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雖然聲音不大,卻是借內力發出。大廳中幾百人無不覺得是在自己耳邊說的一樣,喧鬧的人聲立即消失得乾乾淨淨,如同被風吹走一般。
第文執杯在手,站了起來,繼續以平靜的聲音說道:
“各位,第家雖還未退出江湖,卻已絕意不再管江湖中事了。
“江湖是江湖中人的江湖,更是在座諸位的江湖,希望大家能管好江湖的事,至少管好自己的事。”
衆人都驚愕地看着他,側耳諦聽,心裡又都慄慄生懼。
“近些日子來,江湖中突然無緣無故死了許多人,不少流言都說這是我第文所爲。
“我今天要向大家澄清這件事。這些人無論是失蹤、病故還是被人殺死,都與我無關。
“那些日子,丐幫張幫主就在我府中,可以證實我根本未出府門一步,張幫主,是不是這樣?”
“是,確實是這樣。”張猛站起身說道,這也不是假話。
第文只是請他證明自己未出府門一步,實際情況也正是如此。
雖然證實此事和證明第文和那些人的死無關是兩回事,但張猛已不願意去做這種分辯了,丐幫一千多人的死亡才換來今天這種局面,他不願有任何意外變故來破壞它。
“二少,您這是多慮了。”武當掌教抱一真人笑道,
“尊府已不再過問江湖中事,一切江湖恩怨也就都與尊府無關。
“日後有人敢以往日的是非恩怨與尊府糾纏,我武當第一個放他不過。”
“少林也算第一個。”智海方丈鄭重道。
“還有丐幫。”張猛厲聲說道。
其餘衆人都面面相覷,不知第文究竟是何意。
一切事均屬第一堂所爲,這已是路人皆知的事,何必欲蓋彌彰?何況第文重建第一堂後,處處以強勢展現於衆人面前,現今緣何執意撇清,這可是江湖中人所不屑的示弱行爲,前後判若兩人,難道是怕日後有人找後賬,所以透逼少林、武當、丐幫三巨頭作硬保?
“我不是假撇清,”第文一一環視衆人一遍,“我只是希望我關閉第一堂後,第一堂與江湖中人的恩恩怨怨也就此了結,不要再帶到我第家來。”
衆人這才明白,第文是把自己和第一堂區分開來,凡屬第一堂的恩怨都與他無關。
這說法雖然有些勉強,但大家只希望能有一個自由自在的江湖過活,也沒人想糾纏過去的恩怨情仇。
況且第府不去尋別人的晦氣,就已足夠了,哪會有人吃了熊心豹膽,去尋第府的晦氣。
“我這樣說並不是怕什麼,也不是逃避什麼,更不需要任何門派、任何人做我的保護。
“相反任何人只要真的和我第文有過節,都可以光明正大地來找我,堂堂正正地叫陣。
“我第文一定會按江湖規矩還出公道,絕不會以多欺少,以強凌弱。”
“二少,今天可是貴公子的喜慶日子,您何必說這些江湖恩怨的事,不嫌有煞風景嗎?該當罰一杯。”張猛見氣氛過於緊張,忙笑着岔開。
“這杯酒我領罰。”第文一
笑把杯中酒乾了,
“諸位大概還不明白我的心意,我說這些話正是因我兒子而起。
“我適才讓大家都看到了他,我也是有後的人了。死了也不算不孝。
“所以要清算過節的儘管來找我,儘管施展各種手段,只要是按江湖規矩來,不必擔心遭到報復,因爲我畢竟做過幾天江湖人,也不可能沒有任何恩怨。
“但我兒子與這些事無關,我希望他能在一個安詳、平和的環境里長大,不再像我的父親、哥哥、侄兒一樣遭到任何變故。
“如果他無故失蹤、得暴病身亡,甚至遭遇各種意外的變故,我都會懷疑與在座的和你們的門人弟子有關。
“我會認定是你們的敵意引起的,那時不論懷疑到誰、懷疑到那個門派,第家將以全部的力量展開最血腥的報復。”
衆人都有些心寒膽戰,覺得第府重又變成了閻羅殿一般,但也都理解第文的心意。
他畢竟使得幾千人喪命,這幾千人的同門師長、兄弟姐妹豈不有十幾萬人,幾乎遍及武林,他不怕自己遭到報復,卻怕這些人用卑劣的手段來對付他的兒子,絕了第家的後。
“二少,您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張猛也說幾句。這次本幫也有不少兄弟無故喪命,具體緣由已無法查清,也就雖他去了。
“我張猛今天立誓:從我本人知道丐幫每一名弟子,永遠不和第家爲敵,不論處於何種緣故,如違誓言,有如此杯!”說完,用力擲杯,杯子立成粉末。
少林、武當也都立誓碎杯,接着峨嵋、華山、泰山等幾大門派也都如式而做,其餘的人也都逐一站起,代表本人及同門、家人宣誓永不與第家爲敵。
而這些人代表的幾乎就是整個武林,至少那些死去的人幾乎都出自這些門派和家族。
