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因又無果,非因亦非果,汪林的因果界神通,赫然展現出了這樣一番景象。
這是純粹的神通道法蘊含道理推演呈現的結果,而非法力變化的影像。
大德禪師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汪林的因果界神通上。
如今若是實戰鬥法,他已經不是汪林對手,但他對於因果之道的理解掌握之高深,汪林在這方面是無法瞞着他做手腳的。
更何況汪林也完全沒有欺騙他的必要,也沒有特意破除羞辱佛門根基的必要。
大德禪師看向汪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如何做的?”
汪林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看向石天昊:“讓小師弟來說吧,是他參悟本門道法時的收穫,與我參悟因果之道的理解相結合而成。”
石天昊答道:“簡單來說,就是精神與現實之間的相互對應,情與景在某一瞬間產生了交匯,心想與事成之間的巧合。”
大德禪師眉頭越蹙越緊,石天昊看着他,緩緩說道:“內心情感營造的天地,與外界真實存在的天地,在同一時間疊合了。”
“這種疊合,很難用因果來做解釋,因爲內外世界的疊合,所以出現了這樣的巧合?”石天昊搖了搖頭:“那變成爲了因果而因果了,而事實上內外天地的結合,與那些離奇之事本質上是一體的,既是因,也是果,無因又無果。非因亦非果。”
汪林收了因果界神通後,說道:“若說因果是宿命之道,晚輩將這種獨立於因果之外的道理。稱之爲逆命之道。”
“逆者,並非逆反推翻之意,而是違逆原本道理,用原本道理無法解釋的意思。”
他看着大德禪師:“這其中的道理,晚輩現在也只是剛剛觸摸到一些皮毛,還需要仔細參詳。”
大德禪師一瞬間彷彿蒼老了許多,但周身佛光卻漸漸變得耀眼起來。純粹無比,正是無量光如來經顯化的奧妙。
“非因亦非果……非因亦非果……沒有因。哪來果……”大德禪師喃喃自語,猛然擡頭看向汪林:“你這神通法門……”
汪林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坦然點了點頭:“不錯,晚輩的神通法門之根基。本身也可能存在重大謬誤,所以推演闡釋的道理,很可能從跟不上就不對,但是……”
稍微頓了頓之後,汪林輕聲說道:“但是,不管晚輩怎麼努力,在因果界神通中闡釋逆命之道的時候,我無法施展三生石神通。”
大德禪師周身佛光猛然震盪了一下,汪林話沒有說透。但意思他已經明白。
因果的宿命之道,和逆命之道,是彼此獨立乃至於完全對立的兩種道理。
如果汪林能將這兩種道理完全參悟透徹。最終使之趨於對立統一,那麼他自然可以同時施展三生石與因果界,更有可能繼續進一步,將宿命與逆命結合,演化出更高深的道法神通。
而在此之前,對立雙方很難共存。
但也正因爲這個原因。某種角度上側面證實了,確實存在與因果之道相對立的另一種大道至理。
宿命之道並不完全是因果之道。但宿命之道的搖搖欲墜,卻使得因果之道也產生了動搖。
佛門因果即唯一之真實,至高無上之大道,可以闡明整個造化世界一切過去現在未來之奧秘的想法,此刻真正受到了動搖。
在今日以前,雖然佛門從來不曾主宰大千,雖然有太虛觀的太虛大道妙要被譽爲神州浩土距離天道最近的道法典籍,但佛門修士都始終認爲,諸天萬界,一切道理,最終都可以化歸因果。
太虛觀的太虛大道妙要,蜀山劍宗的先天劍氣,天門的大諸天道,原始魔教的原始魔經……乃至於妖族的天賦神通,諸多秘法,其實都可以因果來闡述,因果之道即天道。
只是因爲人的修行不夠,所以不足以真正明徹洞悟一切,便是佛祖,也因爲身處紅塵中,神通不敵業力,不得完全超脫。
而若是有一天能徹底明徹因果之道,便是超脫無邊苦海,超脫極樂彼岸之日。
這是佛門修士共同的禪心,但是這一刻,大德禪師真的感到疑惑了。
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佛光越發明亮,可是也越發不穩定。
若非面前之人是蕭焱、汪林他們,大德禪師此刻無意識下散發出來的佛光,就足以淨化吞噬絕大多數元神境界以下的修士。
“大雷音寺破滅之時,貧僧尚能穩住心神,降服心魔,可是此刻,卻靈臺蒙塵,魔念叢生了……”好半晌之後,大德禪師才苦笑着搖頭:“罪過,罪過!”
