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會議室裡只剩下曾毅,何思賢露出一絲疲憊之色,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怎麼會如此不小心呢!”
曾毅坐下,沉默良久,道:“這件事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何思賢就知道曾毅不會善罷甘休了,憑心而論,如果這事發生在自己頭上,自己也絕不會饒了這個背後搗亂的人。古槐廣場改造的項目,雖然是曾毅在政府會議上提出的,但項目改造的範圍、以及改造規劃,都是一清二楚落實在文件上,並且經過了豐慶縣政府每一個黨組成員的討論,剷倒古槐並不在項目改造範圍之內,這一點毋庸置疑。很明顯,就是一起有針對性的破壞事件,所以何思賢才在剛纔的會議上,喊出了“是對人民政府的嚴重挑釁”的話。
“兇手已然逃跑,一時半會怕是難以捉獲!”何思賢給曾毅提醒着,道:“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平息事態。”
曾毅就道:“何市長,那棵被剷倒的古槐,還有搶救的希望嗎?”只要古樹還有存活希望,羣衆就不至於太過於激動。
“幾乎是被攔腰截斷,目前已經組織專業人員對古樹進行了加固和修復,但最後能否存活,誰都不能保證!”何思賢狠狠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大團煙霧,顯然對搶救的結果並不樂觀,他頓了一下,問道:“這次廣場改造的項目,是由哪個單位負責施工的?”
曾毅一聽,就明白何思賢的意思了,這是要快刀斬亂麻,直接把責任推到施工隊的頭上。從道理上講,施工隊在施工期間,有責任保護好古槐廣場的一切設施,並且他們也沒有對施工工具盡到看管的義務,這才導致了事故的發生,但要把責任完全推到施工隊的頭上。曾毅無法接受,如果是以犧牲公平正義爲代價,換來豐慶縣的短暫事態穩定,曾毅寧願不做,而且這種行爲,無異於是推卸自己的責任。
“改造項目是由我提出來的,我負主要責任!”曾毅直接向何思賢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施工隊有責任。但自己絕不會把該自己負的責任推到別人的頭上。
何思賢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心道曾毅實在太固執了,一個小小的施工隊,有必要爲他們出頭嘛。現在鏟樹的人一時半會肯定是找不到了,你就說是那棵樹是被施工隊的人自己給剷倒的,諸如“資質不全”、“手續不齊”、“施工人員沒有技術證書”、“違規操作”之類的把柄。只要你想抓,肯定一抓一個準,輕而易舉就能把事情給坐實,到時候對民衆有個交代,這風波就慢慢平息下去了。
等邁過這個坎,你該調查幕後真兇還繼續調查;如果覺得過意不去,等風頭過去沒人關注了,再瞅個機會把施工隊負責人從輕發落就是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何思賢語重心長地道了一句。心道曾毅到底是年輕啊,眼下根本不是逞能的時候,你要是不這麼去做,別說是救不了施工隊,或許連自己的前途都得搭進去,到時候一準賠個精光,只能是白白便宜了那個幕後下手的人。
“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態穩定下去!”曾毅道了一句,顯然是不肯接受何思賢的建議。
何思賢只能是無語嘆息。曾毅是塊好鋼。但就是太固執了,不撞南山不回頭。這種性格有的時候能夠成大事,但有時候也是要壞大事的。
看曾毅比較固執,何思賢也沒有再勸,而是話頭一轉,說起另外一件事,道:“最近兩天有個謠言,傳得是非常厲害,說中化市的鐵路站方案之所以被否,跟你曾毅、還有豐慶縣有着莫大的干係!”
曾毅眉頭一皺,他明白何思賢的意思,這個謠言其實是事實,所以絕不會是自己放出的消息,古樹被鏟,再配合“謠言”四起,這分明就是有計劃地針對自己而來的。可以想象,如果中化市的領導聽到這件事,心中是何其震怒,正好豐慶縣還發生了這麼一檔子事,他們豈能無動於衷,衝動的,怕是都要置曾毅於死地而後快了,沉得住氣,這時候也要伸腳在曾毅身上狠狠踩幾腳!
鐵路站的事情,曾毅肯定是和中化市上上下下都結下了死仇,而中化市在省裡又豈能沒有爲他們主持公道的大領導?更別提把鐵路站落在中化市的方案,原本就得到了省裡很多領導的默許和支持!
何思賢看曾毅在那裡思索,也就沒有催促曾毅立刻做決定,他相信曾毅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決定,眼下形勢逼人,自保是最要緊的,哪顧得了那多啊!
