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錄像帶像個被點着引線的炸藥包,催着我飛車去校園找小滿。
去小滿的宿舍要經過一個天然湖,初夏夜的湖邊**不安。青蛙和各類蟲子聒噪得人心惶惶,最不堪忍受的是常在湖邊草叢裡**的野貓,野貓的叫春聲響徹校園,顯然是荒唐的。值班校工憤憤然地四處搜尋,用石頭擊中了一對兒,“哇哇”慘叫着跑了。
公共關係系女生宿舍的門衛看我神色異常,攔住盤問不休。直到我供認出自己是心理諮詢所工作人員,才被放行。
掀開小滿宿舍的門簾,只見一個女生躺在牀上看書,其他人可能上夜自習或談戀愛去了。女生挺俊俏。我知道,公共關係系的學生們在模樣上一直是全校的佼佼者。
“知道小滿去哪兒了嗎?”我儘量溫和地問。
“她經常不在宿舍住。”她漠然地回答,眼睛並沒有離開書本。
“知道她住哪兒嗎?”我有些不甘。
“我怎麼知道?她又不會告訴我……”她開始有點兒不耐煩,放下了書本,打量我。
我怕她看出端倪,趕忙說了聲“謝謝”,快步離開了。走出宿舍樓,我有些沮喪。這麼唐突地來找小滿,對我的身份顯然是種威脅。一旦被識破,後果不堪設想。
我看了看腕錶,將近十點鐘,這時候去小滿家有點晚了。再說,她媽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去了肯定是自討沒趣兒。我正猶豫着,一陣肉乎乎的夜風撲面而來,風中似乎有無數張小嘴在竊竊私語,傳說着我的屈辱,數落着我的無能,又攛掇着我回憶起那段恐怖的錄像。很快,一股強烈的火焰在我身體裡燃了起來。今夜,我一定要找到小滿!
拿着那盒錄像帶,我站在小滿的家門口,整理一下衣服和被風吹亂的短髮,心亂如麻。小滿會在家嗎?開門的要是她媽,會讓我進門嗎?
不!我不能退卻,我要救小滿,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墮落,一點點地把幸福糟蹋掉。終於,我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小滿本人,看來事情比估計的要好。她穿着一條熟悉的粉紅色睡裙,樓道里有風,睡裙水波一樣在她青春的軀體上盪漾着。
“你來幹什麼?”她擋住了我,壓低聲音,激動地問。
“救你!”我說着,揚了揚手中的錄像帶。
“怎麼回事?”她有些慌張。
“你做的噁心事兒被人家偷錄下來了!”
她一下子軟了,嘴脣在幽黃的走廊燈光裡哆嗦起來。
“把它給我!”她向我伸出手。
“我不是專來給你送這個的,還想和你好好談談!”我說。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越來越清晰。
“你快走吧,改天我去找你!”她驚慌失措。
“你的墮落,也該讓你父母知道了!”我說。
就在僵持的幾秒鐘裡,小滿她媽出現了。和小滿交往一年多,我也只聽到過她媽的聲音,沒見過人。這是個身材偏高、丰韻猶存的女人,雙眼皮依然清晰,年輕時一定比小滿漂亮。她穿了一套淡藍色睡衣,披着捲曲長髮。銳利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時,像是抓到了早已鎖定的目標。
“小滿,這是誰?”她像是在明知故問。
“一個朋友……”小滿支吾着。
“叫什麼名字?”
“馮翎。”我替小滿回答。
果然,她不僅沒有吃驚,反而顯出一種超常的鎮靜,和我對視了足足十幾秒。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她冷笑着說,“的確不一般。”
我的臉陡地燒了起來,擔心她說出不堪入耳的話。但她沒有說,看來她不是個市井俗婦。
“你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進來談談吧。”她的邀請禮貌而又異常冰冷。
小滿已被嚇得面無人色。奇怪的是,我突然沒有任何與人交談的囧囧了。
“我這次來,不是糾纏小滿的,是不忍眼睜睜看着她墮落……”
我把錄像帶遞給小滿她媽,就準備離開。
“你不能走!”小滿她媽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你得和我們全家一塊兒看看這錄像,小滿變成同xing戀,主要是你的責任!”
小滿她媽這一抓,倒把我一下子驚醒了——小滿爲誰墮落?答案除了我,似乎再也不可能有別的。我是她第一個同xing戀人。她常說她愛我,我都當成了耳旁風。可是,這一刻,我好像感覺出小滿那個“愛”字的分量了。我對她第一次有了歉疚之情。我肯定欠了她,也許欠了很多。我不該被錄像刺激得失去理智,昏頭昏腦地跑來。驚動她爸媽,等於是往她傷口上撒鹽。
突然,小滿“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一隻手抱住她媽的腿,一隻手抱着我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
“媽,馮翎,我求求你們,放過我,把錄像帶給我吧!如果你們非要看,我就當場撞牆死了!”
“你的臉皮都厚到和女人鬼混了,還怕人家看?”她媽推開她,氣急敗壞地斥道。
小滿又撲了上來,抱住她媽的腿,哭喊道:“求你了,媽!求你了……”
“你去死吧,不然遲早要把我氣死!孽種啊!”她瘋了一樣,死揪着小滿的頭髮。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用力把小滿和她母親分開。
就在這時,小滿的父親——一個看起來孔武有力、嚴肅粗暴的軍人出來了。他老鷹抓小雞一樣,把小滿提到了一邊,猛地就是一個耳光。小滿臉上立即出現幾個紅指頭印兒,嘴角流出了一縷血。
鮮紅的血使我的心**了。如果小滿她爸看見了那段錄像,小滿一定不死即瘋!一瞬間,我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奪過小滿她媽手裡的錄像帶,趁亂逃離現場,電梯也沒敢等,順着樓梯衝了下去。
我像是個被追捕的兇徒,死命地開飛車,逃到了遠離市區的海邊。
我停下車,才意識到小滿的爸媽根本不可能追出來。我下了車,站在海堤之上,將那盒錄像帶扔進了漆黑的海里。之後,我的腿一軟,竟“撲嗵”一聲坐在了地上。
我的頭痛得幾乎要裂開了。我把頭埋在雙腿之間,狠命地撕扯着頭髮。
一直以來,我以爲自己是個超脫的Les,而不是停留在被xing取向困擾的層面。我以爲我的痛苦也是高層次的了——怕的是找不到一個心愛的、有勇氣的女子相守一生。可是,剛纔和世俗的一場交鋒,才使我又瞭解自己一層。我不過是個懦夫,一個不折不扣的懦夫!我一直隱瞞着Les身份,這等於給自己造了一個象牙塔。我之所以沒有遇到過什麼重大傷害,是因爲一直躲在象牙塔裡。
此刻,小滿一定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是我害了她,是我不負責任地把她從男人手裡奪過來,又不負責任地把她扔掉了。我又能爲她做些什麼?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我面對黑漆的大海,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嚎。那,不是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