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晨光初現,峽谷中飄起零星小雪,兩側陡壁上的樹木經過一夜嚴寒積雪成冰,樹冠被壓得更低。天空不見晃眼陽光,只有雲層裡透出的白光在耒照大地。
慕北陵和武蠻別過青陌後,便按原途返回,此來落雪山目的已達,沒必要過久停留,再則與古月老怪的三年之約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時間如白駒過隙,若不能抓緊,到時拿出不誠意就麻煩了。
落雪山綿延極廣,冬日又長日下雪,道路變幻莫常,原本的大路一夜之間就可能被雪淹沒不見,原先的小路也有可能被厲風清掃,成一條寬闊大路。所以有經驗的獵人進山後都會在來時路上坐下標記,用以返回。
武蠻習慣將標記刻在樹幹一人高之處,這個位置不容易被雪淹沒,也不會被一些喜歡抓樹的野獸刨掉。依照地圖,加上標記,二人很快便走出三百里之遙。來到一處密林緩坡,說是緩坡,只是與其餘陡峰比起來要平緩些罷了,坡上林立參天大樹,枝葉極厚,遮天蔽日,樹下相對昏暗倍許,幾陣冷風吹過,有不寒而慄之感。
慕北陵記得此地,來時路過此地他便又不祥之感,雪山中雖人跡罕至,但除了武獸外,尋常走獸飛鳥倒也不少,其餘地方時而還能聽見幾聲鴉叫,這裡卻靜的頗有些詭異。
二人行於密林,腳下只有極少積雪,多時被積雪壓斷的樹枝散落一地,走在上面響起嘎吱斷裂聲。幾日過去,被雪壓斷落下的樹枝更多,舉步維艱。武蠻熟悉地形,在線開路,慕北陵則緊跟其後。
走至深處,忽聽得頭頂有樹枝斷裂聲,武蠻首先反應,奈何粗枝落下極快,擡頭時已快到眼前,武蠻下意識舉手託天。慕北陵同樣被聲音驚醒,不過當他見到粗枝瞬間,臉色微變,隨後瞬間只見他後腳猛瞪地,身似炮彈,射向武蠻,重重撞在武蠻腰間,將他推開,自己順勢前滾,驚險躲過落木。
武蠻趴坐起搖搖頭,回神後見慕北陵已經起身,而且身子微躬,警惕看向四周,武蠻疑道:“怎麼了?”
慕北陵做個噤聲手勢,催促道:“快些起來,有古怪。”武蠻暗驚,蹬地彈起,同樣環顧四周。
哧啦聲再起,擡頭時又一粗木落下,慕武二人早有準備,飛身後退,躲過落木。下細看去,粗木渾圓,鐵鍋般粗細,兩頭整齊斷裂,顯然是被人以利器砍斷,這哪裡還是被雪壓斷的樹枝,分明就是有人蓄意爲之,要置他二人於死地。
慕北陵跳到武蠻身邊,二人背靠背,他高聲吼道:“是誰?”林中沒有迴應,他嗤鼻幾下,道:“有道是暗襲一柄箭,不復兩回合,閣下接連暗襲,莫過於藏頭鼠輩,有種就現身出來,也讓小爺知道你是帶把的男人。”
話音畢,林間傳出尖笑,聲音似是從四面八方傳來:“嘎嘎,你有見過和死人說話的嗎?納命來吧。”
慕北陵暗道不好,脊背上升起涼氣,忽聽耳旁傳來呼呼風聲,側頭西看,八根削尖木箭飛速襲來,每根木箭都有手臂粗細,中間以麻繩牽引,由遠及近蕩來。慕北陵暗吼一聲:“沒完沒了了。”側身翻滾躲過,而腳還未站定,東側再響破空聲,同樣木箭再襲,他心中惱怒,卻是無法,敵人在暗自己在明,只能狼狽躲閃。
武蠻接連躲過二十四隻木箭,突然高喊:“在那裡!”隨後只見他一個就地前滾,順勢扯出插在地上的一根木箭,拉開手臂,大臂揮動,木箭登時朝左前方一顆樹尖射去,箭速極快,比之前有過而無不及。
木箭瞬間到達樹尖,尖端刺進樹枝,愣是將樹枝從中間捅破,然後噗地一聲,只聽吃疼尖叫聲傳起,一道黑影竄出樹尖,快速躍向另一處。
慕北陵大喝一聲:“哪裡走。”腳下用力,靈貓般順着身邊大樹攀爬而上,轉眼到樹尖,此時正是那黑影剛剛落到另一樹尖之時,腳步還未穩。慕北陵顧不上其他,再瞪樹枝,身體在空中展開,雙臂張開,大鳥一樣撲向黑影。他此刻沒有鐵箱加身,速度成倍增加,雖然趕路耗費體力,但速度明顯比黑影快,不待黑影再逃,便抓住對方腳踝。
慕北陵喝道:“給我下來。”雙手鉗住那人腳踝,身體下墜,盪鞦韆般將黑影從樹尖拖下。二人在空中混做一團,接連撞到幾根樹枝後方才被等候已久的武蠻接住。
武蠻左手放下慕北陵,右手仍然抓着那人腳踝,將其倒提起。那人顯然沒想到竟會被抓住,口中嗚嗚咧咧罵個不停,身子劇烈擺動,奈何武蠻的手就似鐵鉗,令他掙脫不得分許。
慕北陵陰沉臉,蹲下,這纔看清那人樣貌。此人肥頭大耳,倒掛着時臉上肥肉都似要墜下,長着一對老鼠眼,眯起來猥瑣異常,讓人不自覺想抽他兩巴掌,體型也如那張臉一樣,臃腫至極。
慕北陵不忍氣到,自己怎麼會被這麼個賊眉鼠眼的胖子搞得如此狼狽。他道:“把他綁起來。”武蠻應了聲,伸手解下胖子腰帶,五花大綁。
沒了腰帶,等被反過來時胖子的棉褲順勢掉下,光腿站在雪地裡,冷風一吹,不由接連哈欠幾聲。
慕北陵再打量胖子,當看見嵌在腰帶上指頭大小的紫金石時,忍不住打趣道:“有點意思啊,連腰帶上都鑲着紫金石,這可是有錢人才買的起啊,既然這麼有錢,還來落雪山幹這勾當,我看你肥頭大耳滿身油水,不像是攔路劫財之輩啊,說吧,你到底是誰?”
