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想到、意料到的事情突然發生了，安穎因不知何時已經撲了過來，撲在龍久一身上。
芥末尖叫起來，那張原本要砸到龍久一頭上的椅子砸到了安穎因的身上，宮野手中緊緊握着椅背，一動不動，他背對着他們，沒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安穎因沒有痛苦地呻『吟』，只是吃力地推開椅子，掙扎着爬起來……在宮野的面前……跪下，流着淚：“我……求你……放過……我們，我……再也受不了……”
她掩面痛哭，眼淚一滴滴地落下，很快在地面形成一汪水。
“我求你，不要再爲難……他。所有的……一切……與他無關，都是……我的錯。如果……你……不能……忍受，我……退學……馬上就退……”
她哽咽着說完這一段話，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話來，滿室都是她的……哭聲，痛苦的……哭聲。
芥末呆呆地看着那個跪在地上的嬌弱的女孩，那個發着抖在哭泣在乞求的女孩，心裡好痛好痛，好疼好疼，疼痛得快不能呼吸。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她拉開紫洛亞的手，慢慢地向她爬去。
安穎因的身影好嬌弱，好孤單，好痛苦，讓她陪着她吧。她挪到安穎因身邊，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緊緊擁住她柔弱的身體。
他們也都默然不語，這……不是他們所能『插』手和發言的。
宮野仍舊一動不動，手中握着椅背，象塊鐵鑄的人像。這個姿勢維持了很久，始終沒有人看到他的表情，沒有人知道他當時的想法。
安穎因的哭聲仍在回『蕩』。
良久良久，久到所有人以爲自己將成爲化石時，宮野動了，他狠狠地一甩手，手中的椅子被拋到角落裡，差點粉骨碎身。他直起腰，轉過身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和溫度，甚至用一種很嫌惡的表情斜視安穎因，冷冷丟下一句：“象你這種哭哭啼啼的女人，真讓人厭煩，我怎麼會看上你這種女人。”
他再沒有看安穎因和其他人一眼，昂着頭走向門口，把門打開，走出去，重重把門合上。
魔鬼離開了，安穎因仍然在哭泣，芥末擁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肩膀。
紫洛亞撫額，扶起摔倒的桌椅，整理書籍，開始毀滅證據，恢復現場。
津澤走過去，對龍久一輕聲道：“我和你去醫務室吧，不過去之前還有事要做。”
龍久一點點頭。
津澤看向芥末，她正擁着安穎因低聲安慰。巡視的老師靠在書架上，目光呆滯，似乎還沒緩過勁來，津澤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面『露』訝異和不安，想了想，還是爲難地點了點頭。
津澤鬆了一口氣。四個男人一起整理現場，十多分鐘後，凌『亂』的案發現場終於勉強收拾完畢，反正也到了書展結束的時間，不必擔心會引起外人懷疑。
安穎因已經平靜了很多，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泣。
“你們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這裡的事我們來處理，晚點我給你電話。”津澤對芥末輕聲道。
芥末點點頭，扶着安穎因站起來，提起衣襬幫她擦掉手上和臉上的淚水，輕聲撫慰：“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紫洛亞小聲對她們道：“這件事看來是瞞不過學校了，我想你們也不希望龍久一受牽連，商量一下對策吧。學校的人馬上就要來了，你們先回去。”
