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金線_第三章 失望

檢察總長先生不得不向陪審團申述,站在大家面前的這個犯人年紀雖輕,但在從事叛國活動方面已是老手,因而理應剝奪其生命。他的種種通敵行爲並非始於今朝昨日,或者去歲前年,而是早在多年以前就確定無疑地經常往來於英法之間,從事他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勾當。倘若他的叛國活動都能得逞(幸而絕不會如此),他的罪惡勾當就不會被發覺了。多虧上天有靈,讓一個無畏無懼、無瑕之人探知該犯的陰謀,震驚之餘,向陛下的首相和最尊貴的樞密院揭發。此愛國志士將親自出庭做證。就整體而論,他的立場和態度均屬高尚。他曾是該犯的朋友,但在這一又吉又兇之時察覺出該犯的可恥行徑,便毅然決定將此不能再視爲密友的賣國賊奉獻在祖國的神聖祭壇上。假如大不列顛也如希臘、羅馬一樣,明令要爲有利於公益之人立像,那麼這個傑出公民定能享有。不過,既然我國無此規定,他可能也就無法享有了。美德,正如詩人所贊(他深信許多詩章已逐字逐句涌向陪審團的舌尖,奪口欲出;對此高論,陪審團諸公卻面露愧色,表明他們對此類詩章一無所知),是具有感染力的,而愛國主義,或者稱爲對祖國的愛這種光輝的美德,尤其如此。爲國王(提到國王未免冒昧,但光榮)效忠的這位純潔無瑕、無可指摘的證人,以自己的崇高風範打動了該犯的僕人,促使他下了神聖的決心,去搜查他主人的桌子抽屜和衣袋,並藏匿他的文件。他(檢察總長先生)準備聽取對這個可敬的僕人的種種非難,但就總體而論,他愛此僕人甚於愛自己的(檢察總長的)兄弟姐妹,敬他甚於敬自己的(檢察總長的)親生父母。他滿懷信心,籲請陪審團諸公亦起而效仿。這兩位證人提供的證詞,加上他們倆所發現並即將在法庭出示的文件,表明該犯曾蒐集陛下海陸軍兵力、部署及備戰情況的詳盡資料表冊,並毫無疑問地屢將此類情報遞交敵國。雖然尚不能證明上述資料表冊爲該犯手跡,但這無關緊要,這確實反倒更有利於起訴,證明該犯精於防範之術。證據將回溯至五年前,在英軍與美軍初次交鋒之前數個星期,該犯就已從事此項罪惡活動。出於上述種種理由,在座的忠誠的(正如檢察總長先生所知)、盡職的(正如他們自己所知)陪審團諸公必須肯定無疑地判處該犯有罪,不管他們是否樂意,都應判處該犯死刑。該犯之頭若不落地,不但他們本人的頭無法安枕,他們妻室的頭無法安枕,就連他們兒女的頭也難以安枕,總而言之,誰都不能高枕無憂。檢察總長先生搜腸刮肚,以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名義,要求陪審團務必砍下該犯之頭,並莊嚴地宣稱他業已把該犯當成死去的了。

檢察總長髮言完畢,法庭上響起一片嗡嗡之聲,彷彿有一大羣綠頭蒼蠅擁在犯人周圍,等着他很快變成某種腐爛的東西。嗡嗡聲平靜下來後,那位無可指摘的愛國志士出現在證人席上。

接着,副檢察總長先生繼他的上司之後,對這位愛國志士做了查詢:此人名叫約翰·巴薩德,是個紳士。至於他的靈魂如何純潔無瑕,他自己的敘述跟檢察總長先生的描述一模一樣——如果說有什麼不足的話,也許是太吻合了一點兒。他把他那高貴胸懷中的重任卸盡之後,本想謙恭告退,不料,坐在洛裡先生近旁、面前擺着一大沓文件的那位戴假髮的先生要求問他幾個問題。洛裡先生對面的那位戴假髮的先生,則依舊兩眼一直看着法庭的天花板。

