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才緩緩開口——阿衡,你在我腹中的時候,當時的溫家危機四伏,你爺爺他……以前站錯過隊伍,後來,上頭倒了,他的境況一日不如一日。當時,陸流的爺爺同你爺爺一直政見不合,他握有你爺爺的一些致命的東西,如果,他把這些東西捅上去,溫家一家老少,恐怕都保不住;
你爺爺爲了給溫家留一點血脈,就想起了我肚子裡的孩子,我一直被矇在鼓裡,當時你在嬰育房丟失,到思爾被抱回來,只是一夜之間。你爸爸,他,說爲了保你的命,讓我不許鬧,結果,又過了些日子,就聽說言帥一力保舉你爺爺,把事情壓了下去。
可你爺爺一直不安,覺得證據在陸老爺子手中,一直不敢把你接回來,雖然,陸家有猜測,但基本上大家都認爲你夭折了,而,思爾,則是言帥救我們家的最主要的動力。思爾,她……是言希父親的私生女,親生母親死了,當時你言伯母和言伯父鬧離婚,如果再把這孩子抱回去……言帥和你爺爺商量決定了這件事,他當時,興許是爲了補償你,還親自去過雲家,承諾了你和言……希的婚事。
再到後來,你奶奶一直思念你,那幾年,身體不好的時候,時常戴着老花鏡,看你養母寄來的你的照片。臨終時,把你爺爺叫到跟前,說你受了太多苦,哭着求他一定要把小孫女接回家。
你奶奶病逝之後,當時,你爺爺爲了穩住陸家,把你接回來,咬牙把家裡的財產清點,送給了陸老爺子,外面的名分是溫家參股,可實際,就是……白送。比如前兩年,思莞進陸氏工作,時常遭到排擠,談生意見客戶諸事不順,要不是……
溫母說不下去了,阿衡臉色蒼白,她帶着哭腔,坐在廚房靠牆的地板上,說爲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爲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溫母抱住她,說,我從來,不敢讓自己去愛你,興許,哪一天,爲了保存溫家的一絲血脈,他們有把你送到哪個我看不到摸不着的角落。
她哭着說,你讓媽媽怎麼活,到時,你讓媽媽怎麼活。你爺爺說把你送到雲家,我不能有意見,你爸爸說把你送給江南顧氏,我還不能有意見。我這輩子,就生了你和你哥哥兩個,他們從不知道我有多難受,可是,媽媽真的疼啊,媽媽該怎麼辦。
阿衡用手捧住頭,半晌,沒緩過氣兒。
許久,她推開溫母,輕輕開口,媽,你讓我靜靜,我腦子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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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躺在牀上,睜着眼睛,看天花板,不說話,不開燈。
四周悄然。
思爾走進來,坐在牀邊,輕笑——看見沒,搞到最後,本小姐纔是最可憐的那個。以後,我告你,溫衡你再覺得你委屈,我不用活了。
阿衡往牆角躺了躺,說你過來。
思爾躺在她身邊,輕輕笑,眼睛嫵媚,在黑暗中閃着光。
思爾說,我敗給了時間,我沒法恨你。
阿衡笑,閉着眼睛,恨我吧,連我都想恨我自己,真了不起,居然是溫家全家的最後一根稻草。
思爾說,你不是稻草,你是禍水,你毀了我哥哥,你毀了這個世界,唯一沒有目的真心待我的人。
阿衡眼皮動了動,說你說誰。
思爾卻攥着她的頭髮,眼中有淚,咬牙切齒,大聲說,我說我的哥哥,我說所有人口中的言龍子,我說那個世界上最傻的人!
