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了口氣，平靜了呼吸，慢慢走進，試探地喚道：“風少爺？”
無人回答。
她耳力極好，一片黑暗中有明顯的呼吸聲，呼吸漫長，顯然內力不錯，可是又是淺淺的，顯得很怪異。這樣奇特的呼吸聲，除了風蓮，不作第二人想。
外面這樣雞飛狗跳，這位少爺居然還在這裡安安穩穩地睡覺，是拿準了這些事都無關於他，還是故意……老是裝出一副庸庸碌碌而白癡無能的樣子，免得惹人懷疑。
可惜的是，林羽涵早已知道這位少爺不是什麼簡單角色。或許武功高低能掩藏，心計也能掩藏，只有眼神難以掩藏——那雙湛藍的眼睛總是暴露太多東西，雖然不見得有人能讀懂，卻會被人看到。
這世上……應該很難有人懂得風蓮在想什麼。可是他本身的顏色又太過濃烈，讓人忍不住想去接近他，心甘情願地被染上他的顏色。
“風少爺。”
林羽涵拿出火刀火石點燃了桌上的油燈，輕聲喚道。
沒有反應。
還在裝睡麼。林羽涵暗暗笑了笑，從小在男人堆裡混大，哥哥更是幾乎不曾把她當女孩子，她也從不顧所謂的男女之防，伸出手去推了推風蓮：“小懶豬起牀了，火燒眉毛啦。”
“嗯？”風蓮喉頭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牀前影影綽綽的坐着一個人，頓時警覺，一掌劈了過去，所幸林羽涵身手敏捷，一個閃身躲過，抓住了他的手快速道：“風少爺是我。”
風蓮這才認出了她，奇怪道：“林姑娘怎麼這個時候到我房裡來？”
“要叫羽涵。”林羽涵不忘糾正他，握住他的手不放開，低低道，“存放佛像的那間屋失火，搶救不及，佛像已經全部被毀。”
風蓮卻連眉毛都沒牽動一根，擡起手來拍拍嘴巴，打了個呵欠，好整以暇地眨了眨眼睛，才說道：“哦，那然後呢？”
“然後我在考慮這火種是從哪來的，這火是怎麼燃起來的。”林羽涵的手溫暖柔軟，掌心貼着他的掌心，綿綿得很舒服，然而她說着的話卻並不那麼讓人愉快，“而你，就該考慮怎麼跟皇家解釋這堆佛像的事情。”
“哦，不用考慮這麼多。”風蓮又打了一個呵欠，“無所謂啊，不用解釋。”
“不用解釋？”林羽涵緩緩地瞟了他一眼，一字一字地說，“我兄長在六扇門當差這麼多年，朝廷是什麼樣的還不清楚麼？佛像被毀了便是被毀了，任你推說是劫匪所爲與你無干……你以爲便可以輕易脫身？更何況，這次要追究你的不是六扇門而是——皇家，即使是我與哥哥也是罪責難逃，你居然這樣悠然跟我說無所謂不用解釋？”
她性子從來平和，此刻卻語氣森冷而嚴肅，渾不似平常那個說說笑笑善於插科打諢的林羽涵，一字一字說着，開頭語氣還勉強平和，後來竟是越來越急促，幾乎語不連貫，握住風蓮的手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你風家三番五次出這樣的事情，皇上本已很是在意，何況七公主是他掌上明珠，如今她要的佛像你們看護不利，怎會輕易放過你們？風氏家大業大，地處海島，來歷不知，你以爲……朝廷就不曾把你們當作心腹之患？只是沒有正當說辭，因爲風氏這麼多年的確循規蹈矩沒有任何惡名，況且還有利用價值，才放任了你們……如今有這樣的絕好藉口，若要編排一個大不敬，欺君之罪，誅滅九族，實在太過容易，你明不明白！”
她一大段話說下來，幾乎氣喘，狠狠地握住風蓮的手，風蓮只覺被她握得生疼，見她終於說完，卻只是淡淡問道：
“佛像被毀追不回，又無法查出是誰在搗鬼，你會怎麼樣？”
林羽涵一怔，不意他竟像是完全沒聽進她的話，只問些其他的，答道：“這無關痛癢，我不是六扇門的人，哥哥工作失職，最多降級或是有些處分……對於你來說纔是後患無窮！莫忘記我當初的要求，是佛像交付於你，若有遺失，由你一力承擔！”
“對啊我一力承擔。”風蓮的語聲依舊沒有絲毫起伏，清朗溫潤，如同淡風輕拂海面，“我也決不懷疑……如果皇上要遷怒我全家，我父親，或者張叔，必會提起這個約定，而將罪責推到我身上。”
“蓮……”林羽涵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叫他的名字，“我……”
“不是你的錯。”風蓮溫言道，“只是，在我父親眼裡，我早不是一個可以信任的兒子了，他若要選風家的繼承人，恐怕絕不會選我。”
他什麼都知道。
林羽涵愣愣地看着他，她知道他並不簡單，卻從未想過那雙湛藍的眼睛幾乎能夠看透一切。
可是，看透一切，那明明，是多麼悲哀的事情。
他什麼都知道，卻還可以這樣淡淡地說出來，如同歲月沉澱過後剩下了河牀上的沙，慢悠悠地沉浮也與自己無關，還能溫言地安慰一下她的內疚。
那麼悲哀的事情……
“所以只有我一力承擔。無關於任何人。”風蓮突然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讓她居然感到了一絲慌亂，“不關風家其他人的事，也應該……不關你的事。”
林羽涵怔住。不由自主地撫向胸前垂着的黑色珊瑚珠，忽然莞爾一笑，說道：“蓮……你的記性可真不好。我林羽涵既早說過了喜歡你，你的事怎麼可以不關我？你啊……不可以這麼不負責任的。”
這個莫名其妙的少年，奪走了她慵懶的作風奪走了她平靜的心情，奪走了她的淡定她的無所謂她的不在乎。以前的很多很多都被奪走了，也有很多很多她心甘情願地捨棄了——這樣子以後，她還怎麼可能輕易放開他？
風蓮沒料到她居然會給了這麼個說法，微微一愣伸，脣上卻傳來一種溫暖潤澤，原來是……林羽涵擡頭吻住了他。
她的脣溫暖而芬芳，讓他覺得那樣久違的心安，似乎可以把一切都交給了她而再不用擔心的樣子。
林羽涵慢慢離開他的脣，清亮的眼睛裡隱隱掠過了一抹狡黠的神色：“這是印記。以免你以後再忘記你是我林羽涵喜歡的人說一些什麼不關我的話，我給你個印記。”
差點沒有反應過來，風蓮一下子抿緊了脣，難得的滿臉通紅。
[分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