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醫科大學的三號多功能廳,是一間能夠容納六百人的大型階梯教室,此時稀稀拉拉坐了二三十號人,是來聽曾毅報告的。
曾毅待在東江的時間較短,他的演講也是臨時加進來的,雖然有黃燦的開口,醫科大給安排了一間大教室,但海報是昨天才發出去的,知道的人不多,現在能來三四十人,已經是很難得了。畢竟中醫學院在醫科大隻能算是小門小戶,學生本來就不多,而真正能夠踏踏實實學習中醫的人,就更少了。
很多人選擇報考中醫專業,其實是衝着中醫的錄取分數線比較低,同樣是考醫科大,西醫臨牀的錄取線就比中醫高了七八十分,很多人報中醫進入醫科大,卻都選修了西醫專業,跟曾毅一樣,他們準備畢業的時候拿個雙學位,誰都知道搞中醫沒前途。
黃燦領着曾毅走進多功能教室,臉色立時就沉了下去,怎麼搞的,自己明明交代了是很重要的演講,爲什麼纔來這麼一點人。黃燦覺得有點下不了臺,畢竟是他邀請曾毅來講的,現在這麼點人,也不知道是寒磣自己呢,還是寒磣曾毅呢。
身後跟了十幾位,都是黃燦的學生,以及中醫學院的講師,看黃燦臉色不悅,就趕緊解釋道:“這次的演講比較突然,時間上有點緊,宣傳就沒法搞,要不我再通知一下?”
曾毅倒是無所謂的樣子,人多有人多的好,人少有人少的好,能衝着自己這個毫無名氣的人來,說不定這些都是鐵桿中醫呢,他擺了擺手,笑道:“兵貴精而不在多,有這些人,就足夠了!”
黃燦有些生氣,衝自己的學生冷哼了一聲,就在前排中間找了個位置坐了下去,然後拿出筆和本子,打開放好,一副認真要做筆記的樣子。
這幅架勢,把現場的人都給驚住了,黃老在中醫界的經方派,可是泰斗級的人物,平時誰見了他,都得尊稱一聲黃老,只要黃老肯指點一下,就讓你受用無窮,可今天黃老卻擺出一副謙虛的學生模樣,大家怎能不吃驚啊。
黃老的那幾個學生,更是莫名驚駭,他們跟黃燦學藝,算是師出名門了,所以平時對中醫界的其他人,多少有些輕視,今天肯過來聽一個年輕後輩的報告,完全就是衝着黃老來的,要是黃老不來,他們纔不願意來呢!誰知黃老在這個年輕人面前,竟是如此謙遜,這讓他們大吃一驚,紛紛揣測曾毅是什麼來頭。
現場坐了不到五十個人,三分之一還是跟隨黃老來的博士生和講師,後面的學生看到這情況,剛開始還以爲曾毅可能是學校新聘來的講師,黃老是過來把關的,可看到黃老的認真模樣,就覺得不對勁了,趕緊掏出手機,開始發短信召集人馬。
曾毅走上講臺,心裡笑了笑,沒想到自己還有登上講臺、授業解惑的一天,就是這場面寒酸了一點。
看到下面學生的動作,曾毅就知道還有人來,也就不着急開講,道:“黃老是中醫界的老前輩,蒙黃老擡愛,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說實話,心裡有點惶恐。所以開講之前,我先跟大家互動一下。”
曾毅看着下面,問道:“在座各位中,覺得中醫能治病的舉手。”
後面的學生,幾乎都把手舉起來了。
“覺得中醫能治大病的舉手?”
舉手的人就少了一半。
“覺得中醫能治急症的舉手?”