他當過間諜嗎?沒有,他不屑於回答這種荒謬的旁敲側擊。他靠什麼爲生?自己的產業。產業在那兒?他記不清楚了。什麼樣的產業?這與他人無關。是繼承來的遺產嗎?是的,是遺產。是誰的遺產?一個遠親。很遠的遠親?相當遠。坐過牢嗎?當然沒有。從沒進過負債人監獄嗎?——好,再問一遍。從沒進過?進過。幾次?兩三次。不是五六次?也許是五六次。職業是什麼?賦閒紳士。捱過踢嗎?可能捱過。經常挨踢?不經常。有沒有被人一腳踢下樓過?絕對沒有,有一次在樓梯頂上被人踢了一腳,是他自己摔下樓的。是因爲擲骰子作假挨踢的嗎?踢他的那個愛撒謊的醉鬼是這麼說的,不過那不是事實。能發誓說那不是事實嗎?當然可以。有沒有靠賭博作假爲生?從來沒有。有沒有靠賭博爲生?沒有比別的紳士賭得更厲害。有沒有向這個犯人借過錢?借過。還過他嗎?沒有。你和這個犯人不過是泛泛之交,你是在馬車上、旅館裡和輪船上硬賴着要和他親近的嗎?不是。確實看到這個犯人帶着這些表冊了?當然。關於這些表冊,還知道些什麼?沒有了。比如說,是自己弄來的這些表冊?不是的。想從這次做證中得到什麼好處?不。不是受僱傭,定期拿政府津貼設圈套陷害人?絕對不是。或者幹別的?絕對沒有。可以起誓?可以再三起誓。除了愛國心,再沒有別的動機了?再也沒有了。

那位品行端正的僕人羅傑·克萊則在整個做證過程中一再地不斷賭咒發誓。四年前,他開始給這個犯人當差,老老實實,忠心耿耿。當時,他在“加來”號郵船上問這個犯人是否要僱個貼身用人,犯人就僱用了他。他要求這個犯人僱用他,但並沒有求他開恩做好事的意思——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過了不久,他就對這個犯人起了疑心,開始注意他。旅途中,他在整理這個犯人的衣服時,多次發現這個犯人的口袋裡有和這些表冊差不多的東西。這些表冊是他從這個犯人的書桌抽屜裡拿來的。他並沒有預先把這些表冊放進裡面。他曾經看到這個犯人把和這些一樣的表冊拿給加來的幾位法國先生看。在加來和布洛涅,這個犯人給幾位法國先生看過和這差不多的表冊。他愛自己的祖國,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所以就告發了。從來沒有人懷疑他偷過銀茶壺,他曾因一隻芥末瓶受到過誣告,但結果發現那瓶不過是鍍銀的。他認識前一個證人已有七八年,不過這只是個偶然的巧合,他不認爲這是個特別奇怪的巧合——巧合多半是奇怪的。他的唯一動機,也是真正的愛國主義,他認爲這絕不是奇怪的巧合。他是個真正的英國人,希望很多人都像他一樣。

那些綠頭蒼蠅又嗡嗡地響起來了,接着,檢察總長傳賈維斯·洛裡先生做證。

“賈維斯·洛裡先生,你是臺爾森銀行的職員嗎?”

“是的。”

“在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十一月的一個星期五的晚上,你是否因公出差乘郵車從倫敦到多佛爾?”

“是的。”

“郵車裡還有別的乘客嗎?”

“還有兩個。”

“他們是深夜在中途下的車嗎?”

“是的。”

“洛裡先生,認一認這個犯人。他是不是那兩個乘客中的一個?”

“我不能保證說他是。”

“他是不是像那兩個乘客中的一個?”

“他們倆都裹得很嚴實,夜又那麼黑,我們又沒有說過話,所以我對這一點也不能說什麼。”

“洛裡先生,你再看看這個犯人,要是他穿戴得像那兩個乘客一樣,從他的身材個頭兒來看,能說出他和那兩個乘客中的一個有什麼地方不像嗎?”

“不能。”

“洛裡先生,你不能保證說,他不是那兩人中的一個嗎?”

“不能。”

“那麼你至少可以說,他有可能是那兩人中的一個了?”

“是的。不過,我記得他們兩個都——跟我一樣——十分害怕強盜,這個犯人卻絲毫沒有害怕的神情。”

“你見過假裝害怕的人嗎,洛裡先生?”

“當然見過。”

“洛裡先生,再看看這個犯人。憑你的確切記憶,你以前見過他嗎?”

“見過。”

“什麼時候?”

“在那以後的幾天,我動身從法國回來時,在加來,這個犯人上了我乘坐的那艘郵船,和我同船回國。”

“他什麼時候上的船?”

