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不僅從天而降，還從地上升起。”
“佳莫，那是神的啓示。”
“神的啓示？”
“每一代的族長與姆長，都有個必須傳下去的秘密：當看到流星從天而降，又從地上飛起的時候，神的啓示隨之而來。”
“那神會說什麼？”
“孩子，那是啓示。族內古老相傳，凡神所降臨部落，必將強大，統治一方。”
“神會賜予強大的力量嗎？”
“我們的先祖，在很久以前，連年的火災與寒冷不見天日的季節，只剩兩人……就在族羣快滅絕時，神出現了，不僅引導先祖躲避災難，還賜予了一名天使，做爲族父，兩位先祖生了十二個，繁育了莫族。神賜予的不僅僅是力量。”
“媽姆，這次神又會給什麼啓示呢？”
“佳莫，你名字就是‘最好的’意思。這次遇到神的啓示，是命運的安排，你的一切屬於神，你也必會將莫族繁育得更強大，這一代以及後代都會……”
“焱是族父？不可能！”佳莫腦海裡閃過從小就印在內心的記憶片斷，這份記憶刺激她成爲科伊爾宣佈焱是族父後反應最強烈的一個。
而實際上，科伊爾這番話震動的也是四族所有在場的人。
格蕾莈一時也茫然，迴應着佳莫的話：“可是，大家也看到了，焱……焱打敗了四族三十一個人的聯手，按照聯盟的協議，他有資格做莫族的族父……這裡每個人都親眼看見了。”
焱勇猛的心，被一次次令他震驚的話，似乎給擡到雲端，飄蕩蕩的無依靠，他這時頭腦已經亂得如同被數百上千只蜂蟲叮咬，揮不去也趕不走，心想：怎麼是我打敗三十一人的聯手。地上的族人，都是我打敗的嗎？
只聽佳莫厲聲嚷道：“格蕾莈！你是否還記得族內必代代相傳的族規。神與天使，纔有資格做部落各族的族父！”
這話令三位部落首領心裡咯噔一下，面面相覷。而四族的男人，亦驚訝不已。他們這時才知道，爲什麼長期以來，這麼多聞名於四族內的勇士，都做不了族父，原是受制於這樣一條族規。
德扎特漠道：“這族規，我們當然都記得……但是，聯盟的協議，原本就是要在四族內挑選最好的勇士，拜祭神明後，讓他成爲族父。長期以來，神都沒有降臨天使，聯盟纔有了這樣的協議，能同時打敗四族的十二名勇士聯手攻擊，他就擁有天使的力量，能讓四族繁榮。焱，打敗的不僅僅是十二名，而是三十一名……”這話令四族不少人都聽得暗暗點頭，只是他們雖然都知道焱的勇猛，但適才焱的表現過於駭異，使他們無法相信這會是真的。
莫族姆長卻道：“德扎特漠，這聯盟的協議是爲着神的啓示沒降臨做的一種準備。可是現在，神的天使已經降臨了，就在眼前。”相對於令衆人無法相信焱之表現，科伊爾不同於四族人的一切，更爲矚目與可靠。姆長的話，令各人的眼光重新投向科伊爾。
佳莫走到科伊爾身前，撲一聲跪伏在地，虔誠的說道：“天使，如果我做錯了什麼，或者莫族有令您不滿的地方，您可以懲罰我，甚至處死我也可以。但我相信，你絕不會是惡魔，而是真正的天使！”。
科伊爾還未回答，身側一道聲音傳來：“不錯，佳莫說的對，你不是惡魔，而是天使……”說話聲音軟弱無力，卻充滿着堅毅與肯定，正是焱，緩緩的站了起來，喘着氣，繼續說道，“而我，也不是族父……”
焱說完這話，深深吸了口氣，提氣再大聲說道：“四族的勇士，剛纔，是天使，賜予了我力量，纔打敗了各位的聯手。他不是族父，又會誰有能力有資格當族父！”他揮舞着拳臂說罷，接着同樣拜伏在地，莫族的人，山上山下的，都跟着拜伏於地。
科伊爾沒想到，這看起來頭腦簡單的人，在精力如此委頓下，竟然能夠明白適才是他所爲，令其爆發出令人難以想像的能力打敗三十一人聯手。
科伊爾原以爲，他這樣的安排，會讓四族紛爭就此結束，而他就可以從容離開，沒想到，反而令他更陷入窘境。
他皺皺眉。這裡的窘境對於他需要克服的事情，其實算不了什麼。科伊爾完全可以離開，他知道，沒有一人能攔住他。只不過，他需要知道如何回到他被發現的地方，那裡，應該有飛行器。
