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叫人備了馬,悄悄開了城門向秦義武駐軍的戈壁上靠近。夜色陰沉沉的,月光被遮蓋得嚴嚴實實,我感覺我騎在馬上像是朝一塊巨大的黑幕中撞去。
苦梅神色凝重,袍袖隨風獵獵作響,我本想和她搭幾句話,竟也無從說起,不一會工夫我們就距黑吉斯軍不足一里的地方,黑吉斯人夜不點燈,但遠遠看去能見到有人影在來回走動巡邏。
“下馬!”苦梅輕聲說了一句,率先跳落在地上,我跟着拉住繮繩,下馬伏低身子往對面看着。
“一會你只管跟着我,不要出聲也不要擅自和人動手,有什麼情況都由我來應付,明白了嗎師父?”
這句話的後綴又把我逗樂了:“好的徒弟。”
苦梅卻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她把手穿進我的臂彎,提了一口氣輕飄飄地向前掠去,往前奔行了一段距離已能清晰地看到黑吉斯大營的木柵,門口站着四個哨兵,營中恍惚還有士兵在來回巡邏,哨兵中有一人往這邊看了一眼,苦梅立刻定身不動,我們之間相距大概有30多米遠,如果是白天一定會被發現,但那哨兵也只是隨便轉了一下脖子,很快就又偏過頭去。
苦梅鬆了一口氣道:“看來黑吉斯人的視力在夜裡也是會受影響的。”
我直覺身子輕飄飄地浮在空中,身周籠罩了一層似白非白的光,隨即想起蘇競帶我闖入朱嘯風皇宮的事情,我問苦梅:“這招是你教蘇競的吧?”
苦梅淡淡道:“不錯,但她一定用得更好。”
我們兩個悄悄躲過哨兵的視野躍入大營之中,苦梅佇立片刻,皺眉道:“奇怪!”
“怎麼了?”
苦梅道:“你不覺得這裡太靜了嗎?”
我四下張望,在一眼望不到邊的營帳間除了幾隊巡邏兵往來穿梭外,果然寂然無聲。
苦梅道:“秦義武帶着60萬騎兵,不可能連馬嘶都沒一聲。”我們兩個躡手躡腳來到一座營帳外,苦梅輕輕挑起帳門往裡看了一眼,聳動道,“空的!”我探頭一看,幾張牀鋪上被褥都擺成人形,但手段之拙劣一望可知,顯然人家也沒指望這樣就能騙過我們。
“這是什麼意思?”苦梅隨口說了一句,再檢視其它營帳也全都如此,難怪能容納60萬人馬的軍營鴉雀無聲,原來是秦義武擺的一出空城計。
此時我們也不再顧忌其它,飛速在營中行走,有幾個士兵發現了我們都被苦梅打倒,十幾分鍾後我們已經深入到黑吉斯軍腹地,然而此時連士兵也再沒一個,比剛纔反而更顯詭異。
苦梅停下腳步,身體微微前傾,頓了一會說道:“我有一種很彆扭的感覺,這營裡一定還有人,而且都是高手,但是這些人的劍氣時隱時現,好像被故意屏蔽了一樣。”
我說:“彆着急慢慢來。”
苦梅擺擺手,全神貫注地站在原地,這時遠處的半空中忽然閃了一道白光,這道光曇花一現乍現即隱,但是我和苦梅都看得很清楚,苦梅脫口而出:“是蘇競的劍氣!”她說話的同時已經拉着我閃電一般朝着白光出現的地方衝刺過去,不多時我們就來到一個巨坑前面,然後我只打了一眼頓時血脈噴張——這巨坑大概有半個足球場大小,從坑邊到坑底是一個扇形的弧度,高度約有2米,蘇競和黃一飛等人面朝外站在坑底,四周的坡上站滿了黑吉斯的弓箭手,所有人都不住向坑底放箭,縛神衛等人奮力撥打羽箭,仍有人不斷中箭倒下,陣地最外沿已經躺下密密的一排,蘇競身子懸浮在半空中,袍袖頻頻揮舞放出劍氣,盡力使羽箭減速,我暗暗納罕,以蘇競的本事,就算她的劍氣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尋常弓箭是絕難對她構成威脅的,但是看縛神衛垂死掙扎的架勢,顯然蘇競對抗這些弓箭手竟頗感吃力。