片刻之後,曾毅說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果有人要爲自己的失敗尋找藉口,自然能找出一大堆來。”
何思賢一滯,隨後把菸頭掐死在面前的菸灰缸裡,他沒料到曾毅會固執到這種程度,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也不肯變通一下,甚至寧可接受其他人爭取鐵路站失敗之後的報復和發泄。
“今天晚上很關鍵,希望民衆能夠冷靜下來!”何思賢沒有再往下講,再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並不是個過河拆橋的人,否則今天就不會對曾毅親自面授機宜了,可曾毅的態度,讓他有些失望,之前自己覺得曾毅至少是個成功的政客,現在看來,或許及格都不夠啊!
曾毅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也根本坐不下去了,正如何思賢所講,今天晚上非常關鍵,無論如何,必須讓民衆回家,只要成功地把民衆從街頭勸回家,那民衆再次聚集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任何事情,都是一鼓作氣,再鼓氣衰的,民衆第一次聚集,只是一時激動,但回了家,就會慢慢冷靜下來。
出了會議室的門,就碰到了從電梯間走出來的專職副書記宋明華,宋明華的樣子把曾毅嚇了一跳。雖然表面沒有什麼大傷,但卻是鼻青臉腫、神態萎靡。跟在宋明華身後的,是縣局局長王超。
“明華同志,你這是……”曾毅急忙迎上去,長久以來,宋明華在豐慶縣都是空氣一般的存在,以至於曾毅都忘記了縣裡還有宋明華這麼一位名義上的三把手。
“曾縣長,你可算回來了。有你回來主持大局,我就放心了!”宋明華一臉的苦笑與無奈,他實力不濟,在豐慶縣的常委中永遠都只是那個舉手贊同的人,但這不代表他的政治智慧不足,縣裡今天發生的事。他心裡早有判斷。
王超此時在旁說道:“今天古樹被鏟,導致民衆情緒過於激動,加上事出突然,毫無防範,當時的事態非常危急,幸虧宋書記挺身而出,隻身前去跟民衆對話,這才穩住了民衆,沒有讓他們做出更過激的舉動。”
宋明華擺擺手。道:“換了任何干部在場,我相信都會這樣做的。”
包起帆趁曾毅在會議室跟何思賢對話的工夫,已經把縣裡今天的情況全都瞭解到了,當下附到曾毅耳邊道:“當時民衆激動之下,打算衝擊縣委縣政府,宋書記正好路過古槐廣場,於是立刻上前勸阻,好話說盡,最後不惜下跪懇請。這才讓民衆放棄了衝擊政府機關的舉動。直到縣局的同志得到消息趕到現場,宋書記才被營救出來。”
曾毅一聽。心中立刻對宋明華敬佩了起來,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或許誰都不會想到,那位一直在縣裡形同虛設,甚至連開會都不敢大聲講話的專職副書記同志,在縣裡最危急的時刻,竟然是最有魄力、最有擔當的一位,而平時那些威風凜凜的人,這個時候卻是原形畢露了。
僅憑這一點,曾毅就敬重宋明華,或許宋明華對豐慶縣沒有做出什麼巨大的貢獻,但那僅僅是因爲職權所限,宋明華主管的原本就是務虛工作,這決定他在很多事情上就沒有發言權。
但從今天宋明華的挺身而出就能看出,如果把他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上,那麼這位宋書記絕不會還是一幅庸庸碌碌的模樣。
曾毅上前抓住宋明華的手,有力地晃動了一下,道:“明華同志,今天要不是你在縣裡,情況將不堪設想,你受苦了!”
宋明華只是在曾毅的手背上拍了拍,什麼也沒有講,這何嘗不是一種無言的提醒和支持。對於曾毅到豐慶縣之後的所作所爲,以及豐慶縣這段時期的巨大變化,宋明華都是看在眼裡的,他對年輕的曾毅很是欽佩,所以此時此刻,他心裡很是爲曾毅憂慮。
如果曾毅因爲此事受了牽連,這將是豐慶縣百姓的最大損失,也是宋明華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曾毅這樣實實在在做事的幹部,如今實在是太少了,已經不能再少了!
放開宋明華的手,曾毅臉色一沉,肅聲對王超下達了指示,道:“今天晚上非常關鍵,除了規勸民衆回家之外,縣局還要增派便衣力量,深入到街頭巷尾,以及每一個街道、社區,防止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混入羣衆之中,對民衆進行二次煽動。”
王超一挺胸膛,道:“是,我們會立刻增派人手,防止民衆再次上街聚集。”
曾毅從南雲縣到白陽市,再到現在的豐慶縣,這樣的事情經歷實在太多了,處理起來非常老道,他又對包起帆道:“把單位、企業、以及社區的居委會全都發動起來,讓他們包乾到人,對各自轄區內的民衆進行勸說和解釋工作;各單位、企業、學校明天不得以任何理由停工停課;……;有任何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彙報!”
下達完指示,看着大家分頭去行動,曾毅站在那裡咬了咬牙,眼中精光時隱時現,讓人看不出他此時心裡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