舉手的就只剩下七八個人,而且還很不堅定,左顧右盼的。
曾毅笑了笑,道:“各位是學中醫的,對中醫算是有了解的,尚且對中醫是如此看法,可見中醫現在是多麼地勢微了!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們,我的師兄原先也是學中醫的,後來改學了西醫,現在還做到了省人民醫院的院長,身邊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例子,大家立場不堅定,也就在所難免了。”
學生們笑了一聲,沒想到這個講報告的人,上來先講這些喪氣話。
曾毅此時看着下面,道:“剛纔放下手的同學,我給你們一個建議,你們現在就可以放棄中醫,改學西醫了。”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來的人本來就不多,怎麼還沒開講呢,就要趕人了,這不是瘋了嗎。
“大家有沒有想過,中醫眼下爲什麼會如此勢微?除了外界的因素外,我認爲中醫人的不堅定的態度,是造成這種局面的最主要原因!中醫的學生半路改行,年輕的中醫大夫不敢用經方治病,年長的中醫又只肯做‘慢郎中’,碰到大病、重病,唯恐避之不及,甚至在省級中醫院的治療室裡,也掛滿了輸液瓶。試問,中醫人尚且這樣對待自己的職業,又拿什麼去說服病人相信中醫呢?”曾毅反問。
大家全都啞然,這種事情現在基本屬於是常態了,大家這些搞中醫的人,以前常埋怨病人不相信中醫,自己纔不得不感嘆中醫不好混,然後改弦易轍,可反過來一想,是不是也跟中醫人的步步退讓有關係呢,是自己拱手把病人和陣地讓給了西醫?
“中醫究竟有沒有用,能不能治病,我覺得這個問題根本就是多餘的。”曾毅右手一擡,指向黃燦,道:“黃老今日之成就,就是中醫有用的最大明證。如果中醫不能治病,黃老今天就不會坐在了這裡了。”
學生就都笑了,是啊,黃老多厲害的一個人物,國家領導人都要請黃老去治病,你敢說中醫無用,敢說中醫不能治病嗎?
“中醫人自己對中醫喪失信心,纔是最可怕的。”曾毅笑了笑,“如果你們沒有對中醫信心,我就是講得再多,對你們來說也是廢話一籮筐,所以今天這個報告,我的第一個題目,就是恢復大家對中醫的信心。”
底下有個學生覺得挺有意思,就嚷道:“怎麼恢復?有藥方嗎?”
其他人低聲笑着,都望着那個搗亂的傢伙。
曾毅就笑道:“麻煩你再把剛纔的話講一遍!”
那個學生看曾毅點了自己的名,這纔有點惶恐了,學院的幾位重要講師都在場呢,不會因爲這個就影響到自己畢業吧,他哆哆嗦嗦道:“有沒有恢復信心的藥方?”
“有!”曾毅語氣非常堅決,回答沒有任何的猶豫,他招了一下手,道:“你過來,我給你一個方子,可以治好你的哮喘!”
那學生有些目瞪口呆,他是有哮喘的毛病,可自己現在不發作,對方是怎麼知道的,自己跟他根本就不認識啊,“你……你怎麼知道的?”
“聽聲音就能知道了,做中醫的基本功!”曾毅說了一句,就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大家就都看着他,心裡驚詫不已,不會吧,只憑一句話,就能斷出對方有哮喘,這也太神奇了吧。
那學生卻是猴急猴急地躥上前去了,他自己很清楚,這回是遇到高人了,他站在講臺邊等了一會,就拿到了曾毅的方子。
回過頭,看黃燦正在看自己,那學生就把方子遞了過去,黃燦給這個學生把了一會脈,凝神想了想,再看看曾毅的方子,發現完全對症,增無可增,減無可減,就是自己開方,也開不出如此恰當的方子來,而且曾毅只是聽聲就得出了診斷,顯然要勝自己幾籌啊。黃燦就道:“放心去吃吧,記得把情況反饋給我。”
學生大喜過望,能有機會跟黃老單獨聯繫,這機會可不是誰都有的。
其餘的學生頓時來了興趣,又有一個人站起來,道:“那你看看,我有什麼病?”
“上前兩步來!”曾毅說到。
那人就高高興興往前來了,剛走到曾毅跟前,曾毅就道:“你是不是經常頭痛,查不到原因,還覺得自己的記憶力不好,腦子不夠使?”
