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那徐謙,就是這麼回話的,下官不敢隱瞞,句句都是實話,只怕工部這邊,要重新修訂一下了,這徐部堂若是不肯妥協,咱們也沒法子。”
這裡是位於城內的一處道觀,張天師收到了消息,已從宮中出來,工部的郎中胡忠還在絮絮叨叨,將自己在徐謙府上的待遇統統說了出來。
這是道觀的正殿,殿中的金身天尊像下,張天師無動於衷,自顧自的捏香朝師祖拜了拜,這才站起來,坐到一側的蒲團下。
胡忠耐心等他反應,胡忠倒不是張天師的人,只是上次修築大高玄殿的時候,工部和張天師的合作很是愉快,而現如今,又要新建道宮,大家心裡都明白,這是一次天大的機會,爲此,工部裡頭不曉得多少大人睡不着覺,只是現實卻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澆了他們一個透心涼,工部這邊,一時也沒什麼辦法,徐謙既然威脅到時候要入宮說個清楚,誰敢造次。
相比於性命起來,名利畢竟只是浮雲。
所以胡忠在幾個同僚的慫恿下,便來了這裡,想看看這張天師有沒有辦法。
張天師坐下之後,便開始默誦道經,胡忠顯得尷尬,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只能矗在這裡,不曉得如何是好。
突然,張天師的眼眸一張,突然道:“他真是這麼說?”
胡忠忙道:“不錯,他說那不是什麼神木,分明就是不值錢的木頭而已。在京師或許價值不菲,可是在南洋。卻一錢不值,只需讓海路安撫使司的大船運來。幾千兩銀子就夠了,至於什麼神木,都只是個笑話。”
胡忠添油加醋,巴不得惹怒張天師。
這張天師偏偏還是淡然處之,微笑道:“這位徐部堂好生不曉事,他的意思豈不是說,本天師所言的神木只是爛木頭,那麼本天師,也是欺世盜名之徒?”
胡忠忙道:“姓徐的一向如此可恨。天師,眼下工部是實在沒法子了,胳膊扭不過大腿,徐謙畢竟在宮裡說得上話,這修築道宮的事,也是宮裡說了算,工部至多負責作價和動工而已。”
張天師嘆口氣道:“貧道早料此生會有數劫,想不到臨到如今,劫數卻應在了徐部堂身上。不過……無妨……好了,你可以走了,貧道還要煉丹,就不遠送了。”
見張天師沒個準話。胡忠道:“天師莫非無動於衷,他如此輕慢天師……”
張天師道:“你們休要指望神仙打架,你們搬着凳子能看熱鬧。貧道也沒興致,被你們當熱鬧看。徐謙說要重新作價,那麼你們工部就按着他的話去辦即是。何必來擾貧道清修?”
胡忠一愕,一時不曉得說什麼是好。
張天師道:“其實呢,就算貧道和徐部堂有衝突,那也治不了根本,徐謙能有今日,根本是在宮裡,比如宮裡的許多太監,可都是心裡向着他的,所以,單憑三言兩語,是拿他沒有辦法的,得先去了他的羽翼,你去吧,貧道自有打算。”
胡忠點點頭,心裡呸了一句,說什麼不願神仙打架,原來是覺得不是人家對手,什麼去除羽翼,無非就是掂量了自己分量還不夠,不敢貿然動手而已。平時信誓旦旦,說是什麼宮裡對他這天師言聽計從,可是現在如何,還不是縮了?
胡忠退了出去。
張天師在胡忠臨走時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待這道殿重新陷入寧靜的時候,他的嘴角浮出一絲冷笑:“可笑。”
他眯起眼睛,一雙眸子掠過了一絲厲芒,不管如何,徐謙擋到了大家的財路,而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張天師,若是任由徐謙這個樣子,張天師的損失,只怕要超過紋銀百萬以上。
他沉吟片刻,突然道:“出來。”
一側,一個小道士出來,拜倒在地:“弟子謹遵天師道旨。”
張天師道:“下一個人,是神宮監掌印太監楊瓊。”
神宮監大太監楊瓊乃是黃錦的心腹,雖然神宮監在宮裡是冷門衙門,可是身爲掌印太監,職責也是不小。
小道士道:“是。”
張天師又閉上眼睛,一副要入定的樣子,口裡慢悠悠的道:“出去!”
