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不過就是一場夢。
冬日的陽光自窗外灑落在她身上,她覺得眼睛熱熱的,眼皮上有微薄的紅光,大概就是陽光。
可是一點都不痛。
她嘗試着睜開眼,她想,以後總要適應做一個睜眼瞎。
可卻看到光亮的房間,白色的牀架,粉牆上有畫框,眼前隱約有人影晃動。
她不相信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前的一切已經清晰許多,如她平日裡所見的那般清晰。
——這是怎麼回事?
她猛的半坐起身,掀開被子就要跳下牀。
“你醒了?”一直等在旁邊的林南風忙自沙發上起身過來,“麻醉劑的後勁很大,你不多睡一會兒嗎?”
她果然暈眩了一下,扶住牀架,身子微微晃了晃。
“這是怎麼回事?”她疑惑地看他,“我爲什麼還看得見?我的眼睛不是移植給嘉遠了嗎?”
他只是笑而不語。
“沒有做移植?”她覺得全身一下子冰冷,“你們騙了我?嘉遠怎麼辦?”
“你的運氣很好,”林南風微笑道,“手術就要進行的一剎那,我們找到了一個捐獻者,所以,你的眼睛保存下來了。”
她不相信,“南風你不要騙我,不會有這麼巧的事。”
“是真的,真是這麼巧,”他望着她,柔聲道,“嘉心,因爲有你這樣的姐姐,所以,一定會有這樣的奇蹟。”
林南風帶她去看手術後的嘉遠,他還躺在病牀上,眼睛上蒙了層層雪白的棉紗。
醫生說,嘉遠的眼睛暫時還不能見光,等幾天之後,棉紗會一層一層拆除,那時,他就能看到了。
她依然是不相信,可每個人都告訴她,都笑着告訴她是真的,連常憶和她父母也是如此。
她有些相信了。
只是捐獻者的姓名從來都是保密,她無法得知是誰,只能在心內默默感激。
蘇洋退回了她的辭職信,告訴她可以繼續回來上班。
眼睛可以安然無恙,她自然是希望回公司的,而且,也迫切地想見他一面,於是問到他是不是回來了。
可蘇洋的態度依然奇怪,只是說還在國外,就匆匆掛斷電話,彷彿在避諱着一件什麼事。
她想一定是上次讓他生氣了,他終於決定不再見她了嗎?
於是心裡就像堵了一塊東西一般難受着。
她每天上班,下了公交車,擡頭仰望面前高聳的鼎盛大廈,在那最高的二十六層,她遙遙望着那一排鋥亮的落地玻璃窗,窗後應該是拉了遮光簾,那麼高那麼遠,她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然後再低下頭來。
那排窗後面的人,她已經將近半個月沒有見到了。
五年來,她以爲自己已經習慣他的不在,可五年後的相遇,又讓她重新陷入這份掙扎的情感。
她有時候會問自己:嘉心,其實五年前你已經明白不該報復他所以中止了,你現在一直介懷的,只是因爲他是他父親的兒子嗎?
她還問自己:嘉心,如果他的身邊沒有常憶,你願不願意去求得他的諒解,諒解你五年前的無奈,然後讓你自己幸福?
可她更問自己:嘉心,你是不是怕了?你怕他不會再如五年前那般信你愛你,你怕你們之間,已經有了五年揮之不去的空白和怨恨?
……
問了很多,想了很多,她得不到一個完整又清楚明白的答案。
可有一點,她已是越來越明白了。
有一天的黃昏,她搭乘電梯下樓準備回家。
走出鼎盛大廈後,她忽然回身,仰頭看了整幢大廈一眼。
她去請林南風幫忙的時候,林南風曾對她說:你很勇敢,可卻爲什麼偏偏不敢……
她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
常遠眼上的棉紗已經取下來了,醫生說眼角膜很合適,他的眼睛已經恢復正常。
常遠這才知道自己真是失明過,差點就要永遠失明瞭。
可他畢竟已經心裡輕鬆,於是又笑嘻嘻地和衆人開玩笑,還故意很不高興地對嘉心道:“文嘉心,你還說從來不騙我,我上次明明是看不見了嘛,還把謊話說得那麼順溜……唉唉唉,我以後可是絕不能相信你的話了!”