那學生被嚇住了,磕磕絆絆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曾毅就開始寫方子了,一邊道:“沒事,這是小時候煤氣中毒的後遺症,你按這個方子吃兩副藥就能見好!”曾毅是從鄉下長大的,冬天家裡都燒爐子,煤氣中毒的事時有發生,這種病例曾毅見過幾十例,所以一看對方的氣色,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學生這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的媽呀,這還是不是人啊,怎麼連這件事都能知道啊,這件事自己都差不多給忘了,也難怪自己總查不到病因啊。
等他暈暈乎乎接過方子,底下學生的情緒就開始高漲,一個高瘦白淨的傢伙站起來,急急嚷道:“曾老師,看看我,看看我……”
說完,不等曾毅同意,就往講臺這邊來了。
曾毅瞥了一眼,擡手道:“你不用過來了!我已經知道你是什麼毛病了,你大腿骨折過,上了鋼釘,現在長一塊取不出來了!這種事你找我也沒用,要是當時找中醫的正骨大夫給你治,三個月你就能打籃球了,何至於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那傢伙愣了半晌,驚問道:“老師,你的眼睛不會是帶X光透視的吧!”
臺下的學生,心裡基本都是這個想法,這也太神奇了,只看一眼,聽一句話,對方有什麼病全都清清楚楚,就是去醫院做檢查,也未必能查出這些病啊。
“看你走路的方式就知道了!”曾毅笑着,“中醫講的是望聞問切,大家只要把這些基本功做紮實了,都可以做到。”
有學生不服,跑到講臺前伸出胳膊,“曾老師,你要是能知道我有什麼毛病,我就服了你!”
曾毅淡淡笑了笑,伸手搭了個脈,摸了一會,心道這小子可真陰險啊,竟然拿這種事來考究自己,他收回手,輕笑道:“你的胸口長了一顆瘊子,你自己把它給弄死了!”
這傢伙睜大了眼睛看着曾毅,太離譜了吧,能診出自己胸口長了一顆瘊子,已經是脈法如神了,可他竟然還能診出瘊子已經被自己弄死了,這實在是無法讓人相信啊,診脈真能診出這個嗎?
如果曾毅現在說自己的眼睛帶透視,這傢伙絕對相信,而且是堅信。
曾毅絕對是診脈診出來的,以前他也診出說袁文傑的背後長了顆穿心疵,兩者是一個道理,診脈經驗極其豐富的人,是能診出這些的。
那學生傻愣着沒反應過來,可底下的人就已經鬧開了,道:“說話啊,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啊!”
“是!”那學生一臉呆若木雞,怎麼都想不明白,還是覺得這事太不可思議了,他道:“我胸口長了顆瘊子,我自己用線把它根部扎住,讓它缺血死掉了。”
學生們集體訝然,神了,這絕對是神了,今天這堂課真沒白來啊,竟然見識到了如此厲害的診脈手段,不比懸絲診脈差啊。
曾毅看了看下面,覺得效果已經基本達到了,就道:“現在,還有誰認爲中醫都是假的、虛的?”
學生們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對中醫就是懷疑的,此刻羣情激盪,有人更是嚷道:“以後誰敢說中醫是假的,我跟他沒完!”
曾毅笑了笑,道:“我也正要告訴大家一個消息,我的那個院長師兄,現在又開始重新學習中醫了,所以,大家沒必要覺得學中醫就低人一等,更不要自怨自艾,我的年齡比你們大不了幾歲,我能學好中醫,大家就同樣可以學好。”
黃燦坐在下面,微笑頷首,自己找曾毅來講課,真是找對人了,讓學生、讓中醫人重拾對中醫的信心,比什麼都重要,如果連中醫人自己都對中醫沒信心,中醫就永遠都搞不好。
曾毅看了看錶,笑道:“現在距離報告開始,還有十幾分鍾,給大家先活動一下。”說完,曾毅倒是先下了講臺,慢慢踱出去,朝着洗手間的方向去了。
底下的學生這下連發短信都省了,直接拿起電話,開始通知同學舍友。
黃燦輕輕笑了兩聲,心道這個曾毅倒是有辦法,小小地露了這麼一手,非但唬住了那些學生,讓他們對中醫豎立了信心,還化解了今天無人聽課的尷尬局面。
等曾毅從洗手間回來,教室就坐了有一大半的人,黑壓壓的,還有人不斷地從後門往進溜。
黃燦的那些學生,還有中醫學院的那幾位講師,現在也不得不服了,在中醫學院,除了黃老外,可還從沒有哪位講師,能夠一下就號召來四五百位聽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