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毅要去中央黨校參加學習的消息,讓高新園區所有的幹部都感到十分意外,不過,大家更多的是羨慕,去中央黨校鍍金,那可不是誰都能有的好機會啊,鍍金回來,小曾主任的級別問題就可能解決了。
李偉才卻是吃驚,前幾天曾毅帶着挨個拜訪了市裡的領導,他心裡只是感激,覺得曾毅這個領導對於提攜下屬可是不遺餘力,現在蓋子揭開了,李偉才就猜到曾毅可能是要離開高新園區了。
送走組織部長於紹衡,李偉才就進了曾毅的辦公室,道:“曾主任,我們高新園區離了誰,也絕對不能離開你,你這趟去參加學習,我怕是難以挑起這副擔子啊。”
曾毅笑了笑,道:“李主任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相信你能幹好的!”
李偉才就有些激動,自己能從一個伺候領導的辦公室主任,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連跳兩級,做到管委會的實職領導,這都是曾毅大力提攜的結果。他的聲音就有些潮溼,道:“曾主任去黨校參加學習,這是件好事,曾主任前途遠大,我知道我不能攔着你,但我真的是捨不得曾主任你,我就願意在你的手下當個兵,給你當兵我感覺特別帶勁,心裡也特別地踏實!”
曾毅站起來,在李偉才肩膀輕輕拍了一下,道:“我現在只是去參加學習,並沒有說一定要走嘛,何況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這些的當幹部的,就是哪裡需要哪裡去。”
“曾主任對高新園區所做的貢獻,我們全體百姓、還有管委會的幹部職工,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大家都相信,只要跟着曾主任幹,就一定過上好日子,就一定能把高新園區建設得更好!”李偉才說到,這雖然是句官話,卻是他此時真實心情的代表。
曾毅擺了擺手,淡淡說道:“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好日子要靠大家上下齊心。”
說着,曾毅拉開自己的抽屜,從裡面拿出兩盒特供的大熊貓,笑道:“就剩這兩盒了,送給你解解饞,希望你能帶領大家,把高新園區的建設繼續推行下去!”
李偉纔有些壓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心裡很清楚,管委會很多人都是看不起自己的,但曾毅是從來都沒有看不起自己,曾毅總是一副平和大度的態度,以超越年齡的睿智來看待一切,李偉才習慣了在曾毅手底下做事,現在突然一下要分開,他覺得接受不了。
曾毅沒等李偉才說別的,就道:“偉才同志,陪我到下面走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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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偉才只得道:“好,曾主任,我馬上去安排。”等合上曾毅辦公室大門之後,李偉才一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很多人都以爲曾毅是靠背後的巨大能量,才取得了這耀眼的政績,但做爲所有事件的親身經歷者,李偉才卻是非常清楚,曾毅完全是一步一個腳印幹出來,其中的兇險程度,更是別人想也想不到的。
平海集團的項目,是曾毅爭取到的;南雲醫學院的建設資金,是曾毅一手籌措的;小吳山就更不要說了,曾毅非但沒有得到上面的幫助,反而是在市裡省裡都不給於幫助的困難情況下,硬是闖出了一條生路。
能夠遇到曾毅這麼一位寬容、大度、有能力、有抱負、一心爲民的領導,李偉才覺得自己是非常幸運的。
半個小時後,兩人到了小吳山,此時小吳山的幾個項目,已經建設進度過半,灰色的水泥牆皮在綠色之中乍隱乍現。
曾毅站在南雲醫學院投資的養老服務中心前,道:“小吳山的立足之本,就是生態養老,這條主線絕對不能亂,對於任何破壞生態的行爲都必須堅決打擊,要積極開展養老產業方面的研究工作。要和南雲醫學院、戴維基金這樣的機構合作,探討出一條養老服務的標準,一個什麼等級的療養院,應該配置什麼樣的服務設備,環境和空氣質量要達到什麼程度,要有多少名理療師,有多少名營養師,要提供多少種服務,周邊應該具備什麼公衆服務設施,這些都要形成一個標準。”
李偉才點着頭,刷刷在本子上記着,這些都是曾毅還沒有完成的規劃設想,也是曾毅讓自己要做的事。
“現在是個服務標準化的社會,實行標準化的好處有很多,具體我就不講了。這個標準如果能夠確定下來,可以叫做‘小吳山標準’,不僅可以在全區所有服務機構推廣,還可以向外輸出,在養老產業中打響我們小吳山的品牌。”曾毅又道。
李偉才記的時候,心裡也是很受啓發,曾毅的想法不僅可行,而且給小吳山指出了一條可持續發展的長久之路。
如果真的能夠確定這麼一個標準,那小吳山的養老產業就大有可爲了,不僅可以吸引全國的遊客來這裡體驗高標準的養老服務,而且可以當做一塊品牌、一種標準來推廣。就像是酒店門口的星級標準,什麼樣的是三星,什麼樣的五星,今後全國的療養院,門口也可能會掛一塊牌子,標註他們符合小吳山養老標準的幾級水準。
離開小吳山的時候,曾毅又道:“基石基金這次投資星星湖是迫不得已,但今後必須嚴格按照規章制度來進行操作,這筆錢的性質你是清楚的,絕對不能投資股市、房市這樣風險大的項目,每筆投資不得超過基金總資本的十分之一,每筆投資不得超過投資項目總投資額的十分之一。”
“曾主任放心,你定的這幾個規矩,絕對不會破!”李偉才表着決心,他也清楚那筆基石投資的性質。
兩人又回到高新園區,隨便進了幾家工廠去參觀,並沒有通知工廠的領導前來陪同。
在一家加工廠的生產車間外面,曾毅看着生產線上的那些員工,都是些十八九歲的樣子很年輕的人,曾毅就問道:“李主任,你說這些工人,都是什麼人,是從哪裡來的?”