“半夜剛過一會兒。”

“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在那不尋常的時刻上船的只有他一個嗎?”

“碰巧只有他一個人。”

“不要管是不是‘碰巧’,洛裡先生。在那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是上船的唯一乘客嗎?”

“是的。”

“洛裡先生,當時你是單身一個,還是有別的同伴?”

“有兩位同伴——一位先生和一位小姐。他們現在都在這兒。”

“他們現在都在這兒。你當時跟這個犯人交談過嗎?”

“可以說沒有。那天正遇上暴風雨,航行艱難,船顛簸得很厲害,我從啓程到登岸,幾乎一直躺在沙發上。”

“傳馬奈特小姐。”

剛纔引起大家注目的那位小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所有的目光又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父親也和她一起站了起來,她的手挽着他的胳臂。

“馬奈特小姐,認一認這個犯人。”

面對着這樣的同情、這樣動人的青春和美貌,被告此時的心情比面對所有看熱鬧的人羣時要難受多了。他像站在自己的墳墓邊緣,和她遙遙相對,即使在衆目睽睽之下,霎時間也無法保持鎮定。他急忙伸出右手,把面前的藥草擺弄成想象中花園內花壇的模樣。他極力控制和穩住自己的呼吸,使得雙脣不住地顫抖,脣上的血液都涌向了心頭。大羣綠頭蒼蠅的嗡嗡聲又響了起來。

“馬奈特小姐,你以前見過這個犯人嗎?”

“見過,先生。”

“在什麼地方?”

“就在剛纔提到的那艘郵船上,先生,時間也是同前。”

“你就是剛纔提到的那位小姐嗎?”

“哦,很不幸,我就是!”

她那滿懷同情的悽婉聲調被法官那很不悅耳的嗓音淹沒了。他聲色俱厲地說:“問你什麼就答什麼,不要加以議論。”

“馬奈特小姐,那次渡過海峽時,你和這個犯人交談過嗎?”

“交談過,先生。”

“回憶一下談的是什麼。”

在一片沉寂中,她怯生生地開始說道:“這位先生上船以後——”

“你是指這個犯人嗎?”法官皺起眉頭問道。

“是的,大人。”

“那就說犯人。”

“這個犯人上船以後,注意到我的父親,”說着,她滿懷深情地把目光轉向站在她身旁的父親,“疲憊不堪,身體非常虛弱。我的父親已瘦得不成樣子,我生怕他呼吸不到新鮮空氣,就在甲板上離艙房梯子不遠的地方給他鋪了一張牀,我就坐在他旁邊的甲板上照料他。那天晚上,船上只有我們四個人,沒有別的乘客。這個犯人好心地請求我允許他教我怎樣替父親擋住風寒,比我安置得更好。當時,我根本不知道船出港後會遭遇怎樣的風浪,不懂得怎樣把父親安置好,他幫了我。他對我父親的狀況非常關心,體貼備至。我深信,他是真誠的。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攀談起來。”

“讓我打斷你一下。他是一個人上船的嗎?”

“不是。”

“和他一起的還有幾個人?”

“有兩位法國先生。”

“他們在一起商量過什麼事情嗎?”

“他們一直談到最後一刻,那兩位法國先生纔不得不坐着他們的小船回岸上去。”

“他們有沒有傳遞過什麼文件,像這些表冊之類的東西?”

“是傳遞過一些文件,不過我不知道是些什麼文件。”

“形狀和大小像這些嗎?”

“有可能,不過,我確實不清楚,雖然他們站在離我很近的地方輕聲交談。因爲他們是站在艙房梯子的頂上,就着掛在那兒的那盞燈的燈光,可是燈光很暗,他們說話的聲音又很低,我聽不見他們說了些什麼,只看見他們在翻看一些紙張。”

“好了,馬奈特小姐,現在說說犯人和你談話的內容。”

“犯人對我完全是坦誠相見的——那是因爲當時我的處境非常艱難——正像他完全出於好心善意,處處幫助我父親一樣。但願,”說着,她潸然淚下,“但願我今天不是對他以怨報德。”

綠頭蒼蠅又嗡嗡地響了起來。

“馬奈特小姐,如果這個犯人不能充分理解你出來做證是出於義務——是迫不得已——是無法逃避——是很不情願的,那麼在場的不會有第二個人和他有同感。請繼續往下說。”

