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競和鐵倉這場大戰可謂別開生面,一個砍得急一個躲得快,場上刀光閃爍寒風陣陣,二人卻始終不曾交手。
鐵倉砍得大呼過癮,苦梅卻漸漸皺緊了眉頭道:“亂了,蘇競的步伐開始亂了。”
我凝神向蘇競看去,只見她臉色越發蒼白,躲閃之際果然已有些遲滯,鐵倉眼力何其凌厲,蘇競自亂陣腳他也察覺到了,奮起生平之力加緊進攻,一時光芒大作,場地中陡然鼓起一個大青球,兩個人的身影也被映得暗淡了不少。砍到酣處,鐵倉不禁大喊:“再有十招你非得還手不可!”說罷一口氣不停報數道,“七百八十二七百八十三七百八十四……”待他數到七百八十九的時候蘇競已被逼到一角,鐵倉手中的刀爆發出空前耀眼的光芒,蘇競躲無可躲,看樣子只有返身還擊一途,然而蘇競驟然收縮胸腹,鐵倉的刀尖貼着她的鼻端劃過,蘇競竟然還是沒有出手。
鐵倉瞳孔收緊,沉聲道:“好!看這一刀——七百九十二!”這是十招中最後一招,鐵倉屏氣凝神,手中刀冷丁光華盡斂,衆人都清清楚楚地看着這一柄刀劈向蘇競,眼裡看得清楚,周身汗毛卻一起豎起,鐵倉這一刀看似平常,卻匯聚了他畢生所修,這簡簡單單的一刀封死了所有的去路,大而不工實達到了返璞歸真之境,蘇競全神貫注盯着刀鋒,這時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她既沒有往旁邊閃開,也沒有出手抵擋,而是整個人都迎着刀鋒貼了上去,就好像要自殺一般,場邊所有人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下一秒,鐵倉的刀鋒已經觸着蘇競的頭頂,蘇競順應着這條刀鋒偏頭、收肩、扭腰、撤腿,寸勁寸發,在原本極爲狹促的空間裡她竟生生擠了開去,鐵倉這一刀可以說是貼着她的人砍到了地上,猛的看去,這一刀似乎已經劈中,但其實還是差了毫釐。
“七百九十三!”鐵倉有些失神之際手腕一轉,刀頭撩向蘇競的腰間,蘇競再無絲毫轉圜的餘地,只得伸出雙手把刀身夾住。
鐵倉臉色複雜,自他看出蘇競步伐紊亂之後已算出十招之內必能逼蘇競出手,尤其是第十招,恐怕是他生平集大成之作,如果對手不是蘇競,就算練習千萬次也未必使得出,然而最終還是用到了第十一招,可說是小小地輸了一陣,不過也逼得蘇競伸手夾刀,所以他先是一沮然後一喜,撤刀道:“你終究還是出手了。”
蘇競道:“不錯,是我輸了……”說到這她忽然身子晃了兩晃,哇的吐出一大口血,這一下毫無徵兆,不但鐵倉愕然,周圍所有人都爲之震驚,竹葉高聲道:“恭喜倉兄,女兒國蘇競也敗在你手上了!”黑吉斯衆兵將頓時一起歡呼起來。苦梅見狀急忙上前扶住蘇競,怒目對鐵倉道:“她跟你拼鬥之時已無半點劍氣,你贏了又算什麼本事?”
鐵倉發愣道:“什麼意思?”
苦梅道:“若不是她劍氣枯竭,憑什麼白挨你八百刀不還手?她倘有五成劍氣在你未必能贏!”
鐵倉失魂落魄道:“難怪……難怪……”
苦梅瞪了他一眼,扶着蘇競回來,蘇競驀然回首對鐵倉道:“其實用不了八百招,三百招一過你就有一個絕好的機會。”
“三百招一過?”鐵倉冥思苦想,隨即擺了一個招式道,“是這招‘仙人對弈’嗎?”
蘇競搖搖頭。
“那麼是這招‘氣衝霄漢’?”
