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蓮……你在麼?”

門外響起的聲音溫婉柔和,帶着一點熟悉的羞怯,叫起他的名字來總是有些惴惴的樣子,不用說……除了明瑜公主不作他人想。

“七公主殿下,請進。”風蓮朝着林羽涵笑笑像是嘲弄了一下她那一瞬間的緊張,握握她的手以示安慰,“我夫婦恭候大駕。”

聽到“夫婦”二字,敲門聲明顯得停滯,半晌,明瑜公主才道:“你……已經與林姑娘……”

“是。”風蓮臉上的笑意未減,“如若此事能安然度過,公主何時有空閒,歡迎到舍下坐坐。”他說得如同拉家常,“所以,此次讓公主幫忙,不是要挾,風蓮也無法允諾你任何……公主若覺兇險,還請快快回公主府。”

他一席話說得平常,聽在明瑜公主耳中卻無異於將所有有關愛的情分全部斷絕。她怔怔半晌,苦笑道:“說什麼呢,本公主可是俠義心腸,以往的朋友不管富貴貧賤我可都會幫忙。”她頓了頓,故意裝成灑脫飛揚的聲調,“況且,小野已經向我說明了原因。”她的聲音忽然悠遠起來,“開門吧……我一個人來的,不會害你……蓮……”她說完這句,心底下卻在默默地想着,這恐怕,亦是她最後一次喚他“蓮”了。

他們終究是沒什麼緣分,一切都如同落颯說得一樣,他們終究,不是一樣的人。

吱呀一聲,偏殿的門打了開來,風蓮微笑着行禮:“風蓮見過七公主。”

明瑜公主有些癡癡地看着他那和煦如春日暖陽的湛藍色眼睛,生生地撇過了頭,收懾心神,道:“我……伯父呢?”

“我在這裡。”沙沙質感的聲音傳來,她尋聲望去,卻見自己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幾次的伯父淡然坐在林羽涵的旁邊,一直是那樣一副旁若無人,卻是疏離無比的孤獨的樣子……她從小就怕這個伯父,他總是居高臨下,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地方,都會有不怒自威的神氣。可是偏偏……總是有那麼一種孤獨的樣子。也很少會跟她說話,看她的眼神往往讓她不寒而慄。

林羽涵心下嘆惋,自己兄弟的愛妻與專橫帝王所生下的女兒,只怕是被雲追恨之入骨了吧。明瑜公主看似金枝玉葉,實則……也真的不過是個可憐女孩兒罷了。

“伯父。”明瑜公主進退有禮地鞠躬行禮,“侄女並非有意冒犯,但是聽聞伯父有犯大逆……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伯父見諒。”她也真禮數周到,這時候還面面俱到地行禮,倒把林羽涵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忙道:“公主殿下,這些事就不忙現在說了。皇上的大宴羣臣是什麼時辰?”

明瑜公主怔怔,道:“大約再過一個時辰。今夜是十五,父皇曆來在今日要大宴羣臣,且後宮嬪妃,公主,還有皇子們皆會赴宴。說來也奇怪,一般大宴,總是正月十五,八月中秋之類的名目比較順當,卻不知道父皇爲何要挑這個十五。不過這麼多年倒也從未變過。”

還有一個時辰?

林羽涵與風蓮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那可得快些準備了。”

當下林羽涵取了化妝箱,把風蓮一向白皙的臉色塗黑了一些,加上兩撇鬍子,看起來終究是有些馳騁沙場的副將樣子了,才退後去,自己伸手挽了個髻子,做了少婦打扮。

“公主殿下,您看我們這個樣子還有哪裡不像副將與副將夫人麼?”林羽涵收拾完畢,轉身問道。

明瑜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道:“風大哥的樣子是差不多了,只是稍顯文弱些,勉強也過得去,不過林姐姐你……”她搖搖頭,“現今是太平盛世,即便是副將的妻子出席宴會也應當是盛裝,更何況你們現在是代替天下兵馬大元帥出席,更加馬虎不得。”她伸手握住了林羽涵的手掌,“之前小野便說落颯有吩咐過這一節,所以我帶了些首飾來,姐姐戴上吧。”

說罷,從隨身的小絲囊裡取出一支金釵,頭上鑲了顆拇指大的海珠,端的雍容華貴名貴異常,她將金釵輕手輕腳地插上林羽涵的雲鬢,含笑道:“就這一支釵子顯示身份就可以了,多戴首飾卻有僭越的危險。這釵子我很小的時候父皇賜了給我,我嫌它重,又是赤金似乎不適合我,所以沒戴過,應當不會有人認得。”

“如此多謝公主殿下。”林羽涵溫柔地笑,握住她小巧溫軟的手,道,“難爲你考慮得這麼周全。”

明瑜公主嘴角牽扯出一個微微發苦的微笑,壓低了聲音,說道:“算了,這也只是盡我的力。林姐姐,你說我不懂事,不識大體也罷,可我……真的不在乎什麼家國大事,我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幫他。”她瞥眼去偷偷看風蓮,“就當是幫他最後一次罷。你……你也可以說我笨,說我蠢,幫着外人算計自己的伯父。可是我……我就是這麼白癡了……”

“你沒有做錯。”林羽涵嘆了口氣,輕輕擡手,撫摸她的頭髮,像是對着自己疼愛的妹妹,“家國大義……誰都會說那比較重要,可是有時候由不得人。其實你伯父並沒有什麼值得太過苛責的。換作江湖兒女,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只可惜,他的對象是君王。不過,家國大義並不是我的選擇。我也只是,想幫他罷了。”

“也許我要的,只是他一個笑容,也就足夠。”她輕輕喟嘆着,扶起她的手,莞爾一笑,“現在,就讓我們一起去那晚宴,會一會雲大元帥所佈下的陣吧。是生是死,我也認了!”她這幾句話說得瀟灑狂放,臉上神采飛揚,明瑜公主不由得攥緊了手掌。

沒錯,也許,只是她,也就配得上他。

於是她也擡起了頭,嬌俏一笑:“沒錯,我們走吧。”

她們這樣私語好一陣,倒把風蓮和雲追晾在了旁邊,風蓮無奈地笑了笑,走過去,給雲追補上了幾處穴道,又把繩索纏得更緊了一些。

“雲大元帥,委屈你了。”他拱手,“等着我們回來吧……也許……回不來。”他直起身子,昂然道:“可是,即便我們回不來,那也不是你贏了。寧願,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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