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嘉心到鼎盛集團做事已經快一個星期,週一她正式來上班的時候,秦文景已經搭乘週日當夜的飛機去了國外。
可以不用見到他,她不知道是應該覺得輕鬆,還是失落。
只是白天上班時,她根本無暇顧及這些複雜情緒,雖然是被某個人推薦而來,她卻並未因此受到任何“優待”,她忙得昏天昏地,好幾次幾乎手忙腳亂。
不過一個星期熬下來,總算開始有點頭緒了。
營銷她幾年前就做過,只是那是個小公司,業務並不繁多,工作環境也是鬆散,不像現在的營銷部,一切井然有序,每個人各司其職,工作氛圍嚴謹而從容。
每天早上八點半,她一走進公司大門,馬上就習慣性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搭乘電梯到十三樓,打卡,開機,整理各種文件資料,準備今天的工作。
午餐時,她並沒有像許多員工一樣去外面吃飯,她一般留在公司,選好飯菜,端着餐盤到落地玻璃窗邊的餐桌上用餐。
白天,在公司,只有在這時候,她纔可以真正放鬆下來,沐浴在透過窗子灑落的初冬日光裡,慢慢的,一匙一匙地吃飯,然後,想一想現在的他,正在哪裡,又在做些什麼。
他應該是很忙,出國見大客戶,奔波的應該不止一個國家或地區,那麼這個時候的他,是不是也可以如她一樣,能有一份難得的閒暇,坐在冬日的暖陽下,慢慢的,一匙一匙地品嚐?
可他以前是從來不屑於這樣的一種生活的。
他家裡世代經商,家中的每個人幾乎都有一個好頭腦,他同樣聰明,可他只喜歡體育運動。
他接受了她的一個表現就是,常常會帶她去跑步,登山,溜冰,游泳。
他說,嘉心,你運動這麼差,怪不得瘦瘦小小,看上去就是營養不良,別人不知道,還以爲你爸媽養你的時候正青黃不接呢!
她不高興了,反擊他道,我哪裡瘦小了,我這是纖細!倒是你,成天運動長運動短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也不知道那些女生爲什麼會喜歡你!
他樂了,手一伸就要過來擰她鼻子,說小嘉心,那你怎麼要跟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在一起啊,好像當初還是你追我的啊?!
她頭一偏,從他胳膊下順勢躲開,轉身就往外跑。
可他的動作更快,長腿一邁就追了上來,伸手輕易抓住了她!
你看,我追到你了!他很得意地笑。
她平靜地笑,是哦,是你“追”到我了,現在,你可不能抵賴了吧。
他先是一愣,隨即笑容在俊朗的臉龐上生動盪漾開。
她也笑,心頭只覺得輕鬆愉快。
跟他久了,原來長跑總是不達標的她也開始表現出色,有一度體育老師還琢磨着讓她去參加校際運動會,只是後來看她實在是不夠健壯才作罷。
他知道後,很形象地打了個比喻解釋了原因。
他說,文嘉心,你們老師一定是覺得到時運動會你往那些女健將堆裡一站,太扎眼的老鷹堆裡一隻可憐巴巴的小草雞!
……
她想得忍不住笑起。
那一刻,再勞累的心也變得輕鬆。
“文小姐?”林南風在她面前放下餐盤,微笑道,“想到什麼了?這麼高興?”
“哦……”她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想到一些從前的事,比較有意思。”
週一到公司的時候,她就知道了林南風原來也是在鼎盛,是市場部經理,公司裡爲數不多的鑽石王老五之一,茶水間裡的話題,有一小半就是談論他的。
另一大半,則是總裁秦文景。
她和**麗通電話的時候,**麗就咋咋呼呼地直嚷嚷:“嘉心啊嘉心,公司的裁員名單就應該用錯了的那份,不然哪能給你這麼個好機會啊!鑽石王老五啊,我去就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她並沒有告訴**麗裁員那件事的實情,她只是笑笑:“是嗎?那我把工作換給你,小寶馬的娘。”