我情知不對放眼看去,很快就發現了關鍵所在——在坑的四周,每一邊上都站着一名錦衣老者,這四個人鎮守住四方,臂膀不住朝前推動,每有箭羽離弦,立刻藉助這四名老者的劍氣驟然速度加劇,就像是被底火擊出槍膛的子彈一般威力無窮,蘇競孤掌難鳴,一時只能照顧一個方向,其它三面的縛神衛便死傷慘重。
我一眼就認出了站在我們對面的錦衣老者正是魏無極,我頓時恍然:以他的修爲叛離洪烈加入黑吉斯,必然得到重用,所謂的四大國師肯定有他一席之地,那麼不用說,另外三個老者就是其餘三位國師,黑吉斯設下這個圈套,動用了國內四位頂尖高手,那是早有陰謀無疑了。
這四大國師也都漂浮在半空,魏無極兩邊的老者手臂揮舞間嗤嗤有聲,其聲勢毫不遜色於魏無極,離我們最近的那名老者身材極其高大,穿一身紅袍,背對着我和苦梅,每一動作威力尤其驚人,蘇競十分精力中倒有六七分被他引了過來,在這場隔空對抗中仍然盡處下風,此情此景我目眥欲裂,大喝一聲:“苦梅,你還愣着幹什麼?”
苦梅本也是性如烈火之人,這時也全忘了個人安危,怒吼一聲揮掌朝那紅衣老者後背拍去,紅衣老者一邊對付蘇競,一邊早覺察出了背後有人,他並不轉身,右掌繞過左肋下,結結實實地和苦梅對了一掌,苦梅身子劇顫後退了一大步,那紅衣老者紋絲不動,尚有餘裕朝蘇競拍出一掌,隨即肩頭微微一聳,有些詫異道:“聽說女兒國苦梅隱退江湖多年,想不到今天也親自出山了。”此人頭也不回,僅憑一掌就識破了苦梅的身份,而且毫不落下風,顯然也是劍聖級的人物。
苦梅喝道:“那你還不受死?”她二指曲張點向紅衣老者的後腦死穴,那老者從容轉身,單拳不由分說迎了上來,這一招看似是在用蠻力,但無疑是轉守爲攻的妙招,苦梅變指爲掌,順着老者的脈門纏了過去,對方於剎那間十指箕張向下叉了過來,正如田裡農民們遇到蛇以後用犁頭砸打的樣子,苦梅撤招俯身,腳尖已向對方下盤踢了過去,那老者身子躍起前傾,粗大的手掌凌空拍向苦梅,苦梅一個側身之後,原地被生生鑿出一個深坑。
這二人年紀均已不輕,用的招式卻無一不是攻守兼備、老而彌辣,那紅衣老者既知苦梅身份,自然不會輕敵,招式連綿不絕滾滾而來,苦梅沉着應對,兩人在極短的時間內電閃雷鳴一般過了幾十招,身周頃刻形成一個氣場,有形有質地向外擴張,我站在他們數十步外竟覺十分侷促。
隨着紅衣老者退出包圍圈,蘇競似乎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然而也不過是片刻的輕鬆,這包圍圈顯然是一個充滿玄妙的大陣,紅衣老者雖然暫時被苦梅纏住了,但大陣的另外三個主持者仍能對縛神衛形成制衡,黃一飛的手下見正面開了個口子,奮不顧身地突了上來,卻被兩邊的弓箭牽制,變生肘腋,頓時有幾人倒地,4個縛神衛就能擋住蘇競,此刻陷在這大陣中竟不能脫。
苦梅和那紅衣老者以快打快轉眼就過了50招,苦梅是蘇競業師,兩人功夫理論也如出一轍,轉圜承接之際往往料敵先機,以精確巧妙爲宗旨,那紅衣老者套路大開大合,然而所謂大而不工大象希聲,對上苦梅這種精妙流居然毫不遜色,而且劍氣鼓盪,顯然在內功修爲上要比苦梅深厚,此消彼長,苦梅漸漸陷於苦鬥。兩大高手決鬥,我此刻劍氣不靈正感束手,無意間碰到了腰裡的青玄劍上,我拔劍在手照苦梅扔了過去:“阿梅,接劍!”
