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禹駕駛着摩托,在前邊領路。車輪胎捲起塵土,漫天飛舞。載着我們的轎車,就頂逆着這些嗆人的土灰,緊隨其後。這條路修築在廣袤的農村地區,長時間沒有車輛來往之後,積起了好多灰土。怪不得吳林禹要超車而過,因爲他如果一直跟在我們後邊兒,肯定會有好土灰入鼻
路況不算好,路面時寬時窄,加上另一條道上堵滿了車,程佳華只能放慢速度,和吳林禹保持好距離,同時,也能離那些漫在空中的土灰遠一點兒。
女孩兒答完一句“哦”之後,幾人就不再談話。也許是因爲找不到話題,也可能是在幻想,四五十個的團體,是個什麼樣子。沉默之中,程佳華按開了車載cd,想聽幾首歌曲。結果發現那塊小屏幕亮起了一排繁體中文:系統未檢驗到光碟,請放入後重試。
倒是在前邊兒疾馳的吳林禹,將摩托車上帶的音響,搞出了響聲。摩托車放出的電子樂很響,甚至將摩托車帶來的引擎轟鳴都蓋過了。這種節奏感極強的電子dj歌曲,我上一次聽到,還是在王叔駕駛着的皮卡車裡。
那個時候,只有王叔、段可和我三個人,坐進皮卡,拐上國道,帶着百無聊賴,懷着美好憧憬,駛出了城外。我現在想起王叔一邊嚴肅駕車,一邊聽着節奏感極強的電子樂的畫面,依舊會覺得好笑。而現在車窗外的景色,與國道上的也是小異大同。所以,從摩托車傳來的聲響,加上眼前所見,讓我產生了一種異樣親切。
這附近的地勢很平,藍天白雲下,再看不見屏障似的大山,也很少有那種凸出的小山,遮擋視野。車窗外,盡是密集的農房、分劃鮮明的農田、界限模糊的果樹林子。以及,在近在遠、數量極多的電線杆和通信塔。
頭頂那些縱橫交錯的黑色電線,也在藍天下提醒着我們,以前的這裡,屬於人類文明。有句話不是這樣說的嗎:有電的地方,就會有文明。
漸漸的,修築在綠林軟壤中的農房,開始向道路兩邊集中。要致富,先修路——我們又到了一個依靠道路聚居而成的城鄉結合部。這類地方,在這種鄉村路道上經常可見。每每見到,總會讓我覺得很有趣,因爲路旁的商鋪裡,賣什麼的都有。
有賣水泥的,有做木料的,有搞五金建材的,也有建服裝廠的。洗車行就靠在電動車的銷售部旁邊,藥店旁邊會有小超市、招待所,或者是幼兒園。計劃生育服務站的大樓上,也會掛一幅汽車保險的標語。一句話總結就是:有店鋪紛繁的雜,也有規劃無章的亂。
儘管規劃雜亂,建築面貌欠佳,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裡纔是真正意義上的“百貨市場”。我在想,要是這附近的人們消費高點,這裡能不能發展成爲一個購物廣場呢?
讓我欣喜的是,在以前的印象中,建築物與堵着的汽車,也就等於着腐臭味。但現在,除了車窗飄進來的土塵外,空氣中就再沒有其他東西讓我鼻子感到難受了。但是,如果聞得夠仔細,也能聞到一股異味。這有些像腐臭,但又不全是。
地勢緩緩向下,路旁建築的面貌也漸漸變好。在一段下坡路里,目光越過那些低矮的建築物,已經能看見修繕完好的幾棟高樓。果然是要接近城裡了。下坡走完,前邊兒的吳林禹突然停下了摩托車。這裡的路變寬了一些,程佳華便一拐方向,將轎車停在了摩托車旁邊。
吳林禹抹了抹臉,指着路前方,在嘈鬧的電子樂中,大吼着問我們:“這路分岔了,該走哪一條?”
