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的小飯館兒外頭依舊貼着“東主有喜”的紅紙條,門板卻是虛掩着的,許是因爲四周太過安靜,沒甚麼人經過的緣故,站在門前,便能聽見從廚房傳來一陣極有節奏感的“哆哆”聲。
花小麥見四下無人,便牽了孟鬱槐擡腳走進去,行至廚房門口朝裡一張,就見周芸兒正立在竈臺邊,摁住一顆白菘切得專心致志,旁邊水盆裡,已有了一大堆細細的白菘絲。
這姑娘,倒真是個肯用功的,花小麥就暗暗地點了點頭,沒打算嚇唬她,揚聲笑着叫了她一聲。
孰料那周芸兒,卻依舊是給唬了一跳,手裡的刀一歪,差點砸在切到指頭,忙不迭轉過身來,一張臉都給嚇得通紅,努力睜大了眼:“……師傅,你怎地來了?”
“沒事吧?”花小麥忙走過去,捉住她的手瞧了瞧,一面忍不住埋怨道,“不是跟你說了在這兒住着要小心些嗎?咱們又沒做生意,你開着門幹什麼?我腳步聲又不輕,你硬是沒聽見?”
“沒……”周芸兒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一下,“或許是切菜動靜太大,竟一點也不曾察覺。方纔我剛剛將樓上樓下打掃了一遍,地面上還有些水,我便把門打開敞一敞,使它幹得快些。”說着,便偏過頭去看了孟鬱槐一眼,叫了聲“鬱槐哥”。
花小麥四下打量,這才發現,幾日不來,這店裡竟好似比做買賣時還要乾淨個幾分。竈臺和青磚地上一星兒灰也不見,連窗玻璃都給抹得鋥亮。
“你又忙活這些幹什麼?左右咱們現在又沒開門,索性等過兩日再一氣兒打掃了不遲。”她便朝周芸兒臉上望了一眼,“如何,這兩日住在這裡,可還習慣。晚上害怕嗎?”
“不怕。”周芸兒抿脣笑着搖了搖頭,也朝地上掃了一眼,“反正我也沒事。每天打掃一下,待得重新開門做生意那日。春喜臘梅兩位嫂子便能省些工夫——不過師傅,你怎地跑了來?你昨日不是才成親嗎?”
“閒得無聊,我就來瞧瞧。”花小麥應了一聲,又抿抿脣角,一臉認真地道,“我問你,這兩日咱們沒開門
。有沒有人來打聽過?”
雖說現下她這飯館兒的生意還遠遠稱不上火爆,但自打那蘇裕昌替她廣爲宣傳之後,一來二去,倒也多了幾個熟客。每每從火刀村旁的官道上經過,總要下來吃一頓。好幾日不曾做生意,總歸……該有人會惦記吧?
周芸兒撫掌一笑,樂顛顛地道:“別說,還真有呢!那位大叔我之前也見過的。常來店裡吃飯,前日從官道上經過,見咱們這店門關着,還以爲……急忙跑下來瞧瞧。正巧那時我在門口擺弄東西,他便湊上來問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得知不過是暫時歇業兩日,才放下心來。他與我說了好多話,將師傅你的手藝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還直感嘆我能給你做學徒,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哩!”
說罷便怯怯瞟了花小麥一眼,嘴脣動了動。
“怎麼,這就有點耐不住性子了?”花小麥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笑了一下,“凡事都得循序漸進,學廚更不是一日兩日就出得師,即便是那天分最盛的人,也足足得需要一年的時間,方能將箇中要領掌握個大概。我知你心急,但這熱豆腐若一口吞下去,對你可沒半點好處。你不必憂心,我既然收了你做學徒,就必然要將一身本事盡數教給你,至於你能領悟多少,便只能看你自己了。”
周芸兒不敢再多言,忙諾諾地應承了,花小麥與她說了兩句話,叮囑一番,樓上樓下又轉了一圈,便扯着孟鬱槐離開。
兩人並無旁事可做,便在村子裡四處逛了逛,去河邊走了一趟。沒有孟老孃在耳邊聒噪,兩人獨處自是甜蜜,只天氣漸冷,孟鬱槐擔憂花小麥在河邊吹久了冷風會着涼,略站了一會兒,便同她回了村子南邊,剛剛拐進自家院子所在的那條小土路,迎面便撞上了關蓉她娘。
孟鬱槐向來人緣好,昨日成親之時,將許多村裡的鄉親都請了來,又是喝酒又是笑鬧,動靜委實不小,關家院子與孟家只有一牆之隔,要說聽不見,自然是不可能。
然而整整一天,他家始終維持着關門閉戶的狀態,屋裡沒有絲毫動靜,也不見有人出入,連那每日裡都要去地裡忙活的關老爹都不曾露面,也不知聽到隔壁如此喜氣洋洋,心中作何感想。
住得近了就是這點不好,擡頭不見低頭見,無論如何也避不開。之前孟老孃因爲關蓉折騰出來的那檔子事,已與關家徹底鬧翻,鐵了心地不再與他們來往
。可兩家中間就只有一道牆,一旦碰上,何其尷尬!
