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母后!母后——”
“母后我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啊……母后——”
哀家給過你機會,從你回來的那一天,哀家便知道你不是寧安。
哀家也知道,哀家的寧安多半是回不來了。
哀家的那一滴眼淚是爲寧安流的。
當晚,你去了庵堂。
哀家只當你是去緬懷自己的母妃,你是她的骨肉,你緬懷她無可厚非,哀家沒有意見。
你曾在哀家最需要的日子給過哀家溫暖,哀家覺得,只要寧安不是你殺的,只要你是誠心回來做一個公主的,那麼哀家可以接納你。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你要對哀家的嬌嬌下毒手!爲什麼你要勾結燕國人?爲什麼你要傷害六郎?爲什麼你要做出那麼多不可饒恕的事?
……
莊太后坐上了回去的馬車。
秦公公原是坐外頭,見莊太后心情不大妙,他想了想,還是斗膽坐了進去。
秦公公看向莊太后:“太后。”
莊太后捏了捏酸脹的眉心:“你想說什麼?”
“沒有。”秦公公本能否認,老實說他也還在消化呢。
那些信函是顧長卿用八百里加急官碟送回京城的,今早剛到,到了之後他沒看,是太后自個兒整理的。
所以方纔他其實也是第一次聽到那麼震驚的真相。
“那什麼……奴才感覺腦子有點兒不夠用。”秦公公訕訕地說。
莊太后淡道:“想問就問,別婆婆媽媽的。”
“是。”秦公公幹笑一聲道,“寧安公主小時候一會兒怕黑,一會兒不怕黑的,是不是壓根兒就是兩個人啊?”
莊太后淡淡閉眼:“嗯。”
秦公公弱弱地吸了口涼氣:“那她人都出宮了,又怎麼進來的?”
莊太后淡道:“她娘是皇妃,弄個孩子進來很難嗎?又不是長年累月地住在皇宮,不過是偶爾過來一下,讓她們母女團聚。”
“說的也是。”秦公公恍然大悟,“寧安公主知道這個事兒嗎?”
莊太后沉思片刻,搖頭:“應當不知情。”
以寧安的性子瞞不住,至少不會瞞着她與皇帝。
那孩子當時是怎樣想的呢?
她看見了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寧安,於是對靜太妃提出要求:“娘,我也想當公主。”
靜太妃於是爲她換上寧安的衣裳,讓她扮成寧安的模樣,讓她當一日、半日或者一個時辰的公主。
之後她又回到屬於她自己的地方。
秦公公感慨道:“這麼一想,她也怪可憐的,就因爲比姐姐晚出生了一個時辰,結果一個天一個地,奴才不是死士,不清楚死士過的是什麼日子,但想來不會比公主享清福。”
莊太后道:“和公主比?和平頭百姓比都差遠了。”死士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那就更慘了。”秦公公唏噓了一把,道,“那、那當年嫁去邊塞的是真正的寧安公主吧?”
莊太后嘆氣:“是她。”
或許從那時起,他們就開始計劃讓妹妹取代寧安。
靜太妃對寧安究竟有沒有感情已無從說起,或許是有的,只是抵不過她的自私罷了。
馬車慢悠悠地走了起來。
莊太后靠上車壁,秦公公麻溜兒地爲她墊了個靠枕,莊太后回憶道:“靜太妃死後,哀家曾盤問過蔡嬤嬤,蔡嬤嬤與哀家說過一番話。”
秦公公問道:“什麼話?”
莊太后說道:“皇帝與靜太妃離心後,靜太妃打算拿出聖旨與哀家同歸於盡,蔡嬤嬤求她別衝動,讓她爲寧安想想,說她不止有陛下,還有寧安。她當時的神色就不太對,說的話也奇怪,她回答蔡嬤嬤說,‘寧安這輩子都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哀家與蔡嬤嬤一樣,只以爲靜太妃說寧安回不來是因爲哀家曾經對寧安說過的氣話,哀家說,寧安你敢嫁去邊塞,就一輩子不許回來。”
秦公公忙不迭地點頭:“老奴記得您的確這麼說過!老奴那會兒還勸您來着!”
莊太后再次嘆了口氣:“所以,哀家當時沒有起疑,蔡嬤嬤壓根兒沒與那孩子接觸過,自然更沒懷疑。”
秦公公嘖嘖道:“這擱誰都起不了疑啊!誰會想到靜太妃生了一個寧安,又藏了一個寧安呢!虎毒還不食子,她怎麼捨得把親生骨肉捨出去做死士?”
莊太后冷聲道:“這世上什麼人都有。”
秦公公點頭:“倒也是。”
莊太后惋惜道:“那孩子在宮裡出現的次數並不多,十歲之後再也沒再哀家面前出現過。多出現幾次,興許哀家就能發現點什麼了。”
華清宮。
被信陽公主一枕頭悶暈的皇帝終於再次醒來了。
他睜眼便看見信陽公主守在牀邊,他第一反應竟然是猛地拿手護住頭!
信陽公主:“……”
信陽公主把皇帝悶暈了,逃是沒法兒逃的,除非她把皇帝殺了,否則皇帝一定會追究她的罪過。
但殺了的話很麻煩,一是不好處理屍體,二是她如今任職監國,皇帝駕崩了,太子登基,她擔心她得繼續監國下去。
這就很煩人了。
皇帝看着神情糾結的信陽公主,爲毛心裡毛毛的?
“咳!”
皇帝清了清嗓子,淡定地放下手來,假裝方纔那慫噠噠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信陽公主站起身。
皇帝再次唰的抱頭!