“他對我說,他這次出門是爲了處理一件非常困難、棘手的事情,這件事可能會引起麻煩,所以他用了化名。他說,爲了這件事,幾天前他去了法國,可能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還得經常往返於英法之間。”

“他說到有關美洲的事情了嗎,馬奈特小姐?說詳細些。”

“他詳盡地給我解釋了那場爭端的起因,在他看來,錯在英國方面,太愚蠢了。他還開玩笑地加了一句:‘說不定喬治·華盛頓還會和喬治三世一樣名垂青史哩。’他說這話並沒有惡意,只是一種說笑,消磨時間罷了。”

每當演出一出引人入勝的戲劇,衆目所矚的主角臉上一出現特別強烈的表情時,觀衆馬上就會不自覺地模仿。當她發言做證的時候,當她停下來讓法官做筆錄以及觀察被告律師和原告律師對她的證詞的反應時,她的眉宇間就顯出焦慮難耐和急切專注的神情。整個法庭裡的旁聽者臉上也都露出了同樣的表情,因而大多數人的前額彷彿都成了映照證人的一面面鏡子。這時,法官從筆錄本上擡起頭來,對有關喬治·華盛頓的異端邪說怒目相向。

檢察總長先生此時向法官大人提出,爲了穩妥、慎重和程序健全,有必要傳訊這位年輕小姐的父親馬奈特醫生。於是他被傳訊了。

“馬奈特醫生,認一認這個犯人。你以前見過他嗎?”

“見過一次。是在他到我的倫敦寓所來訪的時候,在三年或三年半以前。”

“你是否能證明他就是和你同船的那個乘客?或者是否能說說他和你女兒談話的內容?”

“這兩點我都辦不到,先生。”

“你說這兩點都辦不到,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他低聲回答道:“有。”

“你曾經不幸地在你的祖國未經審判,甚至未經起訴就被長期囚禁,是嗎,馬奈特醫生?”

他用一種感人肺腑的聲調答道:“是啊,長期囚禁。”

“剛纔問到的那個場合是你剛獲釋不久嗎?”

“他們告訴我是這樣的。”

“你已經不記得當時的情況了嗎?”

“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從某個時候——我甚至說不上到底是什麼時候——我被囚禁了起來,我就幹了做鞋這一行當,直到我發現自己和親愛的女兒同住在倫敦爲止,我腦子裡只有一片空白。等仁慈的上帝使我恢復了神志,她已經和我很親密了,可是我連她是怎樣變得跟我親密起來的也說不清。這個過程,我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檢察總長先生坐了下來,這父女倆也一起坐了下來。

隨後,這起案子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機。現在的目的是要證明,這個犯人五年前在十一月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曾和某個尚未被緝拿歸案的同犯一起搭乘從倫敦駛往多佛爾的郵車。爲了掩人耳目,該犯深夜在中途下車,但並未在下車的地方停留,而是從那兒往回走了十幾英里,到了一個駐軍要塞和船廠蒐集情報。一名證人被傳上來,他證實該犯當時確曾在那座有要塞和船廠的市鎮,在一家旅館的咖啡室裡,等候過另外一個人。犯人的辯護律師仔細盤問了這個證人,但毫無結果,只問出他除了這次之外,從未在其他任何地方見過這個犯人。這時,那位在整個開庭過程中一直都望着天花板的戴假髮的先生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了幾個字,揉成團,扔給了這位律師。律師抽空打開字條一看,不由得好奇地仔仔細細把犯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你還是認爲,你肯定那人就是這個犯人?”

證人表示這一點毫無疑問。

“你有沒有見到過和這個犯人很像的人?”

證人說,從未見過相像到會使他認錯的人。

“那麼請你好好看看那位先生——我那位博學的同行,”說着,他指了指剛纔拋紙團給他的人,“然後再好好看看這個犯人。你怎麼說?他們是不是很相像?”