她說,可是,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連干涉的權利都沒有。我們,我,包括受了言希恩情的溫家老老少少,只能像他教的那樣,學着愛你,珍惜你,在別人不知道你的好的時候耐心看到你的好,給你鼓勵,給你親情,給你這個世界本可以立足而你卻無法擁有的東西!你要的,他都給你,你不敢要的,他也幫你想好。你見過這樣的傻瓜嗎溫衡。
阿衡說,你不要喊言希言龍子,不要拿別人說過的話侮辱他。
思爾卻笑,看天花板,眼角的淚滴在枕頭上,言龍子,龍子,軍界的太子,你見過左耳全聾,右耳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二十聽力的太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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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麼很想和我一起去做的事嗎……
傻瓜,還是那麼喜歡言希嗎,像是兩年前……
喂,溫衡,我們談一場戀愛吧。
你要好好地活着,多多在他們面前做真阿衡,在言希面前的這個阿衡,餘下的,我也會努力,好不好。
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不垮下,還能站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麼都不在乎。
我跟你保證,雲在這輩子都不會再離你而去,所以,寶寶,永遠記住你這一刻的快樂,是最初,也是永遠。
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你是復讀機嗎。
——言龍子,對這人,名副其實。
——言聾子。
chapter96
下一次,你要是再敢生病,有多遠滾多遠,別讓我再找到你。
……好。
————題記
阿衡說,都是他的選擇,替溫思莞喝酒談生意,替溫家要回錢,替溫衡找回雲在,都是他選的,是不是。
所以,他天天喝酒喝到吐,所以,溫思莞有了錢開公司溫媽媽日子太平,所以,雲在從天而降簡直像上天的恩賜。
思爾說是啊……哎……溫衡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怎麼尋思不出你半點兒難過。
阿衡卻直直從牀上坐起來,下牀,翻出行李箱,疊衣服,說難受什麼,他自己選的。
她把帶回來的衣服都整好,扣上密碼鎖,說溫思爾你借我的法語電影《蝴蝶》都半個月了,你預備什麼時候還。
思爾愣了,溫衡你幹什麼,我怎麼不明白。
阿衡微笑,你還我電影,然後,你們繼續演戲,我走。
思爾啊,大半夜你去哪。
阿衡豎起箱子,提在手心,哪都成,別讓我再看到你們,這些……人。
她滿眼冰冷,像是看到什麼不潔東西的目光望着思爾,眼中的溫婉山水,此刻卻尖利得像刑前儈子手噴了酒霧的刀。
寒,薄。
思爾從未見過這樣的阿衡,她慌了,她說,這事兒,我們不是故意要瞞你,言希他耳朵聾了,他說他不能拖累你,你值得更好的。
阿衡淡淡笑了,所以,就把自己賣給一個男人,唱一場苦情戲,讓前女友高枕無憂?溫思爾你說,他怎麼這麼賤,我,怎麼比他還賤。
思爾惱了,要不是怕你一輩子遭拖累,你又憑什麼這麼說他。
阿衡提着箱子,卻轉身。
留給了思爾一個背影,白月光的冷。
她的聲音沒有溫度,就憑溫衡犯病,整天把他捧手心都怕化了,他轉眼,卻一點不含糊地糟踐自己!
她說,溫思爾,你說得對,這個園子的東西,統統都不要妄想,你說,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啊不,修了幾輩子的福,讓你們對我這麼費盡心力。
她咚咚下樓梯,思爾卻猛拍斜對面的門,思莞,你快攔住阿衡,她要離家出走。
思莞也嚇了一跳,開門,穿着睡衣,看情形,明白了,也急了,溫思爾,就知道你嘴大,藏不住話,當時就不該讓你參與!