李偉才就道:“一部分是咱們白陽市下面縣裡的農民子弟,一部分是外地來的,都是來進城打工的。”
“拿你說說看,他們在這裡打工,賺了錢又會做什麼呢?”曾毅又問道。
李偉才微微搖頭,道:“不好說,應該會攢着錢,然後回老家蓋間新房,或者娶媳婦吧!要麼就是家裡還有上學的兄弟姐妹,等着他們賺錢養家呢!”
曾毅就問道:“沒有人想着要留在這裡,當一名高新園區的市民嗎?”
李偉才被問住了,曾毅的意思肯定不是這個,他是問爲什麼高新園區不願意留住這些人。
曾毅也不需要李偉才的答案,道:“我們國家的大政策,是推進城市化進程,讓大多數人成爲城裡人,但政策最後能不能落實,還得看我們這些基層的具體執行人。在高新園區的發展中,這些外來的工人做出了貢獻,他們做大了企業,繁榮了高新園區的經濟,做爲受益的一方,我們不能在自己發達之後,就豎起壁壘,只歡迎有錢人成爲市民,而把他們一腳踢開。有沒有人能夠告訴這些工人,他們在這裡幹滿多少年,就可以解決戶籍問題,幹滿多少年,就有資格購買市裡的經濟適用房呢?”
李偉才無言以對,這些問題他已經習慣了忽視,或者說是視而不見,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整個體制都是這樣做的。但曾毅卻記着這些生存在最底層的人,替他們想着這些問題。
“這些問題,就是我們這些具體執行政策的人需要考慮的問題,也是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曾毅也不爲難李偉才,道:“有那麼一句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有困難並不可怕,因爲做任何事情都會有困難,怕的是迴避困難。辦法是人想出來的,直的不行,可以曲的,政策面解決不了,可以用獎勵的辦法。”
李偉才就記在裡本子上,他沒有曾毅那麼大的魄力,但也可以辦成一些事,自己稍微做一丁點的事,就可以讓這些工人覺得還是有希望、有奔頭的。
曾毅說的,是如今體制的一個大問題,往往上面在制定一個政策的時候,出發點是好的,但問題出在上面只點了這道菜,卻沒有給出菜譜,也就是沒有相關的後續配套政策。
一個政策在執行的過程中,肯定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沒有一條政策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在問題出現的時候,在保證大方向不變的前提下,就必須對政策作出微調,得拿出配套的政策來解決問題,如此才能保證這個政策有條不紊地落實下去。如果沒有後續的配套政策跟上,那之前的政策就不是政策了,而是目標,爲了實現目標,誰還會在乎用什麼手段呢!
出了工廠,車子又從南雲醫學院門口繞了一圈,曾毅道:“小吳山的核心產業是養老,高新園區雖然有平海集團這樣的核心企業,卻沒有自己的核心產業,對一個企業的依賴程度過高,這對我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情,有了自己的核心產業,就不怕沒有企業來,也不怕留不住人。”
李偉才就道:“曾主任的意思,是打算髮展醫藥產業?”
曾毅點點頭,道:“有南雲醫學院這麼一個聚寶盆放在這裡,屆時會有大量的醫學人才聚集在這裡,所產生的聚合效應非常大,如果我們不加以利用的話,就太可惜了。戴維基金和平海集團資助的那些研究課題,也都非常不錯的,要給予高度的關注。”
李偉才道:“曾主任是醫學權威,這方面你最有發言權!”說着,他又把這件事記在了本子上。
從南雲醫學院穿過之後,李偉才提議再到星星湖那裡去看看,曾毅卻給否決了,那裡實在沒有自己放心不下的東西。有基石基金來負責星星湖後續的開發,基本不會走歪路的,顧憲坤會幫着把關。跟昭陽集團的倉儲購物中心項目,目前也已經談妥,進入了實質性的操作階段,再有半年的時間,星星湖必然會爆發出猛烈的生命力,將高新園區推到一個新的高度。
到管委會把私人的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曾毅準備離開。
等下了樓,樓下已經站滿了管委會的幹部職工,這次沒有任何人組織,大家是自發來爲曾毅送行的。曾毅到管委會這兩年,把一個瀕臨倒閉連工資都快發不出來的園區,打造成了白陽市的經濟龍頭,又爲大家解決了待遇的問題,爭取到了實實在在的利益,他用無可爭議的實力征服了管委會所有人的心。
“曾主任,在你學習的這段時間,我們一定會按照你平時的要求,兢兢業業,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等着你回來檢驗!”大家圍上前,有人主動伸出了手。
“好,好!”曾毅笑着跟大家挨個握手。
“我們大家都等着曾主任能夠早日學習歸來!”
