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裡的風帶着一股凜然冷意,斜刺裡殺出,颳得人臉上生疼。冷不丁從暖烘烘、攏着火盆的室內走出去,渾身立時就要打個冷戰。
花小麥一踏出飯館兒的門,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把手往袖子裡一縮,腳下的步伐也不自覺快了些,滿心裡只想着趕緊回到家,舒舒服服地鑽被窩。
孟鬱槐跟在她身後,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緊趕兩步來到她身邊,拽了她一把。
“你走慢些,最近腳腫得那樣厲害,黑燈瞎火的,仔細跌跤。”
花小麥沒搭理他,腳步卻真個慢下來。
“還生氣?”孟鬱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不是告訴你了嗎?那天是我一個沒留神說錯了話,過後已是懊悔了,難不成你還真打算咬住我這一個錯處,就不鬆口了?”
嗯,那話你的確是一不小心說出來的不假,可你若心裡不這麼想,又怎會脫口而出?
花小麥仍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顧悶着頭往前走
。
“……舅舅找到了。”
孟某人在她身後低低地道。
她腳下不自覺地頓了頓,心道關我屁事?然後繼續不理人。
“他那日之所以會跑掉,是因爲那追債的尋到了工棚裡。他去茅房,正巧看見幾個凶神惡煞的壯漢拿着傢伙跑來,心裡又驚又怕,左右無法,只好躲了起來。這幾天他一直在城外的林子裡貓着,多半是遭了罪的,鬍子拉碴,眼瞧着瘦了一圈……”
花小麥走在他前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來了火刀村這麼久,甚少見到如此沒擔當的男人,唐茂林可真稱得上是個中翹楚。被人追債,自個兒找地方躲起來,由着媳婦閨女擔驚受怕。還得應付債主,這算什麼?
也不必問了,他如今肯回來,多半是因爲債務的問題被孟鬱槐解決。心中那塊大石落了地,再不用害怕了唄!
想到這裡,她就恨得牙根兒直癢癢,憋了半天,終究是壓不住那股火,回頭氣哼哼道:“你跟我說這個幹嘛?還指望我能同情他嗎?你說的沒錯,他是你親舅,他遇上了災禍,你就算傾家蕩產,也理所應當替他把事處理得妥妥當當。孟鏢頭你爲人如此高尚。在你面前,我真自慚形穢!”
說着便往村南衝,原本已慢下來的腳步又變得飛快。
“小麥!”孟鬱槐將眉頭擰得死緊,上前撈住她胳膊,“你能不能講講理?”
“我不講理?”花小麥哼笑一聲。“我是攔着你,不讓你替舅舅還債了,還是不許你去找他來着?我自個兒在心裡不痛快也不行,還非讓我在旁邊拍手叫好嗎?”
她越說火氣便越盛,一個勁兒地把胳膊往回縮:“你撒手,咱倆雖是兩口子,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也不好看。我累得很。想早點回家歇着,這事兒我也不想再跟你討論下去了。”
話音未落,就伸手將孟鬱槐一推,氣鼓鼓地一徑衝回孟家院子。
她走得太快,孟鬱槐在後頭看得膽戰心驚,緊緊跟着她
。直到見她跑進房,砰一聲關上門,才鬆了一口氣,同時脣邊露出一抹苦笑。
天晚了,孟老孃屋子裡仍點着燈。許是聽見動靜,便開門走了出來,掀起眼皮往孟鬱槐身上一打量,淡淡道:“跟我進屋。”
孟某人無可奈何地去了孟老孃房中,擡眼就見桌上擱着一個簸籮,裡面針線齊全,孟老孃手裡還捏着一個做了一半的小兜兜。
他心裡一軟,低聲道:“孩子出生還有兩三月,娘您何必大晚上的還忙着給他做衣裳?且不用這樣急……”
“不是等你回來嗎?”孟老孃冷涔涔地道,“你舅舅的事解決了?”
孟鬱槐聞言便是一怔。
“哼,我曉得你和你媳婦是鐵了心想瞞住我,可這火刀村就只有這幾十戶人家,紙怎能包住火?替咱家新房監工的成勇,當着我的面兒自是什麼都不會說,回家之後,卻一五一十在他娘面前全倒了出來,你估摸着,我還能不知道?”
孟老孃瞟他一眼:“我不問你,一來是知道你主意大,我攔不住,二來,這事兒總得解決,拖着不是辦法。如今看來,你是不領我這睜隻眼閉隻眼的情啊,把你媳婦氣成這樣?”
“我知她心裡惱怒,也怪我說錯話,但……”孟鬱槐長長吐出一口氣,在桌邊坐了下來。
“這些日子,你兩口子連句囫圇話都沒說吧?”孟老孃沒好氣地道,“咱整天在一個屋檐下住着,你當我瞎,真看不出來?哼,你媳婦那人,渾身都是毛病,有時候我真恨不得抽她一頓飽的,但光是看在她向着我這一點上,我就什麼都能忍。她懷着你的孩子,每日裡有多辛苦,用得着我告訴你?你可別說我不提醒你,她整天生悶氣,將來肚子裡的孩子落了地,必定也是個性子古怪的,你就且等着給折騰個半死吧!”