苦梅回手接劍,刷地一下刺向紅衣老者,劍助劍氣,發出嗤的一聲,紅衣老者本沒在意,雙掌一翻就要奪劍,眼見劍尖距己尚有三四寸,咻的一下袖口被削去一截,紅衣老者怔了一下,隨即悟到這劍有聚攏劍氣的奇效,脫口道:“青玄劍?”不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苦梅有青玄劍相助,勉強和紅衣老者打了個平手,我明白要想破此陣還要從另外三人身上着手,繞着坑邊朝左邊那名錦衣老者跑去,蘇競看在眼裡大聲道:“小龍回去,危險!”
黑吉斯陣後遭逢變故他們自然是早有察覺,但除了紅衣老者抽身對付苦梅以外其他人竟無暇顧及我,顯然這個大陣是經過精心計算的,每一個人都必須堅守其位才能發揮威力,我想通這點更是加快腳步,我的左邊也就是正西方向,大概有300多名弓箭手,列成三排向坑中放箭,見我到來,邊上的人不得已拔刀迎上,這些人武功不高但是一大堆圍上來對於此刻的我來說也着實讓人頭疼,就在我手足無措的時候就聽坑下面有人惡狠狠道:“把他們都丟下來給我!”我低頭一看見黃一飛正目光灼灼地往這裡看着。
饒是此情此景下我也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出來,看來黃一飛受了一夜的鳥氣正無處可出,正想拿這些弓箭手發泄。
我迎着這些黑吉斯士兵,既不還手也不躲閃,而是將他們一一都推在坑裡,黃一飛等人雖然衝不上來,但是對上這些士兵卻是遊刃有餘,一時間就如一面大絞肉機一樣發動起來,雙方展開鏖戰,正對着黃一飛的弓箭手顧忌自己人便心生遲疑,頓時引起一陣騷亂。
我心下略喜,照這樣下去很快就會打開一個缺口,只要讓縛神衛的人上來,尋常士兵由他們去對付,蘇競和苦梅對四大國師,勝負不敢說,脫身看來不難。
就在我打着小九九的時候,一道黃色身影飛快地穿過士兵中間的空隙,我感覺到胸口一滯,此人的手掌已經間不容髮地襲了上來,我甚至都沒來得及看到他的面孔,凌厲的劍氣已破空而來,憑我和人動手的經驗,此人劍氣較之魏無極似乎更強,幾乎可以斷定是劍聖級別的高手,看服色正是四大國師中的鎮守此方那人。
我往旁一閃,順勢向他肋下掏去,此人看我肩頭微聳就已經料到我的用意,他不等招式用老身子在半空中一擰,讓開我的拳頭向我小腹撩來,我循着他劍氣的變化十指張開朝他頭頂按去,此人眼光極其老到,距我尚有一步之遙又已變招,我們兩個不住閃轉騰挪變招換式,頃刻間交手數十招,居然連彼此肌膚也沒碰着一下。待其落定,那一身黃色長袍袍袖衣角也隨之凝住不動,此時晚風吹拂,所有人衣襬都隨風獵獵而響,這黃衣老者卻像一張粘在夜色裡的人物肖像一般,可見其對劍氣的掌控達到了由內而外隨心所欲的地步。他身材單薄,年紀在七旬開外,一雙原本冷冰冰的眼睛裡此刻全是訝然,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又像是有些迷惑:“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能在老夫手下走了十個回合……等等,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對面的魏無極打個哈哈道:“竹葉兄這次可走眼了,此人雖然年紀輕輕,卻是洪烈新晉的劍神,史家的老五,最近風頭正盛啊。”
被稱爲竹葉的黃衣老者動容道:“劍神?”