芥末點點頭，扶着安穎因離開。
回到宿舍後，芥末檢查了一下安穎因的背部，沒有什麼傷痕，安穎因也說沒有什麼不適，才安撫着她躺到牀上休息。安穎因也許是哭累了，沒一會就沉沉睡去。
芥末的心裡卻開始『亂』起來，好象有八隻貓在抓在咬在『舔』，無法安寧。他們打架的時候，不僅有其他學生在場，老師也在而且還被打了，兩人還傷成那樣，肯定是瞞不過學校的。宮野怎麼樣都無所謂，龍久一雖然是被『逼』還手，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沒有責任，她從小到大見到的學校打架事件，不管誰先動手，雙方都挨處理。學校來調查時，宮野會怎麼說？龍久一會怎麼說？別人會怎麼說？她們又該怎麼說？怎麼樣才能保護到安穎因和龍久一？這麼嚴重的事件……
芥末越想越心『亂』，幾乎想發瘋，電話鈴響了，她飛快拿起話筒。
“芥末，我是津澤。現在方便通話嗎？”
柔和悅耳的嗓音讓芥末稍微平靜下來，她用力地“嗯”了一聲，急促而焦燥地問：“龍久一怎麼樣了？他會不會有很大的麻煩，我擔心學校調查時會對他不利……”
津澤安撫她：“別急，相信我，一定可以處理好的，別急。”
他的安撫有了作用，芥末的口氣平緩了一些。
“龍久一受了點傷，問題不大。我和他商量了一下，無論如何這件事不能牽扯到你們。我們不會提關於你們的任何一個字，如果學校找你們問話，你們是不是也能統一口徑？就說你們只是龍久一的朋友，恰好遇到，不知爲何宮野就對龍久一出手，原因不知。至於打架的原因，我們會另找理由。”
“可是這樣……會不會對龍久一不好？把事情丟開，不負責任太過份了，我不能這麼做。”芥末激動地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並不是要你們推卸責任，而是這件事確實和你們沒有直接關係，你們被捲入只會使事情更復雜而已。”
“是這樣嗎？”芥末半信半疑：“宮野明明是因爲小穎而打人的，當時有那麼多人在場，這個好象……”
“不管什麼原因打架，兩個人都會被認定爲有責任，大小不同而已。既然如此，爲什麼要扯到兩個無辜的女孩？當時在場的學生不多，有些是外校的，應該不會鬧得太大。那位老師我們認識，我們已經拜託他不要提到你們。”
“這樣啊。”芥末猶豫着，腦裡飛快地轉動：“那我就先和小穎這樣說吧，不過，如果說出內情和真實情況會好些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們，最重要的是不能連累到龍學長，他……快畢業了……”
“我知道，我們會盡力大事化小，我想宮野也不希望抖出內情，這對他沒什麼好處，我會試着和宮野談談，請不要太擔心。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或不舒服？”
芥末心裡暖暖的，輕聲道：“我沒什麼事。”
“那就好，如果不舒服記得及時去看醫生。”
“知道了，你比我老爸還羅嗦。”
津澤笑笑：“你們好好休息，有什麼進展我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你。”
“嗯，謝謝。津澤，你是不是和……我是說你有沒有辦法瞭解到學校處理這些事情的一些消息？”
“如果有心的話，應該可以打聽到一些吧。”
“那……麻煩你幫我瞭解有什麼最新的動靜，及時告訴我……行麼？麻煩了。”
“當然。雖然這件事有點嚴重，但我想還不至於不可收拾，你不必太擔心。”
聽到津澤再次這麼說，芥末覺得稍微安心了一點。不管是直覺還是經驗，她感覺津澤是可以信任的人。
她真的很感激他那種和風細雨般的幫助，又說了一次：“謝謝你，津澤。”
津澤的微笑彷彿透過電話線傳了過來：“不必那麼客氣。我們是朋友，龍久一也是我欣賞的同學，宮野確實也做得太過份了，總不能讓他這麼爲所欲爲。”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如何統一口徑應對學校的調查，才結束了通話。