關蓉她娘也看見了孟鬱槐與花小麥兩個,腳下便是一頓,臉黑了半邊,站在自家門口,既不走開,也不進屋,就那麼直勾勾地盯着他們,暗地裡咬了咬牙。
她閨女在家病了一兩個月,不知灌了多少藥湯花了多少錢,卻始終不見一絲好轉,反倒一天比一天更加委頓。這二人,竟還如此紅光滿面!大白天的,村裡到處都是人,他們就靠得這樣近,半點不知避諱,真真兒好不要臉!
她再沒想到人家兩個已然成了親,就算再親密,她也管不着,只將牙齒磨得格格直響,眼睛如鉤子一般緊緊纏在二人身上不放,另外半邊臉也黑了,像是想要將他們生生撕來吃了。
孟鬱槐這些年山賊水賊不知見了多少,再窮兇極惡的人,在他眼中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如何會怕了她?面無表情地衝她點了點頭,也不知有心還是無意,竟大喇喇牽了花小麥的手擡腿就走。花小麥原就佔了理兒,有他在身旁,更是底氣足得很,昂首闊步隨着他走到自家院子門前,將要進去時,突然轉過頭來,衝關蓉她娘齜牙咧嘴做了個鬼臉。
關蓉她娘沒料到她居然這麼無聊,不覺愣了一下,隨即便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待要張嘴罵上兩句,那二人卻已走了進去,砰一聲將院門關得嚴嚴實實。
她一肚子氣沒處撒,全然忘了自己本來要出門做什麼,在門口站了片刻,蹬蹬蹬地轉身也走了回去,去到閨女房中,見關蓉躺在牀上氣若游絲,一時愁得頭痛,少不得又掉了兩滴眼淚。
……
接下來兩三日,花小麥和孟鬱槐兩個便從早到晚皆呆在一塊兒,膩歪得好似一個人。孟老孃自然有些覺得礙眼,再加上得閒時將那日自己偷偷昧下的一箱嫁妝打開一看,卻見裡面全是顏色鮮豔的衣料,自己決計是穿不出去的,便更是火冒三丈。
然而她兒子是甚麼性子,她自己心中最是清楚,經過了那天一早的吵鬧之後,不由得存了兩分忌憚,就算心中在不痛快,也只能暗自忍下,連着幾天,竟沒再和花小麥找茬生事。
到得第三日,回門之期,孟鬱槐早早地便備下了燒豬和四色禮,同花小麥回了村西景家小院,吃了花二孃做的那慘不忍睹的飯食,逗留了一整日。
依着花二孃與景泰和的意思,原本是打算將兩人留下,在家中住一晚
。但孟鬱槐想到回門之時,新婚夫婦便不能住同一間房,思慮再三,仍是婉言謝絕,晚間領着花小麥照舊回了村南。
當晚回房關了門,不必多說,他自是又摁着自家那小媳婦狠狠地親熱了一番。花小麥被他折騰得渾身散架,百般告饒,無奈這人幾天下來竟本領見長,也不理她說甚麼,直糾纏到後半夜去,纔算放過她。
室內一片曖昧氣息,花小麥將腦袋枕在孟鬱槐胸前,耳朵裡被他那沉穩有力的心跳塞得滿滿當當,捏住他的一縷頭髮在指間纏繞,思前想後,終是忍不住,擡頭小心翼翼道:“那個……前兩日你也聽見了吧?”
“什麼?”孟鬱槐喘息未平,低頭去親她的眼睛。
“我的飯館好幾天沒開門,都有人惦記着,還上門打聽了呢。”花小麥抿了抿嘴脣,“要是老不開門,人家得多失望啊……”
孟鬱槐猜到她多半就是爲了此事,嘴角勾了勾,低笑道:“我聽見了,我也答應過待得回門之後,你便可以自去做你的買賣,所以呢?你打算什麼時候重新開門營業?”
花小麥眼睛就是一亮,忙擡起頭直視他,迫不及待道:“明日我想先跟春喜臘梅兩位嫂子打聲招呼,後天開門,行不行?”
“就那麼等不得?”孟鬱槐微皺一下眉頭,“我好容易得了幾天閒暇,你若要忙活做生意,便要每天從早到晚都留在村東,我……”
他是說不出甚麼“捨不得”“心裡掛念”啊之類的話,只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將懷中人又摟緊了兩分。
“你跟我一塊兒去不就行了,你不是還說要給我撐腰來着?”花小麥扭住他的胳膊不放,口甜舌滑地又叫了幾聲“鬱槐哥、好夫君”,大有不磨到他答應下來,便誓不罷休的氣勢。
孟鬱槐被她攪得沒法子,只得點頭應承。
“先說好,晚上不可在那裡耽擱得太遲,亦不可勞累太過,你可答應?”
“行行行!”花小麥豈有不答應的道理,摟着他脖子在他臉上大大親了一口,將臉埋在他頸間,偷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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