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是上午十點鐘。桑子還沒動靜,看起來睡得不錯。我悄悄進洗手間洗漱完畢,換上一套黑色西服套裝,把白襯衣的領子翻出來。
雨過天晴,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陽臺上的紗簾在微風中飄蕩,吸引着我走過去。
桑子已站在了陽臺上。她看着我,清新的臉龐在陽光下顯得蒼白。她微笑着,似乎忘記了昨夜的事情。回想起昨夜和她赤囧着緊貼的情景,我一下子尷尬起來。
“是對面的吉它聲把我叫醒的。”她說着,叫我朝前面那棟樓看。
一個陽臺上坐着一對大學生模樣的戀人,都穿着牛仔褲和褐色套頭毛衣,像是情侶裝。男生抱着吉它,正在專心彈奏。女生捧着一杯牛奶,歪着頭,專心致志地聽。
“聽,他現在彈的是《秋櫻》,一首關於母愛的日本歌曲。我特別迷戀這首歌!”她說。
被她一提醒,我也着魔了似的,被這首熟悉的曲子吸引了。
“一聽到這首歌,我就會想起我媽。”一曲終了,她依舊沉浸在其中。
“哦……”我應和着她,心裡卻爬上了一絲yin霾。
“我還記得小時候,小朋友們一笑我沒有媽,我就會說,我有媽,我媽在照片裡……”
我心裡的酸楚越來越重,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
男生放下吉它,接過女生遞來的一杯牛奶,自己不喝,卻送到女生嘴邊。女生喝了一口,又把自己手裡的牛奶送到男生嘴邊。
“他們會結婚嗎?”桑子看呆了。
“我覺得結果並不重要,愛情的意義在於相愛的時候。你說呢?”我也很感慨。
“去我家吧?我們也這麼吃一次。我可以給你彈巴赫!”桑子激動地說。
“家裡方便嗎?”我受寵若驚。
“我表哥……一時回不來。”她說。
她如此有興致,我當然求之不得。我打開衣櫃,她挑了一條牛仔褲,一件白色緊身背心和一件白色高領毛衣。毛衣寬大,牛仔褲太長,褲腳得捲起來。不過,這樣卻使她看起來別有一番韻致。
“這麼穿,真像個女學生!”我欣賞地說。
“你身上這套衣服,也特別適合你呀。”她的笑意加深,一雙眼睛又變成了彎月。
“我能穿什麼?永遠是黑白灰,脫離不了寬衣長褲。”我自嘲地笑了笑。
因臨近春節,市區的街道上特別熱鬧。車子上了海濱大道,昨夜大雨中的亞熱帶海岸線公園呈現在眼前,綠地、花叢、亭臺、雕塑、音樂酒吧、露天茶座、情人別墅……當然還有那條通往大海的白色石階!我心跳加速,看了看桑子,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昨夜自殺的這個地方,似乎沒引起她的注意。
又走了大約半小時,周圍寂靜下來——這裡是一片沒被完全開發的土地。前方出現了三棟呈半圓形排列的高樓大廈,看來是個高級住宅區。背靠大海,大門朝南,門楣上有“天籟”兩個大字。大門正對着一個廢棄多年的軍用機場,跑道旁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茅草,灰白色的花穗正在怒放。
下了車,我們並沒有馬上進門,不約而同地看着那片野茅草。
“真有點像世外桃源!”我感到這裡有些古意,便讚歎道。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對嗎?”桑子陶醉地說。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你,真像遠古那個一塵不染的她啊!”
“過獎了,我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她羞赧地笑了。
“這裡的房子很貴吧?”我問。
“哦,房子是我表哥的。”她忙解釋,“他是個律師,工作很拼命的那種人。”
“他多大?”
“三十一歲零兩個月。”
她竟對她表哥的年齡記得這麼清楚,我不由得看了她好一會兒。可是,她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她表哥顯然是個成功者,起碼對於我來說是這樣的。我已經二十七歲,開的卻是一輛價格便宜的國產轎車,住在擁擠的居民區裡,房子還在分期付款。我開了一間心理諮詢所,可是國人肯在心理保健上花大錢的,畢竟少而又少。諮詢所因爲掛靠着我的母校,借用了心理學系一個教授的頭銜,收入又得被分走四成。剩下的錢,只夠維持中等生活水平。
“走,回家吧!”桑子拉住我的手。
“好,回家!”我猛地回過神來,感動地說。
我的心情從沒這麼美妙過,心中似乎一下子擠滿了五光十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