**麗馬上語氣低落:“別開涮我了啊?我只是開個玩笑嘛,已婚婦人AND孩子的娘就不能做做白日夢YY一下了麼?!”
她笑:“當然可以。”
她剛來七月婚介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只有**麗極熱心地帶她入門,使她能夠快速在公司裡站穩腳跟。
這樣熱心的人,雖然有時咋呼麻煩了一點,可卻是難得的好人,她喜歡這樣的人。
不過在公司裡,也有讓她覺得不愉快的事。
上一次來面試時遇上的那個男生,那個很沒禮貌的男生,竟然也在營銷部做事,而且和她是一個辦公室。雖然是實習性質,可也免不了天天見面,而他總是一副極拽的模樣,愛理不理人,嘉心有時候要和他交流,真是覺得比登天還難。
她從前只覺得世上再沒有如秦文景一般惡劣的男人了,不想今天遇上了更厲害的一個。
可後來,她睡覺前細細想了一想,發覺兩人還是不一樣的。
那個叫常遠的男生是被人寵壞了的自以爲是的拽,而秦文景則是一種天生的高傲,這怎麼一樣?
可她又不是真的很討厭常遠。
他的年齡和弟弟嘉遠相仿,眉眼間彷彿有一點相似的地方,連名字裡也都有一個“遠”字。
所以在內心裡,她有些當他是弟弟了。
想到這一點,她又會開始不安。
已經許多年,她如果真是找到了嘉遠,是不是還能認出他來?亦或是,嘉遠,她的親弟弟,能不能認出她這個姐姐來?
於是每個夜晚,她會想很多人很多事,夢裡總會有從前不愉快甚至令她傷痛的回憶。
很多次夜半醒來,明明忘了到底是做了一個什麼夢,可眼眶卻是溼潤,靜靜流下白日裡沒時間也沒辦法流的淚水。
新星期的第一天到公司,就聽到茶水間議論的新話題。
一是總裁要回來了。
二是營銷部來了個新經理,雖然是個副的,可是,卻是個女的。
果然,上午十點多,營銷部金經理到辦公區宣佈了新來的顧副經理的任職。
顧傾城自他身後信步走出,面上帶着沉靜自信的微笑:“我是顧傾城,今天起,希望能和我們營銷部的所有員工一起努力,爲鼎盛的輝煌獻出自己的一份力。”
辦公區的人紛紛鼓掌表示歡迎,嘉心也佩服地望着顧傾城,她不過也才二十六七歲的模樣,卻能任職鼎盛集團的營銷部副經理,的確不簡單。
可是,這掌聲裡卻極不協調地夾雜進了另一種聲音。
衆人都有些訝異地回頭,然後,看到在他們的身後,那個名叫常遠的大男生,揚着下巴,微眯了黑亮的雙眸,一下,一下,緩慢地擊掌。
他的掌聲,清晰而零落,分外扎耳。
嘉心不由皺眉頭,這個常遠,他想幹什麼?
金經理出人意料地沒有任何反應,於是顧傾城微微一笑,上前幾步走到常遠面前。
“沒想到我們鼎盛的營銷部還有這麼年輕的員工,真不簡單,你叫什麼名字?”
“常遠。”常遠依舊微眯了眼,目光淡淡自她面上拂過,“不過,我還不是正式員工,我是來實習的。”
“實習啊,那很好,”顧傾城的笑容裡別有深意,“希望實習結束時,你的實習手冊裡可以有驕人的成績。”
常遠輕一點下巴:“其實,我也很想看看,顧副經理如何能帶領營銷部員工給公司的輝煌出力。”
顧傾城笑:“那麼,我們就拭目以待。”
於是當天茶水間的議論馬上就轉了話題,新來的營銷部實習生VS新來的營銷部女副經理,兩個都夠膽識夠出人意料,那麼,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下午的時候,嘉心把一份銷售報表放到常遠桌上。
“常遠,這是鼎盛下屬盛天商場的季度銷售報表,你審覈一下,看看有沒有問題,再寫個審覈報告。”
常遠正聚精會神地看電腦顯示屏,聞言擡起頭來,淡漠道:“我不過是個實習生,審覈銷售報表並寫報告的事,不都是由你來做的麼?”