他決定直截了當的詢問，而且直接向族長佳莫問詢，快刀斬亂麻方是上策。
科伊爾向前一步，想扶起拜伏在地的佳莫。佳莫擡起頭，科伊爾看到那尖瘦的臉上，一雙碧綠的大眼純潔透徹，充滿對自己的虔誠。他心裡咯一下，那份不安的感覺又奔涌而至，心中忽想：“這人，爲什麼如此眼熟？難道就是當年的……”
“師傅真是，這樣的星球有什麼值得觀察？”
“原始與荒蠻並不存在……我眼前看到的，除了原始，就是野蠻，還有荒蠻！”科伊爾一邊自言自語的唸叨，一邊做着記錄：
“DSE105，DSS310，DSZ208座標的星球，代號M。這樣的雙恆星行星，但其中一顆恆星距離太遠，當橙色的白天過後，天空會是靛青色。這算是這星球的黑夜吧。可憐這裡的生物，能睡好嗎？”
“M星上活躍着不少部落，有文明象徵的是莫族。唉，算不算文明？他們有自己的語言了，不像星球其它位置的部落，只能發出咿唷簡單的聲音來表達。按照我們的標準，算是文明的開端吧。”
“莫族這部落，似乎有數個從屬部落，有一定的組織原則。這兩天觀察了他們的狩獵，六十多人圍攻一頭巨嘴吸盤獸，只有二十來人倖存下來。他們只有樹葉和石頭，堆在死去的同伴身上，算是埋葬，然後就粗暴的瓜分了吸盤獸。其實，以他們的消化速度，只夠一百人吃上兩天，第二天就又得爲下一餐做準備。死去這麼多人，才換來這點食物。”
“哇！我在做什麼？盡做這些無聊的事情。這種原始人，有什麼值得觀察和研究？跟我的目標完全搭不上關係！”科伊爾長長的吐了口氣，擡頭看看星空。天空晴朗，但能看見的星星很少，雙眼所望，都是極耀眼的，不過百來顆左右。“能夠勉強看到我的星系……可是，在我們那裡，看不到這個星球。”
“伯若比，你回來了……”一隻小黃蜂飛到科伊爾身邊。
“好吧，你把數據同步進系統，任務就算完成了。蒐集莫族語言，還真花了點時間。”相對於伯若比其它的採樣工作，科伊爾感覺語言蒐集似乎加長了他的停留。
科伊爾剛登陸星球時的叨嘮曾被剛好撞上的一次部落大祭拜的新鮮感而忘卻。他饒有興致的在一側觀察，直到所謂的暮色降臨，因爲那裡沒有深邃的黑夜，部落衆人散去，祭壇火苗仍在燃燒，而帶頭的族長仍跪在那，不知道說些什麼。
在不夠清晰的暮色與不斷折射的火焰光芒下，科伊爾看出那是名才進入成人階段的少女。這裡的原始人跟他的樣子倒是有八九成像，這名少女似乎更爲接近，全身只有頭上有毛髮，身材婀娜。科伊爾很好奇這樣的少女，竟然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個部落的頭領，而這少女拜伏在地，頭髮長長的披在健碩的後背上，令他更有種年幼的衝動。
這令他做出了一次莽撞的舉動。科伊爾想更好的觀察，悄悄的到了一側。雖然只是無聲的，一切在靜悄悄中進行。他離這名少女只有五米的距離了。
這少女拜伏在地的身體突然擡了起來，黃橙橙的火光下，一雙綠如水的大眼，盯着科伊爾。科伊爾給她這一舉動，也嚇得只雙眼注視着對方，這名少女瘦尖的臉，在他的星球上也可以歸到嬌美一類。就這樣雙方呆了半晌，科伊爾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趁着一陣風吹來，篝火火光閃動，急忙離去。
於是，以後的日子，科伊爾幾乎都讓小黃蜂伯若比去完成近距離探索任務，再不敢現身。
“同步完成，我看看他們說些什麼。”
科伊爾在屏幕上，再次看到那名碧綠大眼的少女，還是拜伏在祭壇的地方，只不過，這次，可以聽懂她說些什麼。
“她拜的竟然是艾哈撒拉！天，這在我們星球文明上，都是傳說中存在的神。”
“伯若比，你是不是害怕被她們拍打，自己製造數據來矇混過關？”科伊爾冷冷的問道。
伯若比急忙高頻率的嗡嗡搖頭，眼睛向前一瞪，身前投放出一段影像。只見數名孩童，手拿着枝條或者火把，興奮的尖叫着，向伯若比拍打。伯若比只想證明，自己確實被他們發現，而且還被當成真正的蟲子一樣被追打。