“多謝大家。”第文這才露出笑容。“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到天香閣吃花酒,有誰藉故不去,就是與我第文過不去,咱們就在門外大街上公平決鬥。”
一場場春雨洗刷盡了大地的血污,一塊塊掩埋長眠者的土地上也長出了嫩綠的野草。江湖又恢復了原有的熱鬧、刺激卻也血腥。
“爹爹,咱們爲什麼總到這裡來啊?”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歡蹦跳躍着,搶先踏上第家祖墳墓道前的臺階。
第文跟在後面,兩手各牽着一個小男孩的手,大些的有五六歲,小的剛剛蹣跚學步。
許飛卿跟在後面,懷裡抱着一個胖乎乎的女孩,高高隆起的腹部顯示裡面又有一個新的生命。
俞信率十幾名侍衛成環形守衛在墓地周圍,他看着主母的肚子,心中不禁暗笑:主人快把主母變成生孩子的工具了,一點時間都不給她留。
“咱們是來看爺爺、奶奶、伯伯、伯母,還有一位你們沒見過的小哥哥。”第文每當想起父母、兄嫂和侄兒,便會率自己的一家人來到墓地上,往日的血腥與恐怖依然常常令他在夜裡驚醒,看到在一張張牀上安然熟睡的妻子兒女,他怦怦亂跳的心纔會安定下來。
第府昔日晝夜開啓的大門也早已永遠關閉了,平時家人進出都走旁邊的角門,只有七大
門派的掌門到訪,第文才會開啓大門,到門前迎接。
第家雖未正式退出江湖,卻也只是武林中的一個家族了,而且對武林中的各種事不聞不問,視同膜外,只專心經營着各處的買賣。
雖然不斷有武林中人登門拜訪,卻大多隻是懷着朝聖的心情來瞻仰這座昔日武林的聖殿。
“爹爹,他們爲什麼把自己關在裡面總不出來?不出來和我說話,也不和我玩兒,是嫌我不乖嗎?”
男孩撫摸着一塊塊墓碑,詫異的問。
“不是,”第文心裡一陣痠痛,“不是你不乖,而是他們在裡面睡着了,看不到你。”
“睡着了?怎麼會睡這麼長時間呀?小妹妹最能睡了,一天還能醒幾次和我玩兒哪,他們睡覺爲什麼不回家睡啊?這裡又冷又硬,多不舒服啊。”
第文苦笑着看向許飛卿,許飛卿佯怒道:“第大,不許纏着爹爹,該你知道的會告訴你的。”
男孩吐了下舌頭,歡跳着跑開了。他不怕父親,卻怕母親,因爲母親會結結實實打他的屁股。
“二少,你說這一切真的都結束了嗎?”許飛卿肅立在第一人的墓碑前,臉色略顯蒼白,“一站到這裡,我總是有些怕。”
“結束了,一切都成爲過去了。但將來會有什麼事卻很難說,江湖就是個怪圈,進去容易,真要想完全抽身出來卻很難。”
“咱們不是已經完全抽身出來了嗎?還會有人找咱們的麻煩嗎?”
“希望是這樣。”第文充滿愛意的看着妻子,安慰道,
“你也不用怕,無論面對任何人、任何情況,咱們自保還是有餘。”
“我只想讓孩子們快快樂樂地長大成家,不想再面對任何人、任何情況。”許飛卿嘆氣說。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許飛卿不禁身體一抖,急忙用力抱住孩子。第文循聲望去,不知是什麼人如此莽撞,敢在這塊禁地跑馬。
“什麼人如此大膽?”俞信早率人迎頭攔截過去。
“是給主人的八百里急件,十萬火急!”一陣聲嘶力竭的聲音隨風飄過來。
“出事了?”第文心頭彷彿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環顧周圍,孩子們都圍繞在他身旁,好奇的看着越來越近的奔馬。
“十萬火急也得下馬。”俞信厲聲喝道。和手下侍衛拔出劍來。如果來人試圖硬闖,就連人帶馬截殺當地。
“俞總管,請馬上給主人過目,片刻耽誤不得!”說完,來人已累得虛脫在青石板上。
俞信取過信函,幾步奔到第文面前,第文一看到信封,已知是地支亥字組發來的,心中已有不詳的預感。
第文伸出的手有些顫抖,他先看了看許飛卿和孩子們,猶豫着要不要接下這封信,儘管這是必然的。
許飛卿向他點了點頭,她雖然出身卑微,身世坎坷,卻也早早就明白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條最淺顯的道理。
第文接過信函,他沒有馬上拆開來看,心裡卻已經確定:不管是什麼事,他要退出武林的日期將要大大延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