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徐謙到了京師,這兒彷彿一下熱鬧了許多,徐謙還來不及熟悉環境,就已有許多貴客臨門。
雖然他曾想到浙江解元頗爲吃香,只是想不到竟是吃香到這個地步,他去見了桂萼的兄長,順道拜會了師兄謝丕,這二人都是翰林院中的人物,謝丕聽了徐謙的大名,對徐謙倒是熱絡,請他到府上吃了便飯,又說有閒要多來坐坐。
大家同是杭州人,再加上徐謙又是他爹的高徒,雖然姓徐的不是很靠譜,可是謝丕卻也明白不管這姓徐的將來是福是禍,其實都已經和他謝家連爲一體再也分不開了。
至於桂萼的兄長桂湘,官至翰林學士,在京師算是了不得的人物,桂湘對來訪的徐謙很是欣喜,直接請他到後院花廳裡坐,問了徐謙的情況,便皺着眉道:“你是解元,將來必定要高中的,遲早都要出來做官,以你的才學要中進士並不難,再閉門造車只怕再難有進步,不如這樣,翰林院中正缺一個書吏,你若是肯屈就,老夫少不得要代爲引薦,如何?”
又是個來招攬的。
翰林院乃是皇家秘書機構,裡頭的學士、編撰、編修、庶吉士個個都是大明朝未來的精英,最不濟的人只要不犯大錯,將來少不得能混個封疆大吏,侍郎尚書,若是能混進那裡,結實一些人脈,對於徐謙將來的仕途有着極大的助益。
更何況那兒畢竟都是大學者,隨便一個出來都是考霸。只要肯用心,對於學業也有很大的幫助。
桂湘拋出這個誘餌,比那位陸僉事更讓徐謙心動。
徐謙卻只是微微一笑,道:“大人好意,學生心領,學生愚鈍,只怕這書吏的事做不來,況且學生只想趁着這個功夫好好歇一歇,多領略京師的風土人情,實在抱歉。”
桂湘畢竟不如陸鬆那樣直接。徐謙拒絕得也很委婉。
桂湘的眼眸中不由掠過了一絲失望之色,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笑呵呵地道:“人各有志,老夫豈會強求。”
雖是讓人失望,不過徐謙其他方面對桂湘表示了足夠的尊重,桂湘的臉色也漸漸緩和,臨走時親自拿了幾本書來贈與徐謙,對徐謙道:“其實你現在不入翰林,將來遲早也要進去的。翰林雖是清貴,可學士、編撰們終究還是人。有人就有喜好,這幾本乃是近年來翰林編撰的書稿,觀其文而知其人,以你的才學應當能體會其中三味。另外一本書乃是老夫平時的一些心得,你也可以拿去看,可取其精華去其糟糠,終歸能有一些益處。”
這些書對於有的人來說或許一文不值,可是對於徐謙卻有着很大的意義,桂湘畢竟是學士。好歹也是進士出身,有他的筆記心得,對他做文章有幫助。而翰林院編撰的書籍也能爲他將來入翰林打下良好的基礎。
徐謙連忙誠摯道謝,對桂湘道:“大人恩德,學生無以爲報。”
桂湘捋須微笑道:“舉手之勞而已,這些書好好看吧,若是看完了。老夫再贈你幾本也無妨。”他隨即苦笑道:“我這翰林是清流官,也只能贈書了。”
徐謙初見他神色飛揚,很有名師風采,宛如仙風道骨的名士。可是這一句卻終究暴露了桂湘的內心,他說話的同時,徐謙幾乎可以看到他眼眸中掠過的一絲勃勃野心。
他心裡不由想,這桂家兄弟,怕是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將來的嘉靖朝必定會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接了書,徐謙便回了家,再沒有出去胡亂走動,他的性子本來就很難坐得住,況且老爺子徐昌每日要帶着徐寒、徐勇去當值,他每日在家便是和徐福等人說說話,又或者教導徐晨讀書,竟如未出閣的女子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在徐昌看來,所謂事有反常即爲妖,總是想一問究竟,只是現在正處於父子冷戰期間,徐昌也不好拉下面皮來問,因此便託了徐福去悄悄打聽。
徐福去旁敲側擊,誰知徐謙油滑得很,問他爲何不出門,他便板起臉道:“讀書人該以學業爲重,讀書纔是天經地義的事,今日出門,明日耽於玩樂,還讀個什麼書?”