思爾卻捶思莞,你快把阿衡拖回來,大半夜的,她有個三長兩短……
思莞被她捶得內傷,也咚咚下樓,從後面拖住阿衡,冷聲,別胡鬧了,回屋去,一會兒爺爺媽媽都被吵醒了。
阿衡卻抓住思莞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思莞吃痛,鬆手,阿衡抱着箱子開門,思莞卻惱了,打翻阿衡手裡的箱子,大吼,溫衡你他媽幹什麼呢。
然後,抱住阿衡就要把她往回拖。
阿衡狠狠捶思莞的手臂,鞋在地上,死命抵地板,幾乎扭曲。
思莞卻拖着她,不管不顧,往客廳走。
她的長髮散在臉龐上,像個瘋孩子,使勁掰思莞的手,脣角咬出了血印。
思莞心中窩火,加大了力氣,鉗着她的肩,不看她,大步往前走。
到樓梯處,本來一直掙扎着的阿衡卻突然安靜下來,垂着頭,鬆了手腳的力。
思莞本來沒有感覺,卻一瞬間,覺得手上有滾燙劃過。
他怔了,停了腳步,低頭,大滴大滴的液體落在他手上。
她輕輕開口,讓我走,溫思莞,求你了。你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多燦爛的溫家,多高貴的溫家,啃噬了誰的脊骨,誰又再也站不起來。
她皺縮着面孔,壓抑哭聲,聲音低啞得快發不出。
思莞愣,鬆了手。
他轉身,看着站在樓梯上的思爾,說,給言希打電話,讓他來一趟。
思爾一直傻杵在那裡,她沒反應過來,啊。
思莞卻吼了起來,我說你***給言希打電話,讓他來溫家!!!
思爾嚇着了,噔噔往房間跑。
阿衡卻拿起了地上的行李箱,垂頭說,媽跟爺爺你好好照顧就成了,你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
思莞眼裡卻噙了淚,他低聲哀求,阿衡,哥求你,你聽話,最後一次,就最後一次,多少年咱們家都熬過來了,你要是走了,就真的散了。媽見你在身邊,不知道有多高興……
阿衡手背卻蹭了眼淚,說我也求你了,別再給我扣高帽子了成嗎,對你們來說,有錢有權,溫家就散不了。
她打開門,毫無留戀,合上,思莞卻站在客廳,扯着自己的頭髮,哭了起來。
阿衡走在園子裡,深夜,冷冷清清。
不遠處,有強烈的亮光,在黑暗中,刺眼。
她眯着眼,站在樹下,看着那個紅色的法拉第疾駛而過。
駕駛座上是一個瘦削的身影,黑色夾克,黑頭髮。
下巴尖了,眼睛又變大了。
她轉身,拖着行李,和他背道而馳。
這是,終究,風化了的過去,卻教他的眼睛把她的世界,看似乾乾淨淨的人生,徹底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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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的時候,生活又規律起來。
和李先生約好了,每週週四週六,兩個下午學法語。
大五了,課程偏向實踐,除了留在學校實驗室的一些學生,其他的醫學生,基本都聯繫了醫院實習。
法國科研所的考試定在十一月份,大致包括三塊內容,法語基礎,醫學原理,和一份關於2003年sars病毒傳染研究論文。
最後一道,是李先生出的。院裡的學生,當時臨陣脫逃的鬧紅臉,沒去的吃啞巴虧,暗罵李先生偏心,想捧自個兒跟前的得意門生也不能這麼不厚道。
一道題,它不是三分兩分,整整三十分呢,於是,圖書館上網查資料寫論文的又多了幾倍,看阿衡他們幾個當時留下學生的眼光也不舒順了,在背後圍一塊兒。說什麼的都有。
最後,一班班長小胖卻惱了,說當時誰還攔着各位的腿腳了不成,你們不去的不去,裝孫子的裝孫子,這會兒倒都蹦躂起來了,七月半詐屍啊。
衆人落個沒趣,訕訕,作鳥獸散。
阿衡倒是不介意,專心致志地學法語,攻藥理。寢室除了她,都沒出國的意向,輔導員聯繫,去了z大附屬醫院實習,白天晚上的倒班,基本見不到人。
大家過了倆月,瘦了兩圈。
阿衡心疼,買了個鍋,在寢室,就近給她們煮湯,當歸黨蔘紅棗則是厚着老臉跟藥學實驗室借,實驗室一羣大二的小娃子們看見她就笑,喲,學姐,又來偷我們的實驗器材呢。
阿衡==,咳,借,我就是借。
藥學老師朱教授以前教過阿衡,笑了,揪孩子耳朵,打秋風打到我這兒了,二十幾歲的大姑娘了,臉皮磨不薄啊。
阿衡塞了幾塊當歸黨蔘到白大褂裡,撇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