信陽公主:那什麼,我就給您下跪認個錯。
皇帝反應過來後惱羞成怒,厲喝道:“你坐下!不許亂動!”
坐下就坐下。
是你不讓跪的。
信陽公主在凳子上坐下。
信陽公主不會武功,但與龍一在一起久了,老實說身上有一股殺氣,更別提她原本就自帶皇姐氣場,那一枕頭悶下去,直接在皇帝的內心深處烙下了深刻的陰影。
玉瑾已經被屏退了。
皇帝定了定神,坐直身子,厲聲道:“魏全!給朕滾進來!”
“是!”魏公公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你的臉怎麼了?”皇帝古怪地看着鼻青臉腫的魏公公。
魏公公低頭道:“摔、摔的。”
讓玉瑾揍的。
皇帝昏迷的時候他進來過一次,他就打量了一下信陽公主的喉結、手毛以及那什麼地方,然後出去就被玉瑾當變態給揍了。
“信陽有罪,請陛下責罰。”信陽公主主動認錯。
“你膽子挺大!”皇帝一巴掌拍在了玉枕上,整隻手都麻掉了……
“任陛下處置。”
請務必即刻罷免我監國一職。
皇帝沒好氣地說道:“朕還沒想好怎麼處置你,先放着!”
“哦。”信陽公主一臉失望。
皇帝:“……”
皇帝冷聲道:“你爲何打暈朕?朕還以爲你要弒君呢!”
信陽公主如實道:“我誤會陛下了,以爲陛下要包庇寧安。”
“朕、朕包庇她?”皇帝氣不打一處來,他幾時說了要包庇寧安的話?
皇帝冷冷地瞪了信陽公主一眼,平日裡總像他皇姐,少有這麼像個皇妹的時候。
這感覺還怪不錯。
皇帝清了清嗓子:“你今日入宮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問朕?”
我沒有。
信陽公主看了額頭腫成豬頭的皇帝一眼。
算了,我可以有。
信陽公主絞盡腦汁地想了想,問道:“寧安公主爲什麼要行刺陛下?”
皇帝道:“朕看見了那封認罪書,知道仙樂居的事是她所爲。”
信陽公主似是而非地看了皇帝一眼:“陛下信了?”
皇帝輕咳一聲,道:“朕原本不信的,可她突然撞柱自殺以證清白,那場景讓朕記起了一件早已被遺忘的事情。那是許多年前了,你與寧安都尚未出嫁,先帝病重,朕去探望先帝,發現竟然有兩個寧安在那裡!一個寧安推到了另一個寧安,導致她額頭受了重傷,流了許多許多的血,就和……就和在那日在御書房一樣……”
“兩個寧安?”信陽公主柳眉一蹙。
皇帝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那是朕第一次見到兩個寧安。朕當時嚇壞了,還當是見了鬼,就在那時,靜太妃出現了。靜太妃將朕帶回了寢宮,讓朕不要將看到的事情說出去。朕問靜太妃是怎麼一回事,爲何有兩個寧安?如果不告訴朕真相,朕這就去找父皇。靜太妃告訴朕,寧安有個妹妹,只可惜生下來沒了氣息,她以爲是死胎,擔心會惹來父皇不快,便讓產婆悄悄地帶出宮埋了。可就在帶出宮後,那孩子竟然又活了。已經宣佈了只有一個孩子,再接回來就得捅出她把‘死胎’拿出去埋掉的事,父皇勢必會動怒,於是她只能將孩子悄悄地養在宮外。”
“陛下不會信了吧?”這種橋段一聽就是假的。
皇帝色厲內荏地兇道:“朕、朕、朕當然不信了!”
信陽公主撇嘴兒。
你就是信了。
“推人的那個寧安是妹妹?”信陽公主問。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皇帝詫異地看向信陽公主。
信陽公主沒說傻子都能猜到,如果這世上有個善良的寧安,有個惡魔寧安,那麼從小陪着他們一起長大的寧安一定是那個善良的寧安。
“之後呢?”信陽公主看向皇帝。
“之後,靜太妃哀求朕替她保守秘密。”言及此處,皇帝頓住。
信陽公主替他說道:“但是陛下與太后親近,宛若親母子,陛下一定會告訴太后。”
皇帝沒有否認。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子,就算答應靜太妃對誰都不說,可事後也一定會告訴母后。
“太后肯定不會相信靜太妃編造的故事,她會察覺到事情有詭異。”信陽公主結合前面發生的事,說道,“所以……靜太妃才着急讓陛下與太后決裂,但又怕決裂得不夠徹底,於是又給陛下服下白藥,讓陛下對自己言聽計從,在白藥的作用下,陛下順理成章地遺忘了一切可能會影響你們母子感情的事。”
皇帝嘆息着點點頭:“沒錯。”
信陽公主頓悟:“這就全都說得過去了。”
皇帝接着道:“御書房那一撞弄巧成拙,反倒讓朕記起了在先帝寢宮看到的事,朕當下斷定她是另一個寧安,她不是那個陪着朕長大的寧安!”
原來是這樣,她就說區區一封認罪書怎麼就把陛下與寧安的關係給調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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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陽公主正色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她?”
皇帝嚴肅地說道:“她又不是寧安,朕不會姑息她。”
這還差不多。
信陽緩緩起身:“時辰不早了,信陽告退了。”
“信陽。”皇帝忽然叫住信陽公主。
“嗯?”信陽公主不解地朝皇帝看來。
皇帝猶豫了一下,艱澀地開口道:“你說……寧安還活着嗎?”
信陽公主沒有說話,微微行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