小道士一下子便無影無蹤,道殿中又恢復了平靜,張天師的盤膝坐定,宛如磐石。
…………………………
內閣的進展尤其順利,除了直浙一帶,各地府縣已經開始雷厲風行起來,畢竟除了直浙,大多數地方工坊極少,地方官員並沒有牽涉多少利益,可是隨着新政的開始,工礦的開採卻是興起起來,平時不少地方官員,對此早就垂涎三尺,現在有了朝廷的名目,自然不會有什麼顧忌。
只是直浙這邊暫時沒有動靜。
趙明等人沒有動靜,可是這並不代表朝廷不會有動靜。
事實上這一次朝廷做足了準備,也不怕地方上有人敢反彈。
雖然吏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分巡官員還未抵達,可是消息卻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如意坊。
如意坊裡,最後一點希望徹底的破滅,整個如意坊一片哀鴻。
道理很是簡單,現在大家的希望就在於朝廷能夠網開一面,也希望地方官員能後頂住壓力,若是如此,大家才能勉強在這這夾縫之中生存。
可是朝廷大張旗鼓的要肅貪,而且還派出了分巡官員,第一站就是趕赴直浙,查的又是官眷經商,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那些和朝廷對着幹的地方官員統統都要查辦,而繼任的,必定是朝廷信得過的官員。
到了那時,大家還有活路嗎?
風雨欲來,便是新駐浙江的官軍也有了動作,加強了警戒,這很顯然,是防備有人狗急跳牆。
而貨物的價格飆漲,結果商賈卻沒有從中獲利,反而是許多工坊瀕臨倒閉邊緣,大量的工匠學徒解僱,使得消費力驟降,從前一天能兜售出去的貨物,現如今半個月都賣不出去。再加上價格漲的太厲害,使得番商們也覺得難以接受,他們自然能通過各種渠道得到一些消息,此時也開始駐足觀望起來。
百業蕭條,便是眼下直浙的淒涼景象。
從前繁茂的寧波,現在卻瀰漫着一股淒涼的氣氛。
曾經這裡聚集了上百萬的工人,而如今,還不及從前一半的人依舊還能有口飯碗,剩餘的又不肯回鄉,畢竟享受到了這個甜頭,誰還願意回鄉種地,就算是你現在肯回去,鄉下的佃租已經開始攀升,不斷的飆漲,若是回鄉給人耕種,只怕一年到頭,有半年都得餓着肚子。
於是,大家失業的人遊蕩在寧波府內,四處都瀰漫着恐慌的氣氛,當地官府倒還算忠實,主動牽頭,聯繫了一些富戶,施了些粥米。
只不過這些都於事無補,事情壞到了這個地步,且不說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一旦這些工人家裡的餘錢花了乾淨,那纔是恐怖的源頭。
數十近百萬的流民聚集於一府,這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寧波的如意坊,在各種壞消息的帶動下,每天都有許多的商賈聚集。
許多人義憤填膺,從前若有工坊倒閉,或許他的競爭對手還會暗中竊喜,可是現如今接二連三的工坊開始倒閉,不但沒有讓人覺得輕鬆,反而給人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聽說昨日,姚記絲坊已經倒了,數千個工匠堵住了大門,姚東家不曉得現在如何,至今都沒有露面,只怕……哎……”
“姚記這樣的大作坊也會倒,想當年,姚家絲坊可是數一數二,連它都倒了,我們還怎麼維持?”
“你看看如意坊的掛牌量,每日都有數千上萬個牌子掛上去,可是又有幾人問津,完了,我看這一次,是徹底要完了。”
“聽說城裡已經不安全了,昨天出現了不少劫掠的事件,甚至有人衝進人家宅子裡,直接搶劫,巡捕壓根忙不過來,每日都有上百起,行兇的俱都是無業的工匠和學徒,工坊突然完了,他們沒有了生計,又不能回鄉,所以現在鋌而走險的人已經越來越多,諸位可要小心。”
“這寧波,怕是不能呆了。”
“不能呆有什麼法子,你我能去哪裡,咱們一輩子的身家都在這裡,現在只能有一日算一日,熬不住,也只能效仿周家和劉家,索性吊頸算了,放一把火,把自己的宅子統統燒掉了事。”
“眼下說這些有什麼用,巡撫趙大人不是出了公文嗎,說是會盡力維持。”
“諸位,趙大人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等到朝廷的人一到,怕是第一個要辦的就是他,眼下求誰都沒用,咱們,能過且過吧,就是不曉得,徐大人肯不肯出面,徐大人若是肯出面,就好說了,以往的事,哪一次不是徐大人出手擺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