“我今日去接她,本就是好好與她說說,可她一聽到‘舅舅’兩個字,便立即炸開,我根本……”
孟鬱槐揉揉眉心:“早兩日說的那句話,我曉得刺了她的心,可我真是無意,不過話趕着話。她趕走舅舅一家是爲娘出氣,不是爲了自己,我怎會不知?可現在……我是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還能怎麼辦,哄啊
!”孟老孃狠狠瞪他一眼,“說兩句就完了,走點心行不?就你那笨嘴拙舌的,越說越錯,你不拿點態度出來,讓她如何下臺階?滾滾滾,回你屋裡自個兒想去,別指望着老孃給你拿主意!”
說罷將孟鬱槐從椅子裡扯起來,就往門外推,然後……
也砰地關了門。
孟某人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身強體壯,倒也不覺得冷,只滿心裡發愁。
他當然知道這媳婦是非哄不可的,問題是,怎麼哄?
……
臘月裡,隨着各個商家開始張羅團年飯,稻香園的生意愈加紅火。
來這裡擺尾牙宴的商戶們,當然不是隻想着自家上下熱鬧一回那麼簡單,大多數人,都預備趁着年底的機會,卯足了力氣多拉關係,爲來年的買賣打下良好基礎。是以個個兒很捨得花錢,甚麼貴价食材點起來眼睛也不眨,務求筵席要上得檯面。
藉着這股子東風,稻香園狠賺了一筆,不說盆滿鉢滿,也很值得高興一回。花小麥雖沒怎麼在廚房打理,卻也日日準時前來,盯着廚子和夥計們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不出半點岔子。
家裡不缺錢,孟老孃的手也不似從前那般緊,年貨源源不斷地往家裡搬,買起來就沒個夠,好好兒地過了一回購物的癮。有時也會拉着花小麥一起去,在她面前並不提與孟鬱槐爭執的事,只找些閒話來說。
這日下晌,她又捉了花小麥陪她去村裡閒晃,回來還未到申時,一踏進飯館大堂,花小麥卻立刻隱隱地嗅到一股菜餚的味道。
只是菜餚的“味道”而已,萬萬稱不上“香”,不是從飯館兒的廚房裡傳出的,倒像是從園子裡飄出來,有一陣沒一陣,還透着一股怪里怪氣的氣息。
春喜和臘梅一見到她,立刻便哈一聲笑了出來,周芸兒含蓄些,卻也忍不住,捂着嘴埋頭偷笑,文華仁和慶有吉祥等人,則是偏過臉去看窗外,只是那肩膀,卻是瑟瑟地抖個不休。
花小麥滿腦子疑惑,將他們一一打量個遍,再看看自己,並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便嘖了一聲
。
“你們有病吧?我長得很好笑?還有,那股子做菜的味道是從哪裡來的?誰在園子裡瞎折騰?”
“可不是?”
春喜噗地噴了出來,趕緊迎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我也聞見一股子飯菜味,要不……咱倆一塊兒去園子裡瞧瞧?”
花小麥朝她臉上瞥一眼,總覺得有點不對勁,見她這樣上趕着,反而不着急了,往椅子裡一坐:“這原本就是你的事,要去你去,我走累了,想歇一會兒。”
春喜衝周芸兒使了個眼色,那姑娘也立刻湊過來,拉了花小麥一把:“師傅,咱就一起去看看嘛,我學廚這麼久,還從不知道,原來菜餚還能有這種味道,難不成你就一點也不好奇?”
“不好奇。”花小麥不假思索地搖頭,“這氣味,一聞就知做菜人全無根基,去看了也是耽誤工夫。你們既然都不着急,想來也都知道那人是誰了,我沒興趣往跟前湊。”
大堂裡就有點僵住了,少頃,臘梅突然蹬蹬蹬衝過來,不由分說將她拽起,拉着就往園子裡去。
“走走走,你是東家,這園子裡所有事都是你拿主意,就算是要趕人走,也得你出馬才行啊!”
一頭說,一頭就扯着花小麥一徑鑽進竹林,在小廚房門口停了下來。
“你去,我在外頭等着你,啊?”她將花小麥往前一推,然後就站在空地上,不肯動彈了。
花小麥也不傻,心中早就有數,盯着廚房門瞧了半晌,不耐煩地剜春喜一眼,一腳踏了進去。
廚房裡油煙繚繞,什麼也看不清,她一走進去,便立時給薰得倒退三步,忍不住高聲道:“你幹嘛呢,別瞎折騰行不行?!”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滾滾濃煙中漸漸靠近,身上繫着圍裙,手裡還捏着鍋鏟,衝着她勾脣一笑:“我就是想試試。”
ps:
感謝昕願昕揚同學打賞的平安符,感謝悠悠1280同學的兩張粉紅~
你可以在頂部";加入書籤";記錄本次(第三百零九話 媳婦是要哄的)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請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薦本書,謝謝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