聽清他的話後,我和程佳華一起轉過頭去,看向後座。
女孩兒圍着雙手,看了一眼窗外,然後和我們對視着說:“走左邊。”
聽完,程佳華轉回頭,對吳林禹比着手勢說:“左邊!”
“這要進城了,你就跟後邊兒吧,拐彎兒的地方多。”程佳華說着發動了轎車。
“好的。”吳林禹搓着雙手說。在他身旁的牆上,刷着兩排印跡斑駁的標語:
無證開車危害大,出了事故害全家;騎乘摩托車必須戴安全頭盔。
轎車左拐向上,來到一個“t”字型路口。轎車,就在“t”字下面那一豎所代表的道路之上。
“嚯,全給攔住了!”程佳華緩緩將車開進路口,望着車外,驚歎道。他驚歎的原因是,這個“t”字路口裡的三排斑馬線上,都立着一個大牌子。牌子上寫着醒目的五個字:武裝檢查站。
那條一直伴隨着我們的汽車長龍,就是從這裡誕生,再綿延向後。代表“t”字上面那一橫的道路,肯定就是進城的路,因爲除了我們這條道,另兩條道上,也堵着滿滿的車輛。三條汽車長龍,自三個方向而來,全都指向這個三岔路口,好不壯觀。
“不讓進出城嘛。”我接話道。這裡肯定有過武裝軍警設崗,槍槓子頂在斑馬線上,哪個司機還敢越紅線呢?“武裝檢查站”的牌子下邊兒,能看到幾具身着制服的屍體。當然,事情過去那麼久,幾具屍體早已腐蝕得不成樣子了。那些制服,也乾癟下去,僅靠遺剩的骸骨支撐着。連蒼蠅們,都不怎麼愛來光顧了。
“交警真是厲害啊,”程佳華繼續接話,“幸好沒有堵滿。”
“這個路口右轉。”後座的女孩兒說。
“收到。”程佳華轉動方向盤,往右拐去。出城那條道堵滿了車,留下了另一條空空如也的進城道。這條沒有車輛堵塞的進城道,也就是我們的順行道。
“然後一直直走就行了。”女孩兒吸了吸鼻子,像是感冒了。
“意思是不遠了嗎?”程佳華打量着道路左側的街道說。轎車拐上這條路之後,路面又寬闊了不少。街道左側開始出現林立的高樓,現代化的建築,兩側也有排比整齊的行道樹,以及隔距有序的路燈。嗯,終於有點兒城市街道的樣子了。
“嗯,不遠了。”女孩兒答道。
我望着外邊兒的街景,沉了口氣。不遠了,就快要見到女孩兒口中的“四五十個”了。當然,我最期待的,還是合影裡那個熟悉的面孔——周志宏。
說到合影,他們這些人,幹嘛想到要去照合影呢?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他們這羣人過得很不錯,但一天又無事可做,只好找些閒事兒來打發時間。是啊,四五十個人,團結起來力量大,完全可以被稱作“倖存者聯盟”了。
換句話說,這個女孩兒所屬的團體,就如同發展壯大後的李工頭。這樣一想,李工頭帶領他們拍合照,也不是很怪。留個紀念嘛。
“你們那麼多人,是一直都住在一起?”陳莉姍又開始好奇了。
女孩兒搖頭,說:“不是。”
“肯定是在城裡一個個找出來的吧。”我插話說。以我對病毒的瞭解,肯定不會存活下一個團體的人。要發展到四五十人的規模,只能按照李工頭那套模式來。或者,像張大叔設想的那樣,等其他人自己找上門。
“嗯,差不多。”女孩兒對我點頭。說完,她抹了抹臉,撫理頭髮,像是在整理儀容儀表。
如果當初不是讓爛耳朵趙撿了漏,日復一日,我們建設的那個城區,興許也能發展到如此規模。
左側的那條汽車長龍,長度不如之前那條。轎車沒行駛多久,道路左側的車隊就漸變稀疏,直至斷尾。我看了看錶,現在剛好是吃午飯的點。等會兒那些人如果得知我們救回了女孩兒,肯定會好好的感謝我們,並招待一頓美食。出來這麼久,我記得我們只吃過兩次米飯。所以我現在一想到記憶裡的那些屬於家常菜系的饕餮,這口中的唾液就不住的分泌。
“四五十雙眼睛,”陳莉姍又開始感嘆了,“要是一起盯過來,肯定會讓人不好意思呢!”
