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俊臣不會讀心術,不可能憑空看透朱易心中所思所想,但他以術算之法,在眨眼之間進行成千上萬次的計算,推演出朱易可能選擇的各種行動思路與應對方式。
每一種思路,都按其可能性大小從高到低做出排列,從而確定朱易最有可能選擇走的一條道路。
然後焦俊臣就果斷加以針對,有的放矢之下,就顯得他彷彿看穿朱易心中動向一樣。
除了“射”、“御”二法的攻擊,焦俊臣還以指代筆,在空氣中隨意塗抹,寫下一個又一個文字。
文字在空中凝結不散,凝聚了各式各樣的道理和法力,向着朱易攻擊。
或是個“困”字,困住朱易的行動,或是個“滯”字,令朱易法力流轉變得艱澀停滯,各種各樣的法力文字,不一而足,各有妙用。
這是他領悟自儒學六藝中的“書”法,一個文字便是一道法術,焦俊臣意態悠然,隨手揮灑,道道法術層出不窮。
朱易心頭微微一動:“玄機侯府大管事張海也是以文字書法入道,所修成的法術神通名爲天人符籙,倒是與這焦俊臣的‘書’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海是元嬰期修士,單純比文字法術的威力,更在焦俊臣之上,但法術的精妙程度,焦俊臣猶有過之,此人書法造詣,要高過張海一籌。”
朱易此刻心神靈動,奇思妙想紛至沓來,還有心思想一些與眼前戰局完全無關的事情。
但這些紛雜的念頭,卻不會讓他思維混亂,反而讓他腦海中靈光不停閃現。
雖然被焦俊臣壓在下風,面對焦俊臣層出不窮的法術攻擊,朱易就彷彿一艘驚濤駭浪中不停顛簸起伏的小船,似乎下一個浪頭打來,就有覆頂之災。
可是朱易臉上神情不見絲毫慌亂。嘴角反而流出一抹輕笑,目光中滿是欣喜。
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塊包着薄薄石皮的美玉,而焦俊臣就彷彿工匠一樣,一點一點爲他剝去外表的石皮,讓他真正的光彩展現在世人面前。
外人看不見,但朱易內視自己的神魂,可以清楚看見自身神魂之中。彷彿燃起絲絲火苗。
那並非法力或靈氣所化的火苗,而是玄之又玄,肉眼不可見,神魂感知不到,只有朱易自身才能看見的智慧之火。
這些智慧之火燃燒起來,不斷滌盪這朱易自身神魂。也熔鍊分解,融合祭煉朱易自出生以來所學的一切知識,細細揣摩,不停參悟。
道法神通,詩書經義,連同日常生活所見所聞,對於天地大道的各種領悟。有時候腦海中突然蹦出來的某些奇思妙想,這時候都在智慧之火的燃燒下,不斷被分解參悟,然後又以各種方式組合在一起。
在場衆人,除了早有預料的林鋒之外,對於朱易眼下狀態把握最準的,便是他面前正和他鬥得天翻地覆的焦俊臣了。
焦俊臣無法徹底看透朱易現在的變化,但他自己有過同樣經歷。昔日以上古儒門道法修行,一朝悟道時的狀態,與眼前朱易極爲相似,都是一腔道理積累到了極致後,產生重大蛻變。
這讓焦俊臣隱約可以意識到朱易此刻的狀態,已經到了一個關鍵節點。
“魚躍龍門,人人豔羨。卻又有幾人注意到,絕大多數魚躍不過那道門檻呢?”焦俊臣微微一笑:“你要借我力,那我就索性幫你一把,只是不知道。你是魚是龍?”
焦俊臣雙掌法訣一合,整個人氣勢完全不同,白色雲氣不停涌動,在焦俊臣身前隱隱形成一個虛影。
這虛影高冠古服,面目端方,頗有古風,身高足有十丈,一股強大的力量意境從中傳出。
這是禮,也是理,融匯了天下萬千讀書人的氣概與信念,無數意志加持,彷彿圖騰一般。
儒學六藝第一,禮藝!