對比之下,這位博學的同行的外表除了有些懶散、不修邊幅外——姑且不說他**不羈——他們長得一模一樣,不僅使證人,也使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大吃一驚。辯護律師請求法官大人吩咐這位博學的同行摘掉假髮。法官不太情願地同意之後,這位博

學的同行摘掉了假髮。他們就顯得更像了。法官大人問斯特里弗先生(犯人的辯護律師),下一步,他們是否要按叛國罪審判卡頓先生(那位博學的同行)。斯特里弗先生回答法官大人說,不。不過,他想請證人告訴他,發生過一次的事情是否會發生第二次。假如他能及早看到這個證實他過於輕率的例子,他是否會這麼自信?現在已經看到這個例子,他是否還是那麼自信?等等。結果,這個證人像陶器一樣被砸得粉碎,他在這起案子中的作用被砸成了一堆廢料。

克倫徹先生在聽證人做證時,美美地吮着手指上的鐵鏽,此刻他都快填飽肚子了。現在他得好好聽了,斯特里弗先生正在爲犯人做辯護,他的辯護詞像緊身衣一樣一件件套到了陪審團的先生們身上。他向他們指出,那位愛國志士巴薩德實際上是個受僱於人的密探、賣國賊,一個厚顏無恥、靠做僞證誣陷好人賺取血腥錢的壞蛋,是繼受人唾棄的猶大之後世界上最大的惡棍——他看上去確實很像猶大。他指出,那位品行端正的僕人克萊是巴薩德的狐朋狗友,他們是一丘之貉。這幫善於僞造證件、起假誓、做僞證的騙子盯上了這個犯人,要拿他做犧牲,因爲他的法國血統,有些家族的事務需要他多次渡過海峽去處理——至於是些什麼事務,爲了替他的親人着想,哪怕要犧牲自己的生命,他也不能公之於衆。那位年輕小姐的證詞所受到的歪曲、曲解,她做證時的痛苦神情,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那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他們的談話不過是少爺小姐邂逅時無傷大雅地獻獻殷勤,說幾句客套話罷了——至於有關喬治·華盛頓的話,充其量不過是句滑稽的玩笑而已,並沒有其他任何意義。要是政府想利用最庸俗的民族排外心理和恐懼心理來樹立威信,那麼結果只會適得其反,暴露政府的弱點,而檢察總長先生偏偏想要大做文章。這一案件,除了這種常常把水攪渾的卑鄙無恥、臭名遠揚的假證外,再沒有別的證據了,而這種情況在我國的國事犯審判中已經屢見不鮮。說到這裡,法官大人插話了(臉板得那麼兇,彷彿那不是事實)。他說,他不能坐在法官席上忍受這類含沙射影的指責。

接着,斯特里弗先生也叫了幾個證人做證。於是,克倫徹先生只得再聽檢察總長先生把斯特里弗先生套在陪審團先生們身上的緊身衣又一件件脫下來,翻個裡朝外。他說,巴薩德和克萊要比對方想象得好上一百倍,而這個犯人則要壞一百倍。最後,法官大人親自出馬,把那件緊身衣一會兒朝外翻,一會兒朝裡翻,可是千翻萬覆不離其宗,還是在爲犯人裁剪壽衣。

終於,輪到陪審團進行討論,大羣綠頭蒼蠅又嗡嗡地響了起來。

卡頓先生始終坐在那兒,盯着法庭的天花板出神,就連這一羣情激奮的時刻也未能使他挪動位置和改變姿勢。當他那博學的同行斯特里弗一面收拾面前的文件,一面與鄰座低聲說話,不時焦急地朝陪審團張望時,當所有看熱鬧的人都開始走動,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時,當法官大人也從座位上站起來,慢慢在臺上踱來踱去,使觀衆疑心他心神不安時,唯有這個人依然靠在椅背上坐着,馬馬虎虎地披着破舊的律師袍,凌亂的假髮剛纔摘下過,現在又隨隨便便地扣在頭上,雙手插在口袋裡,兩眼始終望着天花板。他這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不但使他顯得不體面,也大大削弱了他和那個犯人相像的程度(剛纔大家把他們倆放在一起比較時,由於他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顯得比現在像得多),以至許多看熱鬧的人看見他現在這副樣子,都紛紛議論說,他們並不覺得這兩個人十分相像。克倫徹先生也對身旁的人說了這個看法,還補充說:“我敢拿半個基尼打賭,他是攬不到打官司生意的,他看上去不像個能打官司的人,是不是?”

然而實際上,這位看似漫不經心的卡頓先生對眼前發生的事瞭如指掌。比如現在,馬奈特小姐的頭低垂在她父親的胸前,他第一個發覺了這一情況,並馬上叫了起來:“法警!快照顧一下那位年輕小姐。幫那位先生把她扶出去。沒見她快昏倒了嗎!”

