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有多恨我?”
江祁沅微微眯起視線,眼中帶着不易察覺的恐懼感。
沈南禾用手背抹掉臉上的眼淚,視線變得清晰起來,她看着江祁沅,忽然語氣坦然的回道,“我不恨你。”
江祁沅下意識的眉頭一蹙,因爲沈南禾的回答,讓他意外。
兩人對視,沉默數秒,江祁沅道,“你不恨我,幹嘛這麼對我?”
沈南禾面無表情的回道,“以前恨你,是因爲愛,現在不愛了,所以不恨,現在的我,不希望跟你有任何的私人牽扯,我們同一屋檐下,你就只是我小舅……而已。”
江祁沅的臉色,從沈南禾說出的第一句話開始,就已經逐漸陰沉,待她說完之後,他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
不能說不諷刺,兩年前,也是在這個房間之中,江祁沅無數次的令沈南禾如置深淵,而今,她再次回來,跟他單獨相處的第一刻,就令他感受到了她當初的感受。
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這一刻,江祁沅的心裡面,除了不甘,憤怒,恐懼,煎熬之外,竟然還有一絲絲意料之中的錯覺。
沈南禾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個人也有些虛脫的樣子,她伸手指着門口的方向,低聲道,“現在,出去。”
江祁沅站在原地,沉默數秒,終是什麼都沒有說,然後轉身,在沈南禾的注視之下,邁步出去。
他走後,沈南禾瞬間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般,她伸手扶着牆壁,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沈南禾在房間中待了兩個小時,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她邁步下樓,看到江郅浩跟江祁沅都坐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中。
見沈南禾下樓,江郅浩起身道,“休息好了嗎?”
沈南禾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道,“我想去醫院看外公。”
江郅浩道,“從回來到現在,你一口東西都沒吃,廚房準備了吃的,你吃點我們再走吧。”
沈南禾搖搖頭,她沒有胃口。
江祁沅忽然起身道,“不吃就直接走吧。”
他邁步往外走去,至始至終,沒有看沈南禾一眼。
沈南禾跟着江郅浩一起出了別墅,別墅的院子中,停着兩輛車,一輛是江祁沅的,一輛是江郅浩的。
沈南禾徑自上了江郅浩的車,什麼意思,昭然若揭。
江祁沅自己開車,先往外走。
江郅浩坐在駕駛席位,車子發動之後,他出聲道,“南禾,我爸這次病來如山倒,雖然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但是醫生私下裡也跟我們說過了,他年紀大了,說句不好聽的……就快要油盡燈枯了,我希望你能留在香港陪他,可以嗎?”
沈南禾聽着江郅浩低沉的聲音,她忽然發覺,原來兩年的時間中,改變的不僅僅是她,所有人,都在成長,都在變化。
她晃神的功夫,江郅浩已經又道,“其實爸爸一直有一個心願,就是看着我們都能成家立業,大哥結婚早,桃子也這麼大了,二哥跟陌桐姐也在一起兩年了,什麼時候結婚,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雖然我們兩個都還小,但是也到了可以結婚的年紀,我甚至想過,如果我們的婚事能讓爸爸的病好起來,那麼就算現在給我也訂婚,我都沒什麼好說的。”
沈南禾的心情,說不上是低沉還是怎樣,總之,就是五味雜陳吧。
脣瓣開啓,她出聲道,“你放心,我這次回來香港,會一直陪在外公身邊。”
頓了一下之後,她又道,“至於你說的訂婚,我跟小天的事,你也知道,我們之間是不可能了。”
江郅浩道,“我知道,我沒有強求你跟小天之間怎麼樣,我只是覺得很無奈,南禾,我不想失去爸爸……”
江郅浩的一句話,就讓沈南禾瞬間紅了眼眶。
是啊,天真如江郅浩,都能想出用訂婚去沖喜這一說,可見他是真的沒了辦法。
伸手拍了拍江郅浩的肩膀,沈南禾強忍着眼淚,她出聲道,“你放心吧,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我們江家又有的是錢,醫院的人會想盡辦法維持外公的身體的。”
江郅浩很輕的嘆了口氣,然後道,“是啊,我們只剩下錢了……”
一路開車去到醫院,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江祁沅站在不遠處等着,江郅浩跟沈南禾停好車之後下去,三人一起乘電梯往樓上去。
VIP病房之中,江宇晟跟方娜都在,江守恆仍在昏迷之中,三人進去之後,沈南禾叫了聲,“大舅,舅媽。”
說罷,她徑自邁步走到牀邊,看着牀上躺着的老人,不過數月未見,江守恆越發的瘦了,這讓沈南禾腦中不禁聯想到,行將枯槁四個字。
也許江郅浩說的是對的,油盡燈枯,也就不過如此了。
哪怕江家再有錢,也就是儘量的拖一些日子,早晚都會有那一天的。
沈南禾覺得頭頂的天都是陰雲密佈的,她喘不過氣來,只能坐在牀邊,拉着江守恆的手,閉眼親了上去。
一直到晚上八點,江守恆才短暫的清醒過一次,他睜開眼睛,就看到坐在牀邊的沈南禾。
沈南禾握着江守恆的手,出聲道,“外公。”
江守恆沒有戴氧氣面罩,只見他泛白的脣瓣開啓,聲音很低的道,“南禾……吃過飯了嗎?”