一番義正言辭,莫說是徐昌不信,便是徐福、徐祿幾個也是不信,畢竟大家都不年輕,不似徐晨那樣好糊弄。
只是徐謙每日在家,卻是苦了徐晨,對於授業的事,徐謙可一點都不客氣,該打時就打,該罵的時候就罵,每日除了花費半個時辰教導徐晨講解四書,便是佈置四書中的字句讓他去背誦,若是背得熟,下次則變本加厲,要求徐晨背誦更多,可要是背不熟,徐謙手裡拿着的可是老爺子在班頭時的鐵尺,一尺打下去,徐晨便是再頑皮也成了乖寶寶。
與此同時,徐謙的一舉一動自然逃不過某些眼睛的注視。
朝議結束,嘉靖天子照例地回到東暖閣,此時天氣漸漸涼了,他套着一件狐毛的長襖,踩着棉靴子,由身邊的太監解下了披風,黃錦則是給他端來了熱水,嘉靖卻是擺擺手,道:“不用淨面了,你放下來,朕有話要問。”
黃錦連忙將銅盆交給身邊的太監,躬身道:“請陛下示下。”
嘉靖皺起眉,道:“眼看就要入冬了,這些時日朝議說來說去總是虧空的事。朝廷的歲入就真這樣緊張,以至於連太后慶生的銀子都撥不出?這其中莫非是有貓膩?”
黃錦不敢吱聲了,猶豫了片刻道:“陛下,今年的歲入確實不好,國庫一向都是虧空慣了的,就是內庫……”
嘉靖皺眉道:“內庫怎麼了?”
黃錦道:“內庫只怕也緊張得很。”
嘉靖吁了口氣,道:“這卻是何故?上年不是還有一百三十餘萬兩銀子嗎?今年宮中的各項開支都縮減了許多,怎麼反倒沒了銀子?”
嘉靖皇帝不得不生氣,年初的時候,張太后的誕日,宮裡好好地操辦了一場,可是現在到了年尾,王太后的生日卻是到了,本來他這母后最計較的就是名分,結果和大臣們一商量,這些大臣一個個瞪着死魚眼睛,口裡雖然不反對,可是接下來卻是一個個哭窮,說什麼給王太后慶生也是理所應當,乃是皇帝這爲人子者的本份,結果話鋒一轉,就說這裡虧空多少,那裡還缺多少錢,賦稅已經加到了極限,再難挪出銀子。
最後的結果有些可笑,本來嘉靖是希望國庫拿出點來,結果現在人家一個個伸出手,想要從內庫裡要錢。
嘉靖滿肚子的火氣,不過卻沒有發作,像沒事人一樣說了句從長計議,便打算拖延下去,國庫的銀子,他是不能撥出了,這慶生的銀子多半得由內庫裡出了。
結果現在黃錦倒是好,直接告訴他,內庫也是別想了,內庫這點只怕比國庫還要困難一些。
嘉靖不由咆哮:“平日都在說孝治天下,現在太后誕日,一個個都成了聾子啞巴,很好,朕倒是開了眼界了。”
黃錦可沒那些個大臣們那樣牛皮的本事,嚇得面如土色,連忙拜倒道:“陛下明鑑啊,上一年的時候,宮裡內庫的歲入有一百七十多萬兩,可這畢竟是往年,內庫的收入主要來自於皇莊子和各地太監的進貢,可是今年陛下下令撤銷了各地鎮守太監,所以……所以歲入大減,直接腰斬了一半還多,因此陛下雖然縮減了用度,可是今年的內庫的虧空仍然是太大,奴婢……奴婢萬死。”
嘉靖皇帝的臉色緩和了一些,畢竟裁撤鎮守太監確實是嘉靖做出的決定,大明朝的國庫歲入本來就少,以至於連官員的年俸都發不出,最後用米麪或者是寶鈔代替,兵餉就更不足了,除了邊鎮那邊勉強還能撥一點,雖然年年還要拖欠,可是其他各地的軍戶所,朝廷卻是一分銀子都沒出。有些時候還需要用內庫來彌補國庫不足,可是今年,嘉靖皇帝的‘善政’卻恰好使得這個情況更加惡化。要怪也只能怪嘉靖自己,大臣們紛紛建議裁撤各地鎮守,嘉靖覺得這是好事,他畢竟剛剛登基,政務上的事還是沒有考慮周詳,結果直接發出了旨意,想不到現在卻是自食惡果。
嘉靖吁了口氣,陰沉着臉道:“你起來吧,沒有你的事,朕自然也不會怪到你的頭上,只是這太后慶生的銀子卻總得想想辦法,是了,那徐謙如何了?朕讓你盯着他,他近來有什麼舉動?”
黃錦如釋重負,隨即道:“陛下,這徐謙近幾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是見了三個人。”
“三個人……”嘉靖眯起眼來,道:“哪三個。”
黃錦道:“一個是錦衣衛指揮僉事陸鬆,一個是翰林學士桂湘,一個是翰林編撰謝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