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的好奇心促使她去偷找這個盒子,葉千玹忽然有些不自在,感覺像是一個小偷被抓了個現行。而她這個小偷,卻是被自己的父親抓到,實在尷尬。
“來,看看吧。”
梅成吾說着把圍巾解開放在一邊,用手捏住盒子上的老虎,讓它們的頭碰在一起。接着,就見老虎的尾巴翹了起來,然後他再一提,蓋子就開了。
葉千玹不禁暗暗稱奇,原來這個機關設計得如此巧妙,難怪她當時怎麼都打不開。她目不轉睛地盯着盒子,心裡既期待又緊張,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麼樣的秘密。
盒子打開,裡面被大紅色的綢緞包裹着,什麼也看不到。葉千玹走過去坐在梅成吾身邊,很想伸手去揭開那綢緞卻又不敢。梅成吾輕嘆一聲,顫抖着手把綢緞輕輕拉開,說這是他封存了幾十年的秘密,沒想到如今又要讓它重見天日。
聽他這麼說,葉千玹頓覺自己犯了很大的錯誤,像是硬要用刀子割開別人剛剛長出疤的傷口朝裡面看。那粉紅的肉色下面遮掩着的不僅是傷口,血絲,還有更多無法形容的痛苦。這讓她感覺自己很無恥,也很殘忍。她很想說不看了,可內心深處卻彷彿有個聲音在催促她,叫她看下去,看下去!
綢緞解開,裡面是一本厚厚的日記本,牛皮紙上印着仿若鉛筆畫的風景圖。旁邊躺着一張用白紙包起來的照片,還有一支鋼筆,以及一個蝴蝶結髮夾。這髮夾看上去是水晶材質,上面鑲嵌着一些碎鑽,只不知是水鑽還是真鑽。總之,看上去閃閃亮,非常誘人。
“這個蝴蝶結,真漂亮!”葉千玹情不自禁地誇讚道,伸手去拿。
梅成吾也不制止,讓她把蝴蝶結拿出來,看着她翻來翻去地看,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當年,她也很喜歡這個髮夾。”梅成吾悠悠地說,“比你看到它的時候還要激動,都跳起來了。不過,她真是相當的可愛,叫人心動啊!”
葉千玹一愣,心裡倏地一涼,忙問:“爸爸,你說的她是?”
梅成吾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呵呵,是我以前喜歡過的一個女孩子。只可惜,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葉千玹難過地把蝴蝶結放回盒子說:“對不起,爸爸。這麼說,這些東西,是她的遺物?”
梅成吾點點頭承認道:“是的,除了日記是我寫的,其他東西都是她的。就連這個日記本,也是她送給我的。唉,時過境遷,沒想到如今看到這些東西,我竟然還是忘不了她啊!”
葉千玹也被父親的情緒感染,心頭涌起一股悲涼,像是在看一場悽苦的言情劇,看到男女主角因爲各種原因沒能在一起而痛苦流淚,她的心也跟着揪起來,彷彿自己就是那個女主角。她默默地低下頭,爲自己的好奇而懺悔,卻已經不好意思道歉。因爲她覺得,觸碰父親的傷疤,遠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讓他癒合的。
梅若昕的死,她這個女兒雖然失而復得卻痛失養母,自己也受了傷,還未婚先孕。這一切的一切加起來,難道不是在父親的心上增添新的傷痕?不管對楊煥玉而言,還是對梅成吾這個陌生的父親來說,葉千玹都覺得自己不是個好女兒。以前她很自信,也覺得自己是個很優秀,很漂亮,很高端的女孩子。但是現在,爲什麼她活得這麼狼狽?
眼睛不知不覺間又溼了,葉千玹使勁眨了幾下,把即將滾出的淚水吞下去。她已經做了太多錯事,現在既然找到親生父親,就該做個乖女兒,好好的孝敬他。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她不能再讓他失去她。
梅成吾又嘆了一聲說:“唉,你拿回房間慢慢看吧。要是覺得我沒有資格做你的父親,那,那你就隨便吧。”說完站起身來,慢慢朝樓上走去。
葉千玹心裡一顫,看着父親上樓的背影,心裡一陣難過。
“爸爸,你……”葉千玹雖然叫出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頓住了。
梅成吾轉過身來,悽然一笑說:“哦,我忘了,你的腿現在不方便。千玹,要爸爸揹你上去嗎?”
葉千玹怎麼能讓父親揹她上樓?她搖搖手說:“不,不用!爸爸你先上去吧,我自己能行。”
梅成吾卻堅持要揹她上去,又走過來說:“來吧,爸爸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也沒有把你從小帶到大。這回,就當是爸爸補償你的,你就假裝自己還是小孩子,嗯?”