嘉心點點頭:“不過,這是顧經理親自交待下來讓你完成的,她說,你有這個實力。”
“是顧……副經理吧,”他年輕的眉頭輕輕擰起,“我是有這個實力,可我沒這個義務。”
他這個樣子,和以前的秦文景真像。
嘉心嘆了口氣,在他面前坐下,低聲道:“常遠,你纔來公司不久,學校裡學到的東西不一定都能用上,你也知道顧經理是故意刁難你,你早上幹嘛要去挑釁她呢?”
“我可沒有挑釁她,”他的眼睛重新盯到顯示屏上,“我說的可是實情,一個女的,能爬上副經理的位子,誰知道她到底靠的是什麼實力?”
“你——”嘉心噎住,“你怎麼這樣說話,難道女人就不能當經理了麼?”
“我可沒這樣說,”他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可我不喜歡她說話時的樣子,說得好像很謙虛,可眼睛裡全是驕傲,拽什麼拽呢!”
原來是……原來是爲這個!
嘉心忍不住笑,“常遠,你覺得她拽嗎?難道沒人跟你說過你很拽嗎?”
他噔的紅了臉,摔了鼠標起身就走,“我跟你很熟嗎?懶得跟你說!”
嘉心忙拿了報表追出去:“哎哎,常遠,報表還是要你來審覈的,你看一下,不會的我可以教你啊!”
可常遠走得極快,嘉心有些後悔剛纔說的話,於是也繼續追。
剛出辦公區的門口,聽到有人叫了一聲“常遠”。
那個聲音如此熟悉,她直覺地想要停下追趕的腳步,可還是來不及,一頭撞到了從門口經過的人身上!
秦文景皺起眉頭,她竟然這麼莽撞,一頭撞到和他同行的營銷部經理身上?!
顧不得揉揉額頭,嘉心迅速撿起被撞落的報表,一邊向金經理道歉:“對不起經理,我剛纔沒看到你過來。”
金經理無奈地整整西裝,總裁在場,又是總裁推薦過來的人,怎麼好發脾氣呢?只好擺擺手說沒事。
常遠在前面停下腳步,慢慢回身,走到秦文景面前,有些磨磨蹭蹭地叫了一聲“總裁”。
“你們在幹什麼?在辦公區裡追逐打鬧?”秦文景很是不悅。
沒人應聲,常遠只是站在那裡,下巴不羈地微微昂着。
“……是這樣的,”嘉心硬着頭皮回答,“常遠忘記拿銷售報表,我追上去給他,不想撞到了經理……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常遠有些怔住,面上現了隱隱的訝異。
秦文景看着她,片刻之後,沉聲道:“最好是這樣。可是文小姐,你對人說話都習慣低着頭麼?我們鼎盛的員工是要低着頭說話做事的麼?”
她擡起頭來,目光輕輕落在他棕色斜紋的領帶上,輕聲道:“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
他沒有再說什麼,頓了一下,邁步朝前走去,金經理也馬上跟了上去。
她的目光這才真切地落到他身上,粘在他的背後,一直粘着,直到那件黑色西裝在拐彎處消失不見。
“你剛纔爲什麼……”
她轉過臉,看到常遠眼裡淡淡的疑惑。
“說是你忘記拿報表嗎?”她笑一笑,“可事實就是這樣啊,我沒多說什麼,也沒少說什麼。”
常遠自鼻孔內輕輕哼出一聲:“那當然了!”
他的樣子,似是有些不甘心,可又不得不服氣。
再拽,也還是個小孩子嘛。
嘉心心想,於是笑笑又道:“走吧,我幫你看銷售報表,有不懂的地方你問我,我教你。”
她已經轉過身了,卻聽到常遠在身後,輕聲而清晰地道:“你剛纔看他的樣子,好像和他已經認識了很久,但是,卻有很多不能訴說的話。”
她後背猛的一僵,回過身來,好似不明所以地笑:“你說什麼呢?還不快走?”
常遠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你不要以爲我年紀比你小就什麼都不懂,其實,我的眼光很厲害。”
她假裝無奈地搖頭笑,自顧自就往辦公室走。
可是,常遠真是沒說錯,她望着他的目光,竟然連一個還未正式畢業的孩子都看得出來……
她已經和他認識了很久,可是,卻有很多依然不能傾訴的話,不能訴說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