想到這裡,我否決了之前“送完女孩兒”就走的計劃。我決定還是進去看看,就算碰到周志宏,也無所謂了。因爲我真的想去看看。不僅是因爲我想受那份飽腹之祿,還因爲,我想看看四五十人的團體,可以發展成一個什麼樣子。
其實說白了就是,我在鐵路上悶了這麼久,開始有些迫切的想和其他人進行交流。哪怕是看看他們長什麼樣子也好。
程佳華笑了笑,接話說:“你以前不是老師嗎,講臺下每天都會有四五十雙渴望知識的眼睛,那你豈不是每天都不好意思?”
“那不一樣,”陳莉姍道,“那是以前。”
程佳華剛想回答一句什麼,女孩兒就打斷了他的話:“前邊兒那個路口,左轉。”
程佳華聽罷,就將車靠到了左側的逆行道。他指着前邊兒貼路而修的幾棟未完工樓體說:“就那個?”
“嗯。”女孩兒看也沒看就確認道。
“好的——“程佳華拖長了語調,看了一眼反光鏡,“我來給他亮個轉彎燈。”
轎車很快越快了路旁那幾棟滿是腳手架與綠紗布的大樓,左拐進路口。
“就要到了。”女孩兒將頭髮紮好。
轎車拐進路口後,路面就變窄了不少。本來開闊的視野,瞬間也被路兩旁密集的植物所狹取。轎車右側是一排行道樹,繁茂的行道樹枝葉,蓋住陽光,給人一種壓抑。行道樹更裡,則是一棟沾染泥灰的白磚建築。
“哪兒呢?”程佳華放緩車速,左顧右盼着。行道樹的枝葉上,覆着一層白灰,像是經常
“沒找見。”吳林禹駕車向前,和轎車並排而行。
突然,前邊兒幾米處的行道樹下,現出了兩個人影。他倆顯然是發現了我們,在對我們招手,示意停下。
“嘿,好像到了。”程佳華面露笑容,按了兩聲喇叭。
轎車前行幾米,靠路而停。我轉頭一看,兩人都是男性,手裡拿着黑漆漆的步槍。而且,在他倆身後,有一道向上的水泥坡。水泥坡上,有一棟更高的建築物。建築物的側面,也就是那面水泥坡上,設有一道很寬的鐵欄門。這裡肯定是什麼機關單位的大門口。
鐵門左側是那棟五六層高的建築樓,右側是一個稍矮的建築,那應該是門衛待的地方。建築樓上,鑲着一豎排銅黃色的大字。
我還沒來得及擡頭,去看清上邊兒寫的是啥呢,那兩個人就主動靠過車來。在前的那人低下身子,從碎掉的車窗,看進車裡。他先是看了我一眼,又和程佳華對視。最後,他又擡頭,看向轎車另一旁的吳林禹。
一秒之內,他臉上的神情就變了。
“老楊,拉鈴兒,有情況!”他邊吼邊往後退去,手中的槍也朝我們指來。
吼完,站在鐵門那人,就跑向鐵門右側的門衛處。緊接着,一陣刺耳的、類似上課鈴的響聲,就從那建築裡傳來。
“都他媽抱頭!”那人兇惡着表情,舉着槍對我們命令道,“你們敢亂來,我也不客氣!”
在他身後那個人,也舉起了槍,瞄向了我們。
響鈴之中,我和程佳華對視了一眼,心說這他媽是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