葉千玹應了一聲,哽咽得想哭,卻還是忍住了。她把照片夾進日記本抱在懷裡,拿着髮夾乖乖地爬到父親背上,任由他把她背上樓。
梅成吾把葉千玹背到她房間,又放到牀上,這才道了晚安,朝自己房間走去。聽到他把門關上的咔嗒聲,葉千玹的心也跟着一疼,她不知道爲什麼疼,那疼像是從心裡面放射出的痛感,讓她整個人都很無力。
手裡拿着那個日記本,以及那張照片和那個蝴蝶結髮夾,葉千玹的心裡十分複雜。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看父親的這些秘密,此時的她,負疚感比好奇心更甚,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對,可既然已經這樣了,不看似乎又說不過去。
“好吧,是你讓我看的!”葉千玹鼓足勇氣對自己說,然後翻開了日記本。
日記從三十二年前的一天開始,那是梅成吾認識那個女孩的那天。女孩叫陳嬌怡,是一家書店的售貨員。梅成吾當時正值困境,垂頭喪氣地走進書店,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呆着。結果,陳嬌怡給他拿了把椅子,還泡了杯茶,讓他坐在那裡看書。他很感動,記下了她的名字。
之後,他就經常去那家書店,和陳嬌怡也悄悄相戀起來。那時候,梅成吾的父親已經去世多年,母親身體不好,脾氣也不好。母親得知他喜歡上陳嬌怡以後極力反對,說這個女孩要不得,因爲她家境貧寒,對梅成吾以後的發展毫無好處。
當時的梅成吾年輕氣盛,說要結婚就該找兩情相悅的,只考慮經濟利益太現實了。而且,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是不可能有幸福的。結果,母親被他氣得吐血,健康狀況急轉直下,沒多久也離開了人世。梅成吾痛不欲生,與弟弟一起把母親安葬好後,懷着愧疚的心情去找陳嬌怡。
可陳嬌怡的父母知道梅家不接受她這個平民媳婦,已經悄然搬走,什麼信息都沒留下。梅成吾急得到處去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只在書店老闆那裡拿到了陳嬌怡的這張照片,以及她生日的時候梅成吾送她的那個蝴蝶結髮夾。
於是,梅成吾就把這些東西珍藏起來,發誓不管以後過得怎樣,要結婚就一定要找個彼此都很愛對方的。直到多年後,梅成吾在意大利遇到現在的太太,兩人一見鍾情,他覺得不能再辜負愛他的人,便果斷與之結了婚。有了梅若昕後,梅成吾覺得自己的根在國內,又回來繼續發展他的事業。從此,他就開始了兩地奔波的生活。
在此期間,梅成吾的弟弟經常幫他打理生意,卻也從中爲自己撈到不少好處。甚至於爲了自己,悄悄把兄長的財產轉移,卻告訴梅成吾說最近生意不好,運氣不好,市場不好等等,導致收益下滑。梅成吾沒想到弟弟會算計他,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但是後來,梅成吾的弟弟迷上了賭博,對公司的事情越來越不上心。梅成吾只得長期呆在國內,親自處理許多事情,還要管教弟弟。終於有一次,兩人鬧翻了,是因爲弟弟企圖非禮梅成吾的妻子。於是,梅成吾把他趕出了家門,併發誓永不再認這個弟弟。
看到這裡,葉千玹唏噓不已,心裡對父親十分同情。她覺得父親做的沒錯,這樣的弟弟不要也罷。再後來,梅成吾一個人要管公司,也要管家裡,覺得有些照顧不過來,就讓太太獨自帶着梅若昕在意大利生活。而他則在這邊找了楊煥玉做保姆,幫忙做家務,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有一次,梅成吾喝醉,恍惚間進了楊煥玉的臥室。寂寞加上酒精的作用,令他對牀上躺着的女人十分渴求,終於忍不住上了她的牀……
“天哪,果然真的是這樣!”葉千玹咬牙說道,身子一陣顫慄。
原來,她果真是父親與楊煥玉的孩子!而且,真的是酒後的意外!這叫她怎麼有臉見人?她這樣的身世,看來也只能一輩子隱藏,活在梅若昕的影子下了。也只有梅若昕的身份可以幫她掩蓋這樣的恥辱,不會被別人嘲笑。要知道,這個身世如果公佈出去,不光是她難堪,梅成吾也羞於見人。
葉千玹很想就此作罷,可一股強烈的情緒卻推促她繼續看日記。不管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想看完,想知道父親究竟還有多少秘密。
有些記錄只是流水賬,葉千玹也就匆匆翻過,沒有細看。看到爲了在帝都站穩腳跟,梅成吾竟然不惜去求助黑社會老大,看到爲了梅氏,梅成吾還犧牲了幾個員工的生命,葉千玹不禁渾身發抖,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可怕了!
“爲什麼,爲什麼我爸爸會是這樣的人?”葉千玹痛苦地抓着頭髮自言自語道,“我原以爲他很好,生我只是意外,我都準備原諒他了。可爲什麼,爲什麼他也是這樣的人?難道爲了公司的利益,就一定要這樣不擇手段嗎?”
看到最近的日記,葉千玹的頭又炸開了。原來,在她去冒充梅若昕之初,梅成吾就知道她的身份了。他悄悄去見過楊煥玉,也知道了葉千玹的身世。楊煥玉說,那天她的一個朋友剛好來看她,就在她的房間休息。結果,卻被梅成吾當成楊煥玉,有了那一夜之情。
葉千玹千想萬想,怎麼也想不到事實居然會是這個樣子。她,竟然會是父親與楊煥玉這個養母的朋友的意外!而據楊煥玉所說,那個朋友在生下她不久之後就去世了,她見葉千玹可憐,又不敢帶去找梅成吾,就一直自己帶着。
“卑賤!無恥!下流!可惡!”葉千玹生氣地罵着,把日記本扔在了地板上。
怒氣一堵一堵地襲上心頭,令葉千玹十分難受。她感覺自己吞進了一大把蒼蠅,噁心得想吐,接着就真的蹲在那裡乾嘔起來。淚水很快模糊了視線,使她什麼都看不清,也不想看清。她低聲抽泣,看着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地板上,真不知道自己留在梅家還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