蕭焱、朱易、汪林、石天昊四人都神色凝重。
朱易說道:“大師,抱歉,我們師兄弟沒有冒犯指摘佛門之意。”
“只是不破不立,世間大道終有明徹之日,該來的終究會來,想要真正超脫彼岸,唯有辨明道路方纔可以,否則道路終究會越走越窄,苦海中越陷越深。”
大德禪師定了定神,看着他們問道:“你們的收穫,可有稟報宗主,他如何說?”
師兄弟四人彼此對視一眼,蕭焱答道:“很早以前,稟報過家師,那時只是有些疑惑與設想,現在這些已經初見端倪的見解,尚沒有稟報過師父他老人家。”
大德禪師看着蕭焱:“宗主當時是如何說的?”
“師父沒有點評,只是讓我們自己探索。”蕭焱說完之後,大德禪師心情不見絲毫輕鬆,臉上苦笑更重:“莫非宗主早就知道了?”
蕭焱四人一起沉默。大德禪師連連搖頭:“放心,老衲不會禪心破碎的,雖然你們關於宿命和逆命的闡述。老衲很難接受,不過,說來慚愧啊。”
老和尚微微一笑:“出家人不打誑語,當年滅玄之戰時,老衲隔着老遠見了汪施主的因果界,雖然不甚明瞭,但心中便隱隱有了些許預感。不曾想在今日應驗了。”
他嘆息一聲:“正是因爲當日的緣故,有了些準備。今日聽了你們說法,老衲現在還能自控,否則情況怕是更糟,直接走火入魔。禪心徹底破碎也說不定。”
大德禪師身體搖搖晃晃的走出藏經樓,金身二重境界的佛門大能,此刻竟然有些步履蹣跚,身形佝僂。
雖然沒有徹底禪心破碎,但是大德禪師的情況也非常糟糕了,無量光如來的法體若隱若現,上面卻佈滿裂痕,彷彿一個受到重擊的瓷器,隨時可能裂成碎片。
蕭焱跟上前去。但也沒有說話,只是起到一個護送的作用。
眼前這關,全看大德禪師自己。若是能渡過去,或許可以破而後立,若是渡不過去,如來法體破碎,跌回金身一重境界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從道法上來說,因果之道並非是充滿謬誤的道理。相反,是很高深的道理意境。
但是對於佛門修士一直以來的觀念來說。今日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越是佛法精湛,修爲高深之人,越是容易自己陷入心障中不得解脫。
他們會產生強烈的自我懷疑,從而導致對因果之道產生強烈的質疑,由點及面,從一點不合理,從而質疑整體是否出現了謬誤。
信念上的動搖,需要修士自己重新搭建,從頭開始,一點一點拷問道心禪心,消除疑惑,在穩定了心境之後,重新面對最初的心障,進而消解。
若是消解不了,那就是又一次輪迴,一切再次從頭開始。
這個過程中,若是出了差池,那就是真正的萬劫不復,多年苦修盡化流水。
世間道法大體如此,越是高深的道法,道心破碎的結果便嚴重,因爲心障很難消解。
太虛觀的太上忘情道則是例外,修煉其他道法的修士道心破碎還可以轉頭修練別的道法,而太上忘情道道心破碎的修士則會斷了其他向上之路。
“蕭施主請回吧,老衲沒事,老衲想要下山走走,去俗世間走走,看看衆生百態。”大德禪師擺了擺手,蕭焱搖頭說道:“晚輩陪大師一起。”
大德禪師莞爾:“無需如此,蕭施主不用擔心老衲,老衲不離開崑崙山北麓地區,最遠也就是到沙洲城。”
他執意如此,蕭焱只好告辭,辭別了蕭焱,大德禪師到了沙洲城,在城裡看着街道兩旁人來人往。
良久之後,他嘆了口氣,來到城外崑崙山區邊緣一座小山峰頂上坐下,靜靜看着眼前的天地萬物。
只是那一向安定平和,充滿智慧的雙眼中,充滿了迷惑。
大德禪師外貌雖是老人,但一對眸子烏黑髮亮,光澤瑩潤,不顯絲毫老態,可是此刻他的眼睛,卻彷彿尋常垂暮之年的老人一般渾濁。
“宿命……逆命……非因亦非果……那天地造化,世間萬物,又遵循什麼道理呢?大道萬千,是否歸一?這大道,若不是因果,又會是什麼?”大德禪師身上佛光滾滾,劇烈波動。
佛光凝聚成一尊巨大佛陀法體,通體金色,散發紅光,端坐在蓮花與滿月輪上,其下的寶座由八隻孔雀擡着,右手持蓮,左手持鈴,正是無量光如來的形象。
此佛陀渾身上下放大光明,照耀世間。
可是此時,大德禪師顯化的這具如來法體,卻在不停的扭曲波動,不復一絲一毫堅固不朽之真意,體表上密密麻麻的裂痕,猶如蛛網。
虛空洞開,一個老僧出現,見了大德禪師,不由得大驚失色:“大德師兄,你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