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寧汐出宮的,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宮女菊香。
比起秀麗端莊的荷香,菊香不算漂亮,姿色平平,可說話行事卻圓滑周全,脣角一直掛着得體的笑容。顯然是蕭月兒身邊得用的人。
菊香和荷香一起伺候蕭月兒多年,對蕭月兒的脾氣自然再清楚不過。今日蕭月兒大費周章的派崔女官接了寧汐進宮,又突如其來的發作了崔女官一通,不用多想也知道肯定和寧汐有關。
蕭月兒如此重視寧汐,又特地派了她這個算的上心腹的宮女送寧汐回去,這意味着什麼菊香當然懂。所以,她對着寧汐越發的客氣。邊走邊低聲爲寧汐介紹各處景緻。
寧汐心情沉鬱,哪有心思聽這些,又不好拂逆了菊香的好意,打起精神應對了幾句。待出了宮門上了馬車之後,不用裝也是一副睏倦疲乏的樣子。菊香果然識趣,立刻住了嘴。
馬車平穩的向前行駛,又拐了幾個彎,外面漸漸有了聲響。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夫恭恭敬敬的說道:“菊香姑娘,鼎香樓到了。”
菊香嗯了一聲,開了車門,先下了馬車,又小心的攙扶着寧汐下了馬車。
寧汐不習慣有人這麼伺候自己,擠出一絲笑容:“菊香姐姐,多謝你送我回來。”
菊香抿脣輕笑:“我得回去覆命,免得公主擔心,就不送寧姑娘進去了。”說着,微微躬身,便轉身上了馬車離開了。
寧汐目送着馬車消失在眼前,纔打起精神繞到後門進了廚房。
趙芸正巧從裡面走了出來,見了寧汐眼眸一亮,急急的湊上前來,一把攥住寧汐的手上下打量個不停:“寧汐妹子,你可總算回來了。聽說你被人帶走了,我們都替你着急呢!”
寧汐心裡一暖,暫時把心事都拋到了一邊,笑着說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麼?”
正說着話,張展瑜一個箭步衝了過來:“汐妹子,你下午到底去了哪兒了?怎麼半天都不見人影?”師傅明明知情,卻是怎麼也不肯說實話。他愈發的忐忑不安,已經擔心一個下午了。
趙芸笑着接口:“是啊,張大廚這一個下午走來走去,都快把鼎香樓的門檻給磨破了。
張展瑜被這麼一打趣,黝黑的臉上頓時浮起一絲紅暈,卻又捨不得否認。索性心一橫應了句:“我確實擔心,要不是師傅不肯告訴你在哪兒,我早就出去找你了。”
她一個下午都在皇宮裡,張展瑜怎麼可能找到她……
寧汐看着張展瑜焦灼的眼神,心裡忽的一軟,低低的說道:“公主殿下派人來接我入宮,我這一個下午都在陪她說話。”
張展瑜錯愕不已,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寧汐什麼時候竟認識了這樣的貴人。喜的卻是寧汐竟肯將這樣隱秘的事情告訴他。
這是不是代表着,寧汐開始漸漸對他敞開了心扉?
張展瑜的訝然和歡喜,都明明白白的寫在了臉上。寧汐看着他,心裡忽然有些莫名的酸澀。他對她的心意,她其實很清楚,只是一直裝着不懂而已……
“汐兒!”
寧有方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急切的打量寧汐幾眼,見寧汐安然無恙,一直高高提起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你總算回來了!”
寧汐的眼眶忽然有些溼潤,哽咽着點點頭:“爹,都是我不好,讓你也跟着擔驚受怕。”
寧有方最見不得她這副樣子,忙安撫道:“你平安回來就好,有什麼事進去再說。”
寧汐吸了吸鼻子,點頭應了。
廚房裡到處都是人,想找個清淨的地方說話實在不容易。寧有方想了想,便到了寧汐的小廚房裡。
趙芸很識趣,點了燭臺之後,便藉口有事走了。張展瑜猶豫片刻,也笑道:“汐妹子安然回來就好,我先回去做事了。”將空間留給了他們父女二人。
不等寧有方追問,寧汐便主動張口說道:“爹,我們鼎香樓以前有位女客,自稱是五小姐,你還有印象嗎?”