在她被攙出去的時候,大家都對她非常憐憫,對她父親也深表同情。讓他回憶起那遭囚禁的歲月,顯然使他十分痛苦。在他受到傳訊時,看得出他內心非常激動。打那以後,使他變得蒼老的沉思或者說憂慮的表情,便像一片烏雲籠罩着他。他出去之後,陪審團人員回來了。停了片刻,首席陪審員代表陪審團發言。

陪審員們沒有取得一致意見,要求暫時退席。法官大人(也許心裡還念念不忘喬治·華盛頓)對他們未能取得一致意見表示驚訝,不過還是欣然同意他們可以在監督與警衛的陪同下退席,接着他自己才退席。這場審判整整延續了一天時間。此時,法庭裡已點上了燈。由於開始紛傳陪審團要退席很久,旁聽的人都陸續休息吃喝去了,犯人也退到被告席後面,坐了下來。

洛裡先生在那位年輕小姐和她父親出去時,也跟了出去,現在又重新露面,他對傑裡打了個手勢。人們的興趣已經有所減弱,法庭里人不多,傑裡毫不費力地就走了過去。

“傑裡,你要是想吃點兒東西,就去吃吧,可是別走遠。陪審團進來時,你要保證能聽到,一分一秒也別落在他們後面,因爲我要你把判決的結果送回銀行去。我知道你是跑得最快的信差,能遠遠趕在我前頭跑回聖堂柵欄門。”

傑裡敲了敲剛好夠他用指節敲的窄腦門,用以感謝洛裡先生的這番誇獎和一個先令。這時,卡頓先生走上前來,碰了碰洛裡先生的胳臂。

“那位年輕小姐怎麼樣了?”

“她難過極了,不過她父親正在安慰她,而且她一出法庭就覺得好些了。”

“我要把這個情況告訴犯人。你知道,像你這麼一位體面的銀行界先生當衆去跟他說話,未免有點兒不方便。”

洛裡先生臉紅了,彷彿他也意識到了這正是使自己爲難的問題。卡頓先生向被告席外邊走去,法庭的出口也在這個方向。傑裡睜大眼睛,伸長耳朵,豎起鐵蒺藜似的頭髮聽他講話。

“達爾奈先生!”

犯人馬上走了過來。

“你一定急於知道證人馬奈特小姐的情況吧。她會好一些的。你已經看到她那焦急萬分的樣子了。”

“這是因我而起的,我感到非常抱歉。你是否能這樣代我轉告她,並轉達我衷心的感謝?”

“可以,要是你要求我這樣做,我願意效勞。”

卡頓先生滿不在乎的態度好像都有些傲慢無禮了。他站在那兒,轉身側對着犯人,胳膊肘靠在被告席的欄杆上。

“我請求你代爲轉告,並請接受我衷心的感謝。”

“達爾奈先生,”卡頓先生說話時,仍然只有半個身子對着他,“你估計會有什麼結果?”

“最壞的結果。”

“這是最聰明的想法,事情最有可能是這樣。不過,我認爲他們退席對你有利。”

在法庭出口的過道里,是不允許久留的,所以傑裡沒有聽見他們接下去說了些什麼,便走開了。留下他們倆——相貌極其相似,舉止截然不同——肩並肩站在那兒,高懸在頭上的鏡子裡出現了他們的身影。

在佈滿小偷和流氓的前廳裡,雖說有羊肉餡餅和麥酒解悶,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還是過得緩慢難熬。嗓子沙啞的送信人吃了那種點心後,很不舒服地坐在一張長凳上打起盹兒來。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一股急速的人流涌向法庭的階梯,把他也捲了進去。

“傑裡,傑裡!”等他到了門口,洛裡先生已經在那兒叫他了。

“在這兒,先生!要往回擠真的跟打架一樣。我在這兒,先生!”

洛裡先生從人羣中給他遞過來一張字條:“快接住!你拿到了嗎?”

“拿到了,先生。”

草草寫在紙條上的是四個字:“無罪釋放”。

“要是這回你再送‘復活’這個口信,”傑裡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嘴裡嘟噥道,“我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走出老貝利之前,他根本沒有機會再說什麼,或者說再想什麼,因爲人羣亂哄哄地突然一擁而出,幾乎使他雙腿懸空地衝了出來。嘈雜的嗡嗡聲衝到街上,彷彿那些失望的綠頭蒼蠅一窩蜂飛了出來,各自分頭到別的地方尋找腐屍爛肉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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