胖子冷的鼻涕直流,略失神間,雙腿沒站住,坐在雪地裡,“啊”的叫一聲後,觸電般彈起,眼淚跟着嘩嘩流下,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我叫林狼,是被山裡雪匪擼到這裡的啊,我天生膽小,平日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啊,請好漢手下留情,放我一條生路吧。”胖子聲音極尖,與他提醒比起來多添不少喜感。
慕北陵撲哧笑出聲,心道:“你說的漂亮,還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剛纔看你出手的狠辣勁可一點不比山裡匪人弱啊,放了你,恐怕前腳剛放,後腳你就能再突施暗箭吧。”於是嘴上道:“喂,你看着我。”
胖子抽泣看來。
慕北陵道:“我像是幾歲小孩嗎?”
胖子使勁搖頭。
慕北陵道:“那就是你是白癡?”
胖子聞言先再搖頭,片刻後又趕緊點頭。
武蠻見狀,咧嘴笑道:“原以爲真碰上雪匪,沒想到是個吃軟怕硬的賤骨頭。真不知道你怎麼走得到這裡。”
此地距進山口有幾日路程,這胖子除了一身肥肉外一無是處,能活着走到這裡也算是奇蹟。
慕北陵收起笑臉,道:“你說是不說?”
胖子哭的更用力,高寒道:“我說的句句屬實啊,求好漢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慕北陵聳聳肩,轉身丟下一句:“拔了他的衣服,讓他自生自滅。”
武蠻道:“好勒。”遂探手朝胖子上身抓去。胖子頓時如被踩着尾巴,連聲怪叫,想要後退,卻不知被綁的結實,腳下踉蹌,又坐到雪地上,叫聲更大。
武蠻鄙視道:“楞個大男人,就知道嚎。”
胖子見躲不過,這要是被扒光衣服,還不比死難受,趕忙叫道:“我說,我都說,別扒啊。”
慕北陵轉身,重新站定道:“有屁快放,我沒那麼多時間和你耗。”
胖子連連說是,道:“我真名叫林鉤,是西夜朝人,來這裡是爲了殺幾個雪匪帶回去索個官職噹噹。”
慕北陵道:“西夜朝?”胖子小雞啄米樣點着頭。慕北陵聽說過西夜朝,與漠北朝接壤,屬於敵對國,兩國數十年來接連打了好幾場大的戰役,都沒討到好。卻是西夜朝在落雪山脈東側,離這裡尚有千里之遙,這胖子林鉤怎麼就一個人跑這麼遠,還進入漠北朝的地界。
慕北陵於是再發問:“這裡離西夜朝相隔千里,你怎麼跑來的,還有你說的索官,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鉤再眼淚再控制不住落下,回道:“我哪知道怎麼就跑到這裡來了,剛進山的時候就碰到雪匪,原想擒住回去,哪裡知道那挨千刀的實力那麼強,反而被他追着跑了大半個山,暈暈乎乎就到了這裡。”
林鉤哭聲漸強,噎到:“你當我願意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啊,到這裡好幾天,連頓飯都沒吃上,都餓瘦了。”
慕北陵臉龐抽搐,一巴掌落在林鉤頭上,怒道:“好好說話。”接着繼續問道:“索官的事,又是則呢回事?”
林鉤道:“我們西夜朝中發出榜文,誰能斬殺雪匪,便論功行賞,賜官職,我這不也是想做做官嘛,才跑來了。”
慕北陵緊盯林鉤半晌,見他不像是在撒謊,而且說話時他分明聽到林鉤肚子咕咕叫了幾聲,顯然餓了不下兩天,可信度極高。
西夜朝發榜緝匪賞官,又與漠北朝勢不兩立,慕北陵暗想,倘若自己依林鉤所說斬得雪匪,再去西夜朝領官,豈不是得了人意,有了資本,以後審時度勢,再進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慕北陵轉念再想,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如此一來便能步入朝堂,說不定還能爲三年之約打下基礎。之前還在爲此事絞盡腦汁,卻不覺方法來的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