在惴惴不安中過了兩天安靜的日子。
芥末一如既往地往返於教室、宿舍之間，身體做的是水平的直線運動，心做的卻是垂直的不規則運動，忽上忽下，沒一刻平靜，折磨得她睡不穩吃不好，安穎因也和她一樣幾乎不說話，心事重重。也許因爲還有對方陪在身邊，她們才能撐過這段難熬的日子。
私底下，她們兩人無數次地商量和推敲如何回答學校的詢問，甚至演練和琢磨回答時的表情、態度、口氣，以做到應對滴水不漏，真是費盡了心思，這就是學生和學校之間永遠的戰爭。
第三天的時候，校學生處果然派人來問話了，兩個人，一位是陌生的老師，一位是她們認識的系學生幹部。她們被叫到系辦公室，一個接着一個進去接受調查。安穎因先進去，大概十多分鐘就出來了，神『色』平靜，對她點點頭，表示一切順利。芥末就和平時一樣輕快地走進去，一副大大咧咧、不知所爲何事的表情，還笑嘻嘻地衝老師和學長揮手問好，暗歎自己果然演技精湛。兩位特派員的態度倒是挺和藹的，一點都沒有高高在上的派頭，但芥末知道這纔是臻至化境的審問高手的表現，所以也很小心地應對。他們問的問題無非是當日事發過程，她們與龍久一、宮野之間的關係等等，芥末就把事先已經推敲和練習過不下十遍的說詞重複一遍，說自己和龍久一算是普通朋友，和宮野見過一兩次面卻毫無來往，事發當天她們只是恰好碰上宮野突然襲擊龍久一，她們看不過去責問了幾句，沒敢幹涉，至於其中緣由毫不知曉。
問話大約持續了十分鐘，他們並沒有追問太多。芥末始終沒問安穎因被問了什麼問題以及如何回答，她知道安穎因對這些問題會比她回答得更謹慎更小心。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沒有任何消息。芥末一直沒回家，連宿舍也不敢輕易離開，就怕津澤來電話了她不在，但她一直沒接到他的電話。
越是平靜，她越是不安，安穎因也時不時地來問她事情的進展。她坐不住了，忍不住去找秀男，旁敲側擊地向他打聽宮野和龍久一的事情。秀男這段時間忙着寫稿，鬍渣子都快冒出來了，只是懶懶地道：“我這段時間忙着呢，沒聽說有什麼事。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沒事。”她趕緊擺出笑臉，這件事，能不讓多一個人知道就儘量不讓。
喪氣地走在偌大的校園裡，她不知所往，逛了大半天才倚着樹停下來，遮眼看着天空，感覺世界有些虛幻。這種精神上的折磨令人好難受，再這樣下去她會急出病來，忽然恨自己沒有要津澤或紫洛亞的電話。她並不是那種在人際交往中很主動的人，她不認爲自己會有什麼要緊的事需要聯繫他們，所以從未想過要他們的電話，這時候，她明白了和他人保持聯繫是多麼的重要，唉……
想到電話，她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應該可以幫她的。除了他，她已經想不出還有什麼人可以幫她了。
她快步走向電話亭。
電話佔線，連撥幾次都是這樣。她恨得直咬牙，暗罵斯帝雲那廝果然靠不住，八成又在和哪個MM煲電話粥，氣死她了。她一邊不停撥號，一邊咬牙切齒地低咒，霸佔電話亭好長時間，等着打電話的學生都換幾個了。
好不容易撥通了。
“喂！”話筒裡傳來懶洋洋的、帶着磁『性』的聲音。
“餵你個頭，混蛋，你怎麼還沒死？”她火冒三丈地衝着電話吼。
“誰呀？這麼想我死？我搶誰的女朋友了麼？”
“還能有誰？最想砍你的那個人。”
對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來是芥末啊，我就說嘛，真正的女人是不會捨得叫我去死的。”隨即笑咪咪地道：“難得約我一次，說吧，想去哪裡約會？”
“我想看看你死了沒有，混蛋。”芥末中氣十足地吼，驚奇自己還有這麼大的力氣吼人。
斯帝雲哈哈大笑：“謝謝你這麼關心我的生死問題。來，親一個。”電話裡果真傳來“啵”的一聲。
