫茫紫光沖天而起,劍氣鳴霄河,睥睨之間,豪情萬丈,道濟和尚只覺得眼前一片紫氣茫茫,劍光瀲灩,透體生寒,臉色一變,連續打出如來神掌,但竟然也被這沖霄之劍斬開。
驚駭之間,揮袖如雲,護在身前,湮滅煙氣,破滅紫光,衝出幾步,仔細一看,哪裡還有許仙的蹤跡,只聽到彈劍高歌之聲彷彿從無窮高處落下,聲聲切切,如洪鐘大呂一般,讓人頓時凜然。
“我此番下山,只做兩件事,學那書中聖賢,爲生民立命,爲亂世開太平。誰若不許這人間見白頭,我便也只是一劍斬之就是了!”
“道濟禪師,還有你身後的佛門,你們好自爲之吧!”
“許仙!”
道濟和尚擡頭看過,雲深飄渺之處,似乎還能看到沖天劍氣凌霄,若隱若現之中,可以看見許仙換去了青色的道袍,左手握書,右手執劍,沒了修行之逍遙,卻有了一股熾熱的書生意氣。
“好一個許仙,好一個林凡。”
道濟和尚神色陰晴不定,心中迴盪着許仙的彈劍高歌,書生意氣,不覺嘆息一聲,搖搖頭,心思轉動之間,“此事卻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還是交與菩薩計較才行了。只是那林凡如今修行怕是又有精進,真身還不知道藏在何處,僅僅只是將手中劍賜給了許仙,竟然可以讓許仙逃出我手,實在是可嘆可怕。”
“更讓我擔心的是,林凡此刻就讓許仙下山,背後不知道又有怎樣的計較,不能不防。哎,多事之秋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局勢,還真是不知道該讓人從何把握了。”
道濟和尚嘆息連連,小青與白素貞那邊還不知道慈航道人到底如何計較,林凡就又迫不及待的讓許仙下山,攪亂這人世間,讓整個局勢變得更加錯綜複雜起來。
特別是想到許仙那斬釘截鐵般的話語,道濟和尚更是不覺皺起了眉頭,他聽得出來,許仙說要爲這生民立命,爲這亂世開太平的話語,絕對不是說說而已了。
只是如今這亂世紛爭,全是林凡一手造成,難不成林凡真的可以容忍許仙如此放肆?
“想不通,看不明,猜不透啊!”
道濟和尚又忍不住嘆息一聲,轉身奔走,向着杭州城去了,也不知道此話究竟是說的如今這天下大勢,還是在說此刻不知道在何處窺視天地的林凡。
……
京城,皇宮。
趙佶靜臥牀榻上,明黃絲幔垂落下來,卻依然無法掩蓋住趙佶此刻的虛弱消瘦,牀前跪坐着的太醫,神色凝重,緩緩放下趙佶的手腕,面露苦澀,還沒有來得及說話,趙佶就咳嗽着開口,“太醫,朕還有多久的時間?”
“陛下春秋鼎盛,萬歲,萬歲……”
“行了,你就不要再哄朕了,朕的身體,朕清楚。時日無多了。你就老實告訴朕,朕還有多少時間?”
趙佶劇烈咳嗽着,打斷了太醫的話,虎死餘威在,整個人雖然枯瘦如柴,但此刻卻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坐起身來,死死的看着太醫。
太醫頓時沉默了,不敢回答,但又不能不回答,只能拜伏在地,低着頭,“還請陛下憐我妻兒,只怪臣醫術不精,只能再續陛下三月……”
“只有三個月了嗎?”
趙佶就有些恍惚,雖然多多少少已經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但此刻聽到自己最多還能活三個月,趙佶還是無邊升起一股憤怒與不甘,“如果不是國師離朕而去,朕怎麼會,怎麼會?”
“如果當初朕沒有受到國師的蠱惑,也許,也許!”
趙佶心中無數念頭閃過,有後悔,有怨恨,有憤怒,有不甘,如此種種,最後卻全都化作了一聲嘆息,目光低垂,看着跪在地上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的太醫,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傳朕旨意,太醫於洪,憂勞成疾,爲國盡忠,賞良田三千,命其妻兒回鄉守靈便是了。”
“臣,謝主隆恩!”
太醫就顫顫巍巍的叩謝着,然後緩緩站起來,雙目無神,慘笑一聲,看着不遠處的玉柱,一咬牙,一跺腳,便衝了過去。
趙佶目光冷漠,看着太醫於洪撞向玉柱自殺,沒有半點動容,他要死了,自然需要有人陪葬,哪怕他心中知道他的病乃是天譴,藥石無用,與這太醫於洪沒有半點關係。
但他是天子,是這萬里江山的主宰,就算要死,但什麼時候死,卻絕對不是某個人可以知道的。
所以當太醫於洪說出趙佶只能再活三月之後,於洪就知道自己要死,不死不行!
哪怕趙佶不會直接賜死於他,但於洪知道,只要趙佶死了,他一樣要死,而那個時候,說不定還要連累家人。
“至少還可以保住妻兒……”
於洪心中想着,苦澀一笑,眼看着腦袋就要撞在那金鑾玉柱上,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一隻白皙如玉的手掌緩緩擋住了他的額頭。
於洪臉色頓時大變,然後趙佶的臉色也赫然大變,“你是何人?!竟敢擅闖皇宮,來人,護駕!”
“陛下無需驚慌。我奉老師之命,特來拜見陛下。”
淡淡聲音之中,一塊金印忽然落在了趙佶面前,趙佶頓時瞳孔一縮,先是一驚,隨後大喜,看見侍衛們趕來,連忙喝退,“你們都退下吧。這位……小道長是朕請來的客人。”
喝退了侍衛們,趙佶強撐着站起來,手握金印,難掩激動,“國師,國師果然沒有拋棄朕。小道長,國師來了嗎?”
“陛下,老師參悟大道,卻是沒有前來,只是讓我來見過陛下,還了老師當年對陛下的許諾。”
“國師沒有來嗎?”
趙佶頓時失望無比,隨後猛然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國師讓你來救朕?”
“不是救陛下,而是救這江山。”
“朕就是江山!”
趙佶頓時大怒,但隨後似乎猛然明白了什麼,踉蹌幾步,跌坐牀前,苦澀開口,“難道朕真的無藥可救了?”
“此乃天譴,老師或許能救陛下,但老師並沒有與我那救治陛下之法。”
趙佶就慘笑一聲,憤怒無比,想要說什麼,但最後卻又平靜下來,“朕明白了。小道長,朕該如何稱呼你!”
“許仙。”
“許仙?好名字。可是你連朕都救不了,又哪來的能耐救朕的江山?!國師尚且要離朕而去,放任這天下江山於不顧,你又憑什麼可以與國師比?!你們這些修行中人,不是都視這天下蒼生,萬丈紅塵爲刮骨鋼刀的嗎?”
“苟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避趨之。老師救不了,我能。無他,不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