寧有方點點頭,正奇怪着好端端的寧汐怎麼會提起這個人,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眼睛倏然睜大:“難道那個五小姐就是……”
“是,她就是公主殿下。”寧汐接過話頭:“之前我也不清楚她的真實身份,只覺得和她很投緣。怎麼也沒想到她就是明月公主。那一天我無意中去了西山,才知道了她的身份。我本以爲今後和她再也沒了接觸的機會,沒想到她竟然會派人來接我入宮。”
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今天去了皇宮之後,公主特地將身邊的人都支開,和我說了半天的話。還說,以後有空再讓我去宮裡陪她。”
寧有方愣愣的張大了嘴巴,一臉的不敢置信。一時反應不過來:“你、你是說,你和公主交上了朋友?”老天,這也太荒唐了吧!簡直像戲文裡的戲碼一樣!
寧汐微微一笑:“雖然這聽起來有點荒誕,可確實是事實。公主殿下很喜歡我。”事實上,她說的還算含蓄了。蕭月兒簡直恨不得認她做了妹妹纔好。
如果蕭月兒只是一個富家千金,寧汐反而能坦然的接受這份情意。可對方卻是大燕王朝最尊貴的公主,她若是真的喊蕭月兒一聲姐姐,沒人編排她攀龍附鳳纔是怪事。
寧有方又愣了半天,非但沒驚喜,反而皺起了眉頭。在廚房裡來回踱起步來。
這件事實在太出人意料了!汐雖然說的輕描淡寫,可他總隱隱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寧汐也不吭聲,任由寧有方一個人琢磨了半天。過了許久,寧有方纔停住了腳步,定定的看着寧汐,沉聲問道:“汐兒,你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着我?”
“沒有!”寧汐不假思索的答道,平靜的回視:“爹,事情就是這樣,我一個字都沒騙你。”她確實沒騙他,至少說出來的部分都是事實。只是隱瞞了一些些“小細節”而已。
寧有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銳利:“好,我相信你說的都是實話。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個多月前的那一天,你爲什麼會一個人悄悄的去西山?那天發生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那個高侍衛爲什麼會押送你回來?”
問題一個接着一個拋了過來,饒是寧汐有心裡準備,也有點措手不及的感覺。在心中迅速的權衡片刻,便有了決定。
那些秘密,她不能讓寧有方知道。所有痛苦的往事,就讓她一個人來揹負!
“爹,那天的事情,我確實瞞了你一些。”寧汐垂着頭,囁嚅着說道:“我聽說……容瑾去了西山,所以纔想去西山湊湊熱鬧。”想來想去,也只能用這樣的理由來應付寧有方的疑問了。只希望寧有方能相信她的說辭纔好。
寧有方顯然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又愣了半天,半晌才苦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寧汐一直不肯直說呢!這丫頭,明明心裡也喜歡人家,嘴上卻從不肯承認的。
寧汐悄然鬆口氣,總算過了這一關。
還沒等這口氣徹底鬆完,就聽寧有方笑眯眯的說道:“既然你也對容少爺有意,下次見了容少爺,爹就親自問一問他,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打算……”
寧汐臉色白了一白,不假思索的打斷寧有方:“不,不能問!”
寧有方挑了挑眉:“爲什麼不能問?容少爺對你有情,你又對他有意,兩廂情願的事情,又不是我們上趕着巴結容府這門親事。”
寧汐的笑容苦澀極了:“爹,這些以後別再提了。容瑾他,……就要做駙馬了!”他怎麼可能再娶自己?
她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勁爆,寧有方壓根反應不過來,愣愣的重複:“你說什麼,他要做駙馬了?這消息可靠嗎?”
寧汐自嘲的一笑:“我聽公主殿下親口說的,再有幾天就要下聖旨了,你說可不可靠?”
何止是可靠,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再也不可能更改了!
寧有方這次徹底沒了脾氣,長長的嘆了口氣,眼中滿是憐惜:“汐兒,你和容少爺沒這個緣分,以後你別再惦記他了,天底下好兒郎多的是,爹以後給你找個更好的。”
若是別的女子,倒還能爭一爭。可對方偏偏是大燕王朝最尊貴的明月公主,還怎麼爭?
寧汐心裡一陣翻涌絞痛,臉上卻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爹,你放心,我已經想開了。公主殿下人長的漂亮,性子又好,和容瑾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也爲他們高興呢!”
寧有方心裡酸溜溜的,又嘆了口氣:“傻丫頭,在爹面前還逞什麼強。想哭就趴在爹的懷裡哭一會兒。”瞧她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寧汐眼圈早已紅了,卻倔強的不讓眼淚落下來,咬着嘴脣慢慢的說道:“不,我不哭。不是我的,我不稀罕。”
話說的乾脆漂亮,可她的心裡卻像被撕扯一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