“這也無法證明，你探測到的數據是真實的，而且你沒有造假！”科伊爾說道，奸奸的一笑，道，“過來，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自己編造了數據？”這意味着要對伯若比進行解剖式檢測，伯若比嗡的一聲，早閃到一邊，用這種方式抗議來表達主人對它工作上的不信任。
“那這可怪了。在如此偏僻的星球，竟然也供奉艾哈撒拉。星空東南方向最閃亮的一顆星，上面住着傳說的艾哈撒拉神。可是，這星球，早在數億世以前，就已經成爲死星了……不理這個了。好了，伯若比，我不打你了。我們準備回程吧。”
“難道，她……是，就是當年那位少女？”注視着佳莫的眼睛，一種熟悉的感覺將科伊爾遙遠的記憶翻了出來，“那不可能……”
會是代代相傳的遺傳，令她這麼像嗎？有可能。但萬一不是，那將是非常可怕的事。
科伊爾不敢再想下去。樹葉沙沙聲中，參和着衆人的呼吸，間雜着火把發出劈啪的聲響。人人都看着科伊爾，也看着跪在他身前的佳莫。
佳莫全身一震，只感到肩膀被人一拍。她擡起頭，只見正是科伊爾，一隻手拍在她右膀。她雙眼透着欣喜。
可科伊爾此時血氣上涌，全身難受，一股濁氣在體內亂竄。他原想決定用探心術，直接瞭解他想知道的東西，在他內心，知道現在要了解的一件事，遠比要此時離開還重要。不料，剛把手搭上去，因爲服用腥血造成的血氣失衡此時在體內又鬧騰起來。
“你，爲什麼堅信，我不是惡魔？”佳莫聽到科伊爾輕聲的問道。
“天使當然不會是惡魔。如果是，您早就把我殺了。”科伊爾刻意壓低聲音的問，只令佳莫感到一種興奮的溫柔，因此佳莫也輕聲的回道。
“我早把你殺了？我們之前見過嗎？”科伊爾問道，只是聲音中帶着一絲艱澀。
佳莫當然無法領會，只是回道：“天使的問題，都是在考驗我們。就在不久前的拜祭大典上，天使在我身前現身，就是這樣的火光下，我看到了天使的樣子，看到了天使的眼睛。雖然現在你比那時身體高了不少，樣子也有些變了，但天使無所不能……”
“夠了……”科伊爾阻止她說下去，她的這份回答，漸漸坐實了他內心中一個令其恐慌的推測，他不由的又問，“你說的，是不是歷代族長的傳說？”他情願相信，這只是部落間，因爲不斷敬拜上天，而對他這名外來客產生的代入幻想，將傳說中造成的各種臆想坐實成他這名現實的陌生來客上。
“不！不是！天使，上一次的大典上，我真見過你。還有姆長和另外一人，都看見了。”佳莫急忙辯解道。
佳莫不清楚爲何科伊爾會如此問她，但她有種直覺，這份直覺令之感覺到，這位天使會隨時離開她。這令她害怕而又恐懼。跟科伊爾此時的心情不一樣的是，她自小就承擔着這份虔誠，揹負着部落代代相傳的使命，這重合的情感，讓她深信，這只是神對她的考驗，無論如何都要通過考驗，直到將自己奉獻給神及神的天使。
姆長雖然沒有怪責她，跟她語重心長的說了關於傳說中神的啓示，但當這消息傳出去後，佳莫從身邊及其他部落首領間，隱約感覺到對她的不滿。是的，天使出現在面前，自己卻讓對方走了，什麼也沒留下。
如今，天使再次出現，這數日夜自己還陪伴着他，一種從未有過的牽腸掛肚的關心伴隨她直到對方醒來，怎麼能夠讓天使再次離開呢？這必是上天及神的考驗。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科伊爾想起這個事，雖然之前來過這星球，當時這星球上沒有任何可以跟他交流的文明物種，不應該會知道他的名字。如果他們知道，就意味着，這段時間以來，有其他知曉他名頭的人來過這裡，而且在部落裡留下了關於他的資料。這是最能解釋的推測。
如果這問題得以證實，那麼，不僅一切明白了，還有可能順藤摸瓜找出他原有問題的一些根源。科伊爾問出這問題後，極力剋制呼吸，儘量讓心臟跳得自然。
佳莫道：“這是焱所說的。”因爲焱，她才更確定這位就是天使，更相信關於神的啓示。