蘇競又搖搖頭。
鐵倉鍥而不捨地又擺出幾個招式,到第五招上蘇競道:“就是這招。”
鐵倉把手裡的刀來回擺弄道:“這一招叫‘百鳥朝鳳’……只是我還沒發覺有什麼玄妙。”
蘇競道:“當時你這一刀由下往上,招式使老才被我躲過,你只要刀交左手,我就非還手不可。”
鐵倉閉目凝神想了一會,重新使出這一招百鳥朝鳳,又依言把刀遞到左手,冷丁睜眼道:“不錯,我若這麼一來,你確實是進退無路。”
蘇競微微點了點頭,回到了我身邊。
鐵倉又在原地想了一會,不禁慨然道:“劍神之名果然並非幸至,老朽受教了。”
蘇競道:“前輩不必過謙,您的刀法過人,就算我身體如常咱們兩個公平交手,鹿死誰手也在兩說。”
鐵倉面向四方朗聲道:“今日我與蘇劍神交手未分輸贏,若有哪個厚顏之徒顛倒黑白鬍說八道,那就是對鐵某的大不敬。”蘇競和他過招吐血而終,在一般人眼裡勝負已分,尤其是黑吉斯,如果拿這一戰大做文章勢必會對聯邦大陸的士氣構成重大打擊,鐵倉就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纔會事先禁止,不過在我看鐵倉未必不是因爲太過自負才這麼說,他這種超凡入聖的人物要想圖名也不用等到今天,他對蘇競的三分惺惺相惜之外恐怕還有七分不服,今天靠的不是真實實力取勝,所以也不屑這點虛榮。
果然,鐵倉還刀入鞘,往前走了兩步對蘇競道:“可惜,我們兩個再也無緣交手,神聖一戰只能無果而終。”
蘇競也不知是劇鬥之後乏力還是不想再談及此話題,只是勉強一笑。她隨即回過頭來看我,我只有黯然地搖了搖頭——我的劍氣經過這半天往復折騰,到此刻竟然又毫沒了反應,蘇競全不掛心,輕聲道:“該咱們盡力的咱們都盡力了,既然天意如此,你我也不必介意了。”她膚色本來就白皙,此時失血過多更顯蒼白,這位叱吒風雲的女劍神第一次有了女兒的柔弱之態,激發了我內心男人原始的保護欲,只可惜自身難保,也只有下意識地把身子擋在她前面。
紅衣老者朗聲道:“老夫對蘇劍神的功夫是十分佩服的,本人也對各位並無成見,只是各爲其主,老夫也只能當一回惡人了。”說罷他再次高舉右手,黑吉斯騎兵一起整肅軍容,發出“咵”的一聲。黃一飛見狀惡狠狠道:“兄弟們,一會拼起命來務求多殺幾個黑吉斯的雜種,臨死也不能墮了咱們縛神衛的名聲!”縛神衛衆人大聲答應,個個血脈噴張。
我對苦梅道:“阿梅,等會趁亂你就帶着青玄劍衝出去,大將軍還要靠你保護。”
苦梅搖頭道:“出不去了,對面四人裡,光是那個穿紅衣服的和鐵倉我就沒有必勝的把握……”說到這她猛然道,“壞了,咱們被一網打盡之後不但大將軍有難,連史存道也朝不保夕了。”我和蘇競想到此點,也不禁相對愕然,我們兩個心裡都跟明鏡一樣:如果四大國師聯手進行刺殺,飛鳳軍和洪烈軍中無人能擋,原本是聯軍想憑雙劍神制衡馬吉玥,以前我一個人嚇得秦義武和澹臺朗偃旗息鼓東躲西藏,現在形勢交換,以後就是四大國師的天下了。
鐵倉看看蘇競又看看紅衣老者,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道:“史蘇二位劍神,只要你們答應從此隱退江湖,不再插手黑吉斯和聯邦大陸的戰事,我願意替二位求情網開一面如何?”
蘇競和我面面相覷,黃一飛急忙小聲道:“可先假意答應他,以後再爲我們報仇!”我使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這話第一時間就說到我心坎兒裡了。苦梅怒道:“放屁,你將劍神的顏面置於何地?”
蘇競沉吟不語。鐵倉只道她還在猶豫,又轉向那紅衣老者道:“峰兄,你認爲如何?”
紅衣老者的手尚高高舉起,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舉一動,這隻手落與不落之間決定着無數人的生死,紅衣老者聽鐵倉說完,略一遲疑後道:“鐵老弟,此事事關重大,卻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
鐵倉道:“劍神百年難得一遇,你就捨得讓大陸上這空前的盛況毀於一旦嗎?”
“可惜這兩位劍神卻沒一個是幫咱們黑吉斯的,國仇大於私仇,這個道理鐵老弟你應該懂得。”
鐵倉道:“所以我才叫他們立誓兩不相幫,以劍神之尊當衆承諾,峰兄應該信得過吧?”
紅衣老者道:“鐵老弟想過沒有,如果這兩個人出爾反爾那我們豈不是白忙一場?爲了引這兩個人入彀所費艱辛自不必說,光是這樣的機會就千載難逢,放虎歸山,這個責任老夫擔當不起。”
鐵倉和紅衣老者起了爭執,一個想幫我們開脫,一個執意不肯,蘇競道:“鐵前輩的好意蘇競心領了,若我們當衆立誓,以後只能看着聯邦大陸的百姓身處水深火熱而袖手旁觀,這和死又有什麼區別,鐵前輩雖是好心,卻把我們二人瞧得忒小了。”
鐵倉一愣,感慨道:“不錯,是老朽狹隘了。”說罷衝着我和蘇競鞠了一躬,默默站在了一邊。
我滿心都是老媽的安危,本來想虛以委蛇先脫了困再說,蘇競這一句話再無半點轉圜的餘地,只能幽幽道:“哎,師徒一對死心眼,臉面才值幾個錢?”
這句話要是黃一飛說出來苦梅恐怕就得大發雷霆,但她不敢在我面前發作,滿臉愕然之色,蘇競道:“難道我說錯了嗎?”
我說:“爲了所謂的劍神顏面,聯邦大陸億萬百姓從此以後就成了沒孃的孩子,這裡面的輕重你想過沒有?”
蘇競一怔之下頓足道:“不錯,在聯邦大陸百姓面前咱們一己榮辱算得了什麼?”
我溫言道:“算了,那個紅衣服老頭看樣子是非殺咱們不可,服了軟他也未必肯放人,臨死前硬氣一把……也挺好。”
今兒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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