“曾主任,你這次參加完學習,肯定又有進步,我們大家都爲你高興。你這樣的好領導,就應該走得更高!”並不是所有人的人,都認爲這只是一次簡單的學習。
曾毅跟大家一一握了手,然後雙手合什,擡高了對所有人拱了拱,道:“謝謝,謝謝,感謝這段時間大家對我工作的大力支持,能夠和大家一起共事,也是我的榮幸!”
足足耗了有半個小時,曾毅才上了車,在大家的集體目送之下,離開了高新園區。
跟榮城的幾位老朋友都打過招呼,做了道別,三天之後,曾毅就帶着簡單的行李,起身前往了京城。
中央黨校位於京城的西郊,對面就是鼎鼎有名的頤和園。
黨校位於頤和園北門,而玉泉山位於頤和園西,滿打滿算,中間也就是幾步路的距離,這也就是翟老爲什麼說要讓曾毅在家裡住的原因了。
按照通知,曾毅只要在一週之內報到即可,但曾毅還是決定提前去報到,在到達京城後的第二天,他就去黨校進行報到。
張傑雄派了輛車,送曾毅下山,按照曾毅低調的要求,這次沒有使用軍牌的車,只是一輛很普通的車。
車子到了黨校的門口,曾毅便讓司機放自己下來,不讓司機再往裡面送了。他自己帶好入學通知書,步行往黨校門口的值班室走去。
迎面是一座長方形的巨型石雕,上面幾個燙金的大字:中央黨校。
因爲中央黨校的特殊性,他的警衛制度是比較嚴格的,除了門口有值班室外,內部幾棟重要大樓的門口,也都設有值班警衛室,隨時檢查出入人員的證件。在省部級官員進修的宿舍樓內,進出甚至需要事先通報。
門口的值班警衛檢查了曾毅的入學通知書,覈對無誤,指點曾毅去7號樓,找培訓部報到。
中央黨校作爲輪訓培訓全國高中級幹部的最高學府,其校內最重要的兩個部門,便是進修部和培訓部了。
進修部負責輪訓的是省部級官員、地廳級官員、以及一些分量頗重的縣處級實職領導幹部,其重要性是不容置疑的。可以說,所有的地廳級官員要想晉級升格到省級,都必須到這裡的進修部參加輪訓,“非訓不提”,這幾乎是一條鐵律。
不過,曾毅要去的則是培訓部,重要性就不如進修部了,培訓部主要負責輪訓的對象,是青年後備幹部,以及少數民族的幹部。
曾毅現在就是一名後備幹部了,往裡面繼續走,他又看到另外一座巨石照壁,上面幾個鮮紅的大字:實事求是!
這是中央黨校的校訓,同樣的字和同樣的石頭,曾毅在南江省的省委黨校也看到過,看來各地的黨校,也都是按照中央黨校的模式來建設的。
走過校訓照壁之後,曾毅就在旁邊找到了培訓部所在的七號樓。
培訓部辦公室的門此時敞開着,曾毅上前敲了兩下門,能看到裡面有位年輕幹部正朝門口張望着,神色頗有些急切。
不過看到曾毅,那位年輕人明顯有些失望,沉着眉問道:“你找誰?”
曾毅就道:“你好,我是來報到的!”說着,曾毅拿出了自己的入學通知書。
那年輕人一擺手,道:“這裡是培訓部!”他以爲曾毅是找錯了地方,他在這裡做了好幾天的接待工作,前來報到的,都是三十往上的幹部,甚至三十多歲的都不多見,主要是四十朝上的居多。
按照現行的幹部政策,三十歲到科級,四十歲到處級,就算是很正常的升遷速度了,但絕大多數人都很難達到這個標準,更不要提曾毅這麼年輕的了。
“我就是找培訓部報到的,這是我的入學通知書!”曾毅上前兩步,把自己的通知書放在了對方的面前。
那年輕人有些意外,拿起曾毅的通知書看了看,確認無誤,就道:“你是南江來的?在省裡工作吧?”這是要套一套曾毅的背景了。
曾毅就笑道:“是在下面的縣裡,在辦公室裡給領導跑跑腿!”
“哦,這樣啊!”那年輕人的神色明顯就有些倨傲了,在縣裡給領導跑腿,看來沒有什麼背景,來黨校參加學習的無非是兩種人,一種是來鍍金的,一種是被打入冷板凳的,這小子這麼年輕就來參加學習,倒不至於是被打入冷板凳的,估計拍馬屁拍得領導高興了,就給“輪”上這個機會了。
不過,一個縣領導的馬屁,就算拍得再好又有什麼用!
此時,門外的樓道上傳來一聲咳嗽,那個年輕人立刻放下曾毅的入學通知書,再次用急切的眼神看着門口,等看清楚來人的長相,屁股下面就像是觸電了似的,一下站了起來,無比熱情地道:“同志,是來報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