焦俊臣肅容道:“賓!”隨着他的話音,那十丈高的虛影對着朱易鄭重一禮,滾滾氣勢壓了下來,威而不嚴,令人心折。
賓禮,五禮之一,用於朝聘會同,是天子款待來朝會的四方諸侯和諸侯派遣使臣向周王問安的禮節儀式。
焦俊臣這一禮,既是作爲大秦皇朝代表,迎接受邀參加法會的朱易,卻也定下了雙方賓主關係,將自身主動權牢牢掌控,進一步控制局勢,奠定勝局,令朱易不戰而心服。
朱易欣然說道:“多謝焦道友的盛情。”
面對焦俊臣六藝最強的禮藝法術,朱易完全不懼,不僅不被壓服,反而精神進一步蛻變,受古風禮儀洗禮,感受上古氣象,令他對於自身領悟各種道理,把握的更加準確。
朱易的雙瞳之中,彷彿有光亮泯滅,下一刻又變得更加耀眼。
他的左眼猛然變成漆黑一片,瞳仁眼白全部消失不見,如同最爲幽靜的黑暗深淵。
而右眼中卻放出強光,璀璨奪目,不帶絲毫溫度,只是最純粹、最原始、最明亮的光明。
下一刻,朱易左眼極致的黑暗中,突然大放光明,化作最極致的光,洞天貫地,光照千古。
而他右眼的光明,則猛然一收,化作無邊黑暗,如同永夜降臨,將天地萬物全部吞噬。
暗極生光,光極生暗,朱易同時將光暗兩種力量施展出來,然後又將光暗逆轉,產生了一種近乎扭曲撕裂的強大力量。
這股扭曲撕裂的力量,卻沒有絲毫狂暴的感覺,而是令人感到一種氣質高潔的奇妙寓意。
朱易揮灑自如掌控這股力量,在空間中化爲一個又一個斑駁的文字,光暗摻雜,看似雜亂,但光與暗之間互相絕不干擾對方,最明亮的光與最靜謐的暗,涇渭分明卻又交融一體。
這些文字在空中不停排列,彷彿最成一個複雜無比的巨型法陣,卻又彷彿一篇文采斐然的道德文章。
僅僅是剛一成型,便震得焦俊臣法力所化的十丈人像不停顫抖,產生要崩塌的徵兆。
在朱易這篇文章成型的過程中,竟隱隱然有華美樂聲響起,鸞鳥和鳴,泉水潺潺。
焦俊臣臉上首次露出驚容:“你這文章,足以引起上古聖賢驚歎,是文華之氣與道法之力最完美的融合。”
“好,好,好!”焦俊臣連連點頭,讚歎道:“大周皇朝明年的科舉,你若是不能高中,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文壓衆人,一舉奪魁了。”
其他觀戰之人,都只能感到朱易接下來要施展一門威力超凡的神通法術,但唯有焦俊臣才能真正看明白這個法術中蘊含的道理意境和其中原理。
焦俊臣的讚歎,朱易聽了臉上卻無喜色,反而滿是遺憾:“可惜,我積累仍然不夠。”
當着焦俊臣的面,朱易也不隱瞞:“這篇文章,我眼下無法全部完成,只能做一個開頭。”
“那確實太可惜了。”焦俊臣也扼腕嘆息:“不過,即便如此,你這篇文章也足夠不凡了。”
說着,焦俊臣雙手法訣連變:“賓禮不足以應對你這篇文章。”
在他法力催動下,身前十丈高的虛影突然背脊一挺,體型再次膨脹,越來越高,直漲到足有百丈高度,高冠古服,頂天立地。
“吉!”焦俊臣一聲低喝,百丈人影鄭重一禮,氣勢驚人。
儒學有六藝,禮藝排第一,禮藝有五禮,吉禮爲最高。
吉禮是五禮之冠,乃是對天神、地祗、人鬼的祭祀典禮。
“祭人鬼,祭先王、先祖;禘祭先王、先祖;春祠、秋嘗、享祭先王、先祖。”
焦俊臣神情肅穆,身前百丈人影緊接着又是一次祭拜,氣勢再次狂漲。
“祭地祗,祭社稷、五嶽;祭山林川澤;祭四方百物,祭諸小神。”
焦俊臣雙手圍攏,和百丈人影一起做第三次祭拜,整個藏龍壺空間內風氣雲涌,天地意志都彷彿被加持到他的身上,使他整個人流露出一股天人合一,執掌蒼穹的氣魄。
“祀天神,天道主宰;祀日月星辰;祀司中、司命、雨師。”
吉禮之下,無窮大道鎮壓,竟然壓得朱易那篇驚世文章都要無法成型了,光暗文字不停紛飛,卻無法繼續書寫文章。
此消彼長之下,焦俊臣的個人狀態,不管是法力神通,還是精氣神,都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神情肅穆,腳踏雲車,隱隱有鸞聲相和,直道而行,向朱易疾馳。
雲車形式過程中,焦俊臣口中長吟,腳下踩着玄奧的步點,竟然就在雲車之上起舞。
朱易看見他的舞步,身體微微一震:“這是‘雲門’之舞?六樂之中最爲古老的雲門大卷,傳聞之中早已失傳,只留曲名,想不到今天竟然可以再次見到。”
焦俊臣駕雲車,湊響雲門樂章,右手揮散,一個又一個文字在空氣中浮現,卻正好是禮、樂、射、御、書、數六個文字。
術算之法也被他施展出來,不停推算朱易的應對措施。
一道又一道光箭連珠而發,目標直指朱易。
法術看似雜亂,有力分則弱的可能,但這一切在吉禮力量意境的加持下,達到了完美和諧的統一,六藝之法,融於一爐,鋪天蓋地向着朱易襲來。
彷彿天地翻卷,整個世界化爲滾滾洪流,充滿不可阻擋的感覺。
朱易舉目四顧,竟然產生孤獨一人,舉世皆敵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