沈南禾眼睛瞪大,強忍着眼淚,不停的點頭道,“吃了,吃過了,外公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沈南禾不知道,江守恆現在,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只是靠葡萄糖跟維生素在供給生命。
果然,江守恆搖搖頭,輕聲回道,“外公不餓。”
沈南禾道,“外公,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我們去吃大閘蟹好不好?你還說親自給我釣魚,做生魚片呢。”
江守恆努力的勾起脣角,微笑着點頭。
江宇晟邁步走過來,彎着腰道,“爸,公司那邊,您不用擔心的,我都處理好了,您安心養病就好。”
江守恆點頭,不語。
不過是二十分鐘不到的時間,江守恆再次睡了過去。
方娜對沈南禾道,“南禾,爸爸今晚是不會再醒了,要不你們先回去吧。”
沈南禾道,“你跟大舅也在這裡一天了,今晚我守着外公吧。”
方娜道,“沒事,你剛回來,周途勞頓,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過來。”
沈南禾剛要說些什麼,就聽到江祁沅道,“大哥,大嫂,那我先送南禾回家,明天我們過來守夜。”
江宇晟道,“好,郅浩也回去吧。”
江郅浩道,“我沒事,我休息夠了,今晚我替大哥,大哥不是還要回公司處理一些事情嗎?”
江宇晟看了眼腕錶,遲疑了一下,然後道,“那好,我先回公司,晚一點再過來替你。”
最後的結果,就是讓江祁沅先送沈南禾回家。
兩人一起出了病房,邁步走在走廊中,彼此無言。
沈南禾心慌,覺得喘不過來氣,所以不想走電梯,她徑自來到安全梯處,扶着扶手走下去。
江祁沅見狀,也只能跟在她身後。
江守恆的病房在十七層,沈南禾就這樣一圈一圈的往下走着,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裡面正在想其他的事情,晃神的緣故,所以明明腳下還有兩節臺階的時候,她就以爲是一節,一腳踏空下去,整個人往前撲倒。
江祁沅跟沈南禾隔着三五步的距離,所以明明看到她要摔倒,他的手也伸了出去,卻只來得及碰到她的衣角,眼睜睜的見她撲倒在冰涼的地面上。
沈南禾的雙手被冰涼的地面,擦得通紅,膝蓋也磕的很疼,趴在那裡,她沒有馬上起來。
江祁沅幾步垮下來,彎腰想要把她扶起來,沈南禾沒有掙扎,任由他攬着她起身。
咕咚嚥了口口水,沈南禾心跳的頻率有些紊亂,當然,這不是因爲江祁沅,而是單純的生理上的難受。
江祁沅也看出沈南禾的不對,她臉色煞白,就像是一張白紙,呼吸的頻率也顯得急促,微微皺眉,他出聲道,“你怎麼了?”
沈南禾從在美國接到江郅浩的電話開始,一直到現在,她已經超過三十個小時,滴水未沾,加之這一路的奔波,估計是體力超了負荷。
江祁沅站在她身邊,跟她說話,沈南禾卻聽不清楚,她眼前有些花,耳邊也嗡嗡作響,這樣的感覺,她不陌生,那是以前她每次生病的時候,都會有的感覺。
江祁沅見沈南禾半晌沒有回答,他擡起手,去摸她的腦袋,她的額頭不燙,甚至是有點涼,他再次握她的手,手心中,一片濡溼,竟全都是汗。
臉色一變,江祁沅道,“是不是生病了?”
沈南禾忽然覺得很煩,她別開視線,一句話都不說,徑自要往樓下走。
扶着把手,她踏出了第一步,可還沒等她踏出第二步的時候,只覺得腰間出現了一股力量,下一秒,她整個人天旋地轉,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被江祁沅打橫抱在了胸前。
他大步往樓下走去,沈南禾只覺得好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眼睛一閉,乾脆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