“你去死。”芥末罵了一聲，忍不住笑起來。笑了一會才止住笑容，提醒自己正事要緊：“喂，斯帝雲，雖然很厚臉皮，但我很誠心地想請你幫個忙，對我很重要的事。”
“小姐，有什麼事就說吧，只要能幫上的我一定在所不辭，我們還分誰跟誰？”
“嗯，是這樣的，上個星期吧，龍久一和宮野，你知道的，他們打了一架，我們也在場，學校派人調查了。我想知道現在調查怎麼樣了，但又打聽不到，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瞭解一下。我……朋友很擔心……龍久一。”潛意識的，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和龍久一的關係相當要好，含糊而過。
斯帝雲很安靜地聽，確定她說完了以後，才以一貫的口吻笑咪咪道：“我道是什麼天大的事情，很受鼓舞，原來是這樣的小事，放心，我晚點給你電話。”
芥末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雖然他看不到，她還是靦腆地微笑：“謝謝你，帝雲，你幫了我大忙。”
“怎麼這麼客氣？我現在正式通知你，我懷疑你是芥末的真實『性』。考試開始，你曾經在我的車上畫了什麼？十秒鐘內回答，一、二、三、四……”
芥末忍不住笑了起來：“混蛋，早知道多畫幾隻烏龜。”
“完全正確，恭喜你身份通過確認！好了，有空多笑點，這樣才象你。我忙去了，等我電話。”
“嗯。”
“來，親一個再88。”
“去死！”
斯帝雲哈哈大笑着掛上了電話。
芥末覺得心裡的沉重被扔掉了很多，陰鬱還在，卻輕鬆了不少。和斯帝雲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就算是生氣，也是開心的生氣。
晚上十點，電話鈴響了，她直覺地認爲是斯帝雲的電話，迫不及待地拿起話筒，果然是他的聲音。
“丫頭，消息不太妙。”斯帝雲很直截了當地說。
呼吸猛然停了兩拍，芥末心跳得很厲害，手掌心都冒出汗來。
“初步調查認爲，宮野因爲龍久一太受歡迎而又經常被人拿來對比，看龍久一不順眼而處處爲難，甚至大打出手。雖然是宮野出手在先，但龍久一一直以來隱瞞問題而導致事態加重，連老師都被打傷了，還有目擊學生，影響很不好，也負有責任。據學校初步討論，宮野可能會被退學，龍久一可能會被取消優秀畢業生稱號，不過，這是會議的初步討論結果，還沒上報審批。”
芥末覺得一陣暈眩，扶着牆壁，說不出話。
“怎麼不說話？”斯帝雲聽到了她紊『亂』的呼吸。
芥末作了一個深呼吸：“沒……什麼。”
“你不要緊吧？”
芥末苦澀地問：“這個結果會不會……影響到……龍久一的畢業和工作？”
斯帝雲沉默一會才道：“這沒有太大問題。真正的問題在於，如果這件事公佈出去或者取消優秀畢業生的稱號，對四年來表現得近乎完美的龍久一來說……過於殘忍。”
芥末晃了兩晃，又開始覺得頭暈了。
“不過，事情並不是沒有轉機，只要能說服校委和校長，還是有可能改變決定。我去試試吧。”
“可……可以嗎？”
“有一些我可以拉關係，有一些我沒有足夠把握，但應該會有勝算。”
“謝謝你，斯帝雲，真的——謝謝你！”她幾乎要哭出聲來。
斯帝雲微微一笑：“芥末，一定要鎮定，不到最後誰也不能確定結果，萬事——皆有可能。你好好休息，我先掛了。”
“嗯。”
芥末結束通話後，站了好一會，才僵硬地爬到牀上，背靠着牆壁，抱住雙膝，把頭埋進腿裡。這樣的結果讓她不敢想像，更不敢告訴安穎因。現在只能期待斯帝雲的消息了，還有津澤，他也許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或者，他知道了而不敢告訴她。
如果龍久一真的因爲這件事而在最後時刻使自己的聲譽占上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