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時候,林南風自睡夢中準時醒來。
落地窗被雙層紗簾遮擋,隱約看到窗外依然暗沉的天光。
這個時候,許多人都睡得正好,於是整個城市幾乎都是安靜的,靜得讓他……都有些睡不着了。
他輕嘆一口氣,在那個南方小城也不過半個月,怎麼就迅速被羅文曉家樓下的蔬菜販子開早攤的聲音給習慣了呢?
他將雙手枕到腦後,睜眼靜靜望房間裡傢俱的輪廓,再望簡約風格的天花吊頂。
羅文曉家客廳的吊頂很低,而且除了一盞很老式的頂燈,幾乎就是白色的牆漆,在夜色中顯得隱隱的灰暗。
還有羅文曉家客廳的那張沙發,墊子很硬,一開始他睡得極不習慣,可現在回到A市了,睡在自己的軟和大牀上,卻總是難以入眠。
他再嘆一口氣,心想:林南風,你真是奇怪。
早上到公司後,秘書小徐給他端來咖啡。
“經理,九點半市場部例會,這裡是會議材料,”小徐把一份資料放到他面前,又道,“十點二十分您要跟DJ公司的陳經理通電話,十二點約了華容公司的華經理用餐,地點我已經幫您安排好了,華經理喜歡吃壽司,我在‘和風屋’訂了一個包間,到時打電話去確認就可以。”
他點點頭,一手端起咖啡淺啜,另一隻手則翻開材料簡略看過去。
例會結束後,他最後一個離開會議室,經過茶水間時,卻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方便麪香氣。
他忽然想起大年初五的晚上,他疲倦地跟着羅文曉穿過她家樓下的爛菜葉堆和爛果皮堆,然後到她租住的六樓單元,在一張窄小的飯桌上,他和她幾乎是頭碰頭地吃完了各自的方便麪。那時羅文曉還因爲他的話嗆住了,拍了好久的胸口才緩過氣來。
他想得忍不住翹起脣角,回到辦公室後,又開始撥那個已經熟記的手機號碼。
他回到A市已經快一個月,可每次撥羅文曉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或者是關機,短信發過去也沒有任何迴應,他甚至開始懷疑在小城經歷的一切是不是隻是他的一個夢,在那裡,他並沒有失竊,也沒有住過菜市場的樓上租屋,更沒有遇上一個小氣吝嗇牙尖嘴厲兼嘴硬又超級能喝酒超級想賺錢的羅文曉……
那個眼睛黑黑亮亮的羅文曉,只是一場夢麼?
可新辦理的身份證已經被送來了,許多證件也重新辦回來了,於是他明白,那並不是一場夢。
可是羅文曉,不想讓他還錢了麼?爲什麼突然就斷了跟他的所有聯繫?
電話的那一頭依然是無人接聽,他闔上手機,眉頭輕輕擰起。
晚上和幾個朋友聚會,出來後,才發覺已經快九點。
這麼寒冷的天裡的夜晚九點,也應該是挺晚了,可和小城不同的是,A市依然燈火輝煌燦爛,街燈明亮,一路蜿蜒下去,不少人在商廈門口進進出出,而適合夜生活的那些場所更是纔剛剛開始。
他開車慢慢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然後,在一個紅綠燈前停了下來。
想起適才都沒開手機,於是拿出開機,卻是發現滿登登的全是未接電話,而且竟然都是同一個人打來的!
“羅文曉?”他驀然覺得驚喜,眼前馬上浮現出她黑黑亮亮的雙眼。這麼久了,這個丫頭終於主動給他電話!
他迅速撥了回去,“羅文曉,你終於知道給我回電話了?”他笑道。
“……壞蛋林南風……”羅文曉的聲音聽起來卻好似有些顫抖,“……爲、爲什麼給你這麼多個電話都關機呀?……凍、凍死我了……快、快到車站接我……”
“接你?”他疑惑地擰了擰眉,“你到A市了?”
“……廢、廢話!”她口氣兇兇道,“……我、我不到A市幹嘛打電話給你?!快、快點,我、我在火車站東、東門出口!……”
他闔上手機,面上那一瞬間的表情還凝固在那裡,不知道到底是驚還是喜。
身後傳來急促的鳴笛聲,此起彼伏。
他一擡眼,才發覺已經綠燈了,而他的車阻擋了身後所有的車輛。
他趕緊開車往前,火車站在城西,大概有二十分鐘的路程。
他又要見到那個羅文曉了!
一直到了他家,他開門,亮燈,幫羅文曉拿行李箱進來,她都還在打着哆嗦。
“……哇,林南風,你家好大呀……”羅文曉睜大了黑亮的眼驚歎,“你剛纔說自己一個人住,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屋子也太浪費了吧……而且,而且還這麼漂亮……”
他笑笑,提了她的行李箱放到客廳正中,“所以怎麼樣?”
“所以……”她把目光從燈光明亮的客廳收回,燦燦落到他臉上,笑眯眯道,“……所以我剛纔的提議是對的,我就住你這兒啦!幫你節省空間資源,也幫你節省酒店錢!”
“羅文曉,你說話還是這麼理直氣壯呀,”他微笑着,伸手揉揉她的頭髮,“真是來這裡度假?你不忙着賺錢了?”
她的臉紅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其實是這樣的,我從沒到過大城市,大學也是在小城市讀的,既然……既然有你這麼個朋友,於是就想來蹭蹭光……那個,林南風,我們是朋友吧?你不會嫌棄我的是吧?”
他擰擰眉,好似認真考慮了一番,“住幾天也不打緊,不過……”他長眉一揚,“你怎麼也得付房租吧?我這裡的條件沒有五星級也算得上四星級了,一天多少錢你自己看着辦,行麼?”
她馬上垮下笑臉來,“你怎麼這麼小氣哪……怎麼說你在我那住了那麼多天我也沒真要過你錢呀,做朋友的能開口閉口都提錢麼?最多、最多我也睡客廳,睡沙發,而且絕對絕對不影響到你,行了吧!”
“羅文曉,我是逗你玩呢!”他心情愉快地笑,“我怎麼會真要算你錢?而且這裡有客房,不用委屈你睡客廳。”
她馬上得意地笑起,“哈,林南風,我也是逗你玩呢,如果你真是要跟我算錢,我羅文曉就不會當你是朋友,也絕不會到這兒來啦!”
他搖搖頭笑,又問:“對了,忘了問你,爲什麼這麼久都不接我電話,也不回我電話?”
她的笑容淡下來,目光也輕輕落到身旁的沙發絨面上。
“其實,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她用手指輕輕的,一下一下地刮擦沙發絨面,“我告訴自己,沒想好的話,我是不會回電話的。”
他疑惑地挑挑眉,“什麼問題?跟錢有關?那你現在想好了?”
“恩,我現在想好了!”她擡起頭來,微笑道,“至於是什麼問題,我現在不會告訴你,不過,如果我在這裡玩得開心的話,一定會找個適當的時機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