當他說“在哪裡見過你”時我還在納悶,從我來聯邦大陸之後其實和黑吉斯高手交集並不多,更別說什麼國師,如果我見過他理應有印象纔對,可我半點也想不起來,可是等他喊出“劍神”兩個字後我也猛然想起一個人——當初我還在女兒國的時候,黑吉斯曾派殺手刺殺過老媽,最後那名殺手蒙着面罩,卻是劍聖級的存在,此人險些就要得手,幸虧我出去擋了他一下,他不知深淺這才膽怯而退,臨走時也喊過“劍神”兩個字,此時故音重現,天下劍聖又有幾人?兩廂一驗證,當初那人必定就是竹葉無疑!
想到此節冷汗瞬間溼透了我的後背:當初竹葉見我時我身處女兒國的將軍府,此刻身份是洪烈帝國史家老五,一旦黑吉斯追查起來,那我這個冒牌史迪載遲早穿幫不可。
幾乎是與此同時,竹葉也猛地喝道:“是你!”
我大吃一驚,不等他再說什麼飛身撲上:“不是我!”
好在旁人也聽不懂我們這高深莫測的對話,也沒人能顧得上——紅衣老者和竹葉這一分神,正南和正西兩個方向的黑吉斯士兵少了主持大陣的人,弓箭便不再能對縛神衛構成威脅,一方要趁勢脫困,一方抵死不退,雙方在半坡上第一次展開正面交鋒。
我生恐竹葉揭穿我的身份,不由分說衝上去就是一通猛攻,但是佛光普照最講究防禦和後發制人,我這些拙劣的功夫在竹葉眼裡恐怕比三腳貓尚有不如,往往是我這邊一招剛遞過去就反被竹葉所制,最後還得仗着佛光普照勉強自保,一時打個了手忙腳亂,有幾次甚至險到了極點,水墨的話此刻在我腦子裡黃鐘大呂一般響起:
“你劍氣雖強,但大陸上至少還有20人能以招式勝你!”我現在更是沒有半分劍氣,我相信憑竹葉的能力一定能排進這20人之列,他若想殺我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但十幾招一過我發現竹葉似乎有些畏首畏尾,我們兩個交手這麼長時間以來從不與我正面交鋒,明明我破綻明顯他只要加一拳一掌就能鎖定勝局,但他好像有點視我如蛇蠍,始終不敢和我肌膚相觸。我一轉念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竹葉武功雖高,卻是膽小如鼠,當初我空有劍神階位,嚇得竹葉一觸即退,可見在他心裡已經先入爲主,認爲越級挑戰只能是徒勞無功,連搏一把的勇氣也沒有了。這也不怪竹葉,在兩個大陸上,等級就是一切,一個劍童可能從沒想過要挑戰一個劍生,劍師這樣的高手遇見劍聖也只能束手就縛,除非你有水墨那樣曾經滄海的境界和實力,否則越級挑戰就是自殺,竹葉這樣的大陸頂尖高手平日裡受人崇拜高高在上,但畢竟神聖之間還是差了一級,也許正是因爲竹葉已經身在象牙塔頂端,纔會真正明白這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難度,所以他的舉動也只能說是明智之舉。
那紅衣老者眼見竹葉浪費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開口道:“竹葉兄不必顧忌,史迪載劍氣時靈時不靈!此刻殺他正是良機!”
我嚇了一跳,如果說他感應不到我的劍氣說我是冒牌劍神我都不會這麼驚訝,但他竟知道我最大的隱患,這個秘密除了老媽蘇競也只有寥寥幾人知道,他是怎麼識破我的?
“閉嘴!”苦梅將青玄劍一振化作萬點青芒向紅衣老者攻去,對方也只是淡然自若地往後挪了半步,看來苦梅和人家差距還不小,如果沒有青玄劍助威,說不定已經分出勝負了。
竹葉聽了紅衣老者的話終究還是有些遲疑,魏無極陰惻惻地道:“竹葉兄還是小心些爲妙,這小子最會使潑皮無賴的招式,尤其要提防他用下三濫的手段。”
竹葉聽罷臉色更變,冷丁虛晃一招斜刺裡抽身而走。
紅衣老者見狀怒上眉梢,頓足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不知是說魏無極還是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