科伊爾卻不解的看向焱。這個性格直爽粗魯的男人，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或是因爲這人頭腦簡單純樸，被其他人植入記憶？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是我說的。”焱跪在那插語道，科伊爾與佳莫的說話聲音雖然低，但長期精於狩獵觀察，使得焱能夠清楚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聽到後面科伊爾的問題，他更敏銳得感覺到天使的問題似乎不利於佳莫甚至不利於莫族，雖然不會直接造成傷害，但那種說不上的傷害，以及適才科伊爾令他敬服的力量，使他咬咬牙，道，“原本我不該說的。但是，既然你是天使，我輸給你的事，也不算什麼。就在前不久，佳莫說她在大典上遇見天使後的一天，天使你打敗了我後，就告訴了我，您的名字。 ”
焱的語言表達能力，確實有些弱，但科伊爾聽明白了。而且焱說話雖然依然無力，但還是洪亮，不少人聽到了，才知道，這名部落第一勇士，之前已經輸過一次給科伊爾。
“我打敗你？”科伊爾實在記不起，自己會跟這裡的人曾經有過戰鬥。
“是的！當時我帶隊，剛殺完一隻巨吸獸回來，您出現了，攔住我，跟我鬥了一場。那時我很累，輸了後，就一直不服氣……”焱回答道。
科伊爾恍然，原來如此，焱纔不斷向自己挑釁，想將自己打敗，來維護他在族內的勇士地位，而不純粹是爲了當族父。
可是，他自己一點也記不起來任何片斷，關於他曾經和焱有過戰鬥。他有必要跟這樣的人戰鬥嗎？
數只飛蛾在身前一隻火把飛舞，轉了數圈，撲向火焰，翅膀燒斷，掉在地上，扭曲着身體。
科伊爾腦光一閃，頓時明白：“伯若比……是你做的。”
“不錯，伯若比，這次探測，你竟然連對方的格鬥動作也捕捉了。”科伊爾饒有興致的看着投影上，一名強壯的莫族人，滿臉怒氣的叫喊。撕、拉、扯、抱、踢、壓、衝，動作層出不窮，說不上精妙，在無聊的星球無聊的他此刻看起來，也頗具欣賞性。
“伯若比，你也戲弄的對方夠了。”科伊爾知道伯若比當時是靠着投影產生的影像，讓這名莫名被挑戰的莫族人不斷跟空氣對打。
“伯若比，你做得好事……”科伊爾心中苦笑。這傢伙不但當時是用他的影像去挑鬥焱，還在對方的呼喊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伯若比身上帶着同步語言系統，自然懂得如何跟智能生命交互。沒料到，它一次偶然的行爲，成爲了這次事件一個重要因子。
科伊爾苦笑之餘，也排隊了焱被植入記憶的可能，那麼，莫族有其他外來客的可能性也降低了。隨之而來的，是他不願意從實的猜測。這份猜測從不安的推想開始，漸漸成爲心中不想面對的可能事實。
“三百世前……我回到三百世以前……”
天空的靛青色越來越濃，科伊爾擡起頭。
數百顆星星，靜靜的掛在空中，發出閃爍的光芒。
但沒有一顆如焰花般綻放。
那天空不斷綻放的花朵，是他最近的噩夢。
“你們，拜的可是艾哈撒拉神……”他喃喃說道。
“是的。在艾哈撒拉神保佑下，賜予我們天使！我們必會對天使像神一樣崇敬！”佳莫迴應道，用拜祭時的語氣發出內心的呼喊。莫族人隨後，跟着拜伏在地，齊聲喊道：
“感謝萬能的艾哈撒拉神，賜予我們天使！我們必會對天使像神一樣崇敬！”
數百人的呼喊，在山谷中旋蕩。其他三族的人，不由自主的也跪了下來，發出同樣的呼喊。
當聲音漸漸消失在山谷，四野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一片寂靜，每個部落的人，帶着彼此的心情看着科伊爾。他，就將成爲這一代他們的天使，神一樣的族父！
“既然你們稱他是神，怎麼能夠如此無禮！”半空傳來一道聲音，聲音中透着不滿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