嘉心站在常憶和她父母身旁,她好似一個來探望常遠的普通朋友一般,只是微笑。
後來要離開了,常憶送她到門口。
“嘉心,”常憶欲言又止,有些吞吐地道,“你……真的不打算跟常遠提這件事?”
不等嘉心回答,她又絮叨着說了下去,“其實經過這件事之後,我爸媽也商量過了,決定如果你願意的話,就把當年領養的真相告訴常遠,也告訴他如果不是因爲有突然捐獻者,他眼睛裡換的就是你的眼角膜了……這是我們全家一起商量好的,你爲常遠所想所做的,我們家誰都及不上。”
“可你們給了他一個家,”
她淡淡一笑,“這是我永遠給不了,也彌補不了的。”
“嘉心……”常憶還想說什麼。
“其實要捐角膜給常遠,既因爲他是我弟弟,也因爲我實在愧對他太多,”她靜靜道,“我想,如果爸媽還在世的話,一定會把自己的角膜給常遠,我要做的,也不過就是替他們償還這樣一個心願。”她又笑了笑,“當然,現在這個心願因爲另一個好心人被實現了,既然常遠現在是快樂的,那就讓他繼續這樣下去好了,知道真相亦或是不知道,又有什麼要緊呢?”
常憶久久望她,而後輕嘆一口氣:“好,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我們全家隨時都會配合你。”
她點點頭,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總裁有什麼消息嗎?”
常憶搖搖頭,“我也不清楚,舒洋說他去國外了,他也沒跟我聯繫,”躊躇了一下,她繼續道,“其實嘉心,我跟文景只是朋友,我喜歡的人是林睿。上一次在酒會上,文景不過是當我的男伴,因爲我怕被林睿看到依然是一個人而覺得我可憐;去山谷,是因爲我想拉常遠去,他本來不願意,文景就說自己去,讓他也一道去……其實文景一直是在幫我,可我跟他不過是朋友,這麼多年來,他心裡一直放不下的人,只有一個你。”
她沒有應聲,只是低低垂下眼去。
好一會兒後,她才擡起眼來,“我知道了,”她溫婉一笑,“謝謝你,常憶。”
可終歸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公司的一切現在都由蘇洋在代爲處理,他每天都很忙,她好幾次想要見他,都是宋意接的電話,很抱歉地告訴她蘇秘書說現在沒空,一切等總裁回來再說。
等總裁回來……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有一天工作多,她忙到很晚才下班,搭乘電梯下樓時,卻剛好碰上蘇洋在裡面。
“蘇秘書,”她忙進去問道,“總裁什麼時候回來?”
蘇洋依然是用一種生硬的目光看她,然後,淡漠地移開,望向樓層指示數字。
他語氣平靜得沒有絲毫波折,“文小姐,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希望總裁能夠儘快回來,但是,”他輕輕看她一眼,“並不是誰都有你這樣的好運氣的。”
她怔住,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到底出了什麼事?爲什麼蘇洋會這樣說?
“蘇秘書,你說的話……我聽不大懂?”她低聲道。
“其實也沒什麼意思,”蘇洋淡淡道,“對了文小姐,現在已經到停車層了,你有車子在這裡麼?”
電梯門“叮”聲滑開,蘇洋快步走出。
原來真是到了停車層。
她頓了一下,也走出電梯,反正也可以出公司,只不過要往上走些路,費力些罷了。
蘇洋進了一輛銀灰色的別克車,她在後面看到了,只是看着,慢慢朝前走。
忽然聽到蘇洋的說話聲,大概是在跟別人通電話。
“對,這份文件很重要,一定要您的簽字……好,我馬上就過來,您放心,不會被人知道的。”
她聽着,突然心裡緊張起來!
很重要的文件,蘇洋稱對方爲“您”,而且,擔心被人知道……
她馬上藏到一輛車後,等蘇洋的別克緩緩開出後,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車子出公司時都很慢,到門口的時候還要等門衛開伸縮門,她一定來得及跟上去!
蘇洋的車子緩緩駛出公司大門時,她已經坐在了一輛計程車內,然後對司機說:“師傅,麻煩你跟着前面那輛車……對,就是那輛別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