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兒裡的過年氛圍很濃烈。
走親訪友,磕頭拜年,小孩要要紅包,放放鞭炮,大人包包餃子,走走親戚。前四五天,方瀲處於被父母支配幹活的階段,每天跑腿拜年送吃的就花費了大部分的精力。晚上入睡前拿出手機看一看,一天也就結束了。
至於魏威,她沒聯繫,其實是不敢聯繫。自從那天他走了,這件事就像鎖到了腦子裡的一個小匣子裡。方瀲也不着急,她遲早會要回去的,等回去慢慢想也來得及。
這期間魏威也一直每天一個早安,一個晚安的問候着。
但這一切都在大年初八那天的下午截止。
那天方瀲正在後院裡給種子澆着水,陽陽正在屋子裡猛補着寒假作業。
許久沒有動靜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方瀲看見是王崽打過來的,就放下手裡的水桶接通電話。
“怎麼了,你這是要給我拜個晚年嗎?”
方瀲心情不錯,開個玩笑道。
“滾吧,誰給你拜年啊。你猜猜我昨天晚上出去消食的時候,遇見了誰?”王崽說道。
“誰?”
“我撿着周寧海了,他媽的笑死人,昨天晚上他出門沒帶鑰匙,大過年的開鎖師傅還沒上班呢,他手機也沒帶,就帶了幾個零錢,我就把他撿回家給了他頓飯吃。”
方瀲說:“他倒是運氣不錯,正好遇見了你。”
“方瀲……”王崽語氣嚴肅,欲言又止。
“怎麼了?”
“周寧海告訴我說,咱們醫院紀檢部門和精檢部門被處理了。”
方瀲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這是怎麼了,纔剛過完年能發生什麼大事啊?”
王崽吞了口口水,突然壓下聲音來說:“那個,說是精神檢測部門在檢測結果上造假,人都被警察抓走了,你記得那個周洋溢吧,聽說是她爸爸動用關係從裡面撈錢了。”
方瀲腦子裡嗡地一聲,像是爆竹炸裂了一樣,噼裡啪啦的轟轟作響。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一箇中心。
她手裡的花灑”啪“的一聲就掉到地上了,水灑了一地,沿着磚縫流動。
屋子裡坐着看電視的宋雪梅和方大用看見咋咋唬唬的方瀲闖了進來,齊刷刷的看向方瀲。方瀲此時回屋拖出行李箱,利索的套上了一件外套,像是下一步就要出遠門。
方大用磕着瓜子:”不是,閨女,你這是要幹啥去啊?“
方瀲一邊走向陽陽的屋子,一邊回答道:”出了點事,我要提前回去一趟。“
此時陽陽正坐在座位上認真寫字,見到過來道別的姑姑,放下手中的筆。
“姑,你要走嗎?”
方瀲摸摸他的腦袋:“嗯,你好好學習,好好照顧自己 ,別生病。”
“姑,路上注意安全。”
方瀲轉身想要要走時,這孩子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裳。
這一把着實勁兒挺大,方瀲甚至還向後踉蹌了一步。
孩子說:“魏叔叔讓我告訴你過完年去他那兒接小黃,半年的糧食都給你備好了,拿回去就行。”
方瀲聽完話後,很是疑惑,問到:“什麼?他什麼時候給你說的?”
初七初八正是許多回鄉人返回去工作,回家的高峰期。方瀲先是到了火車站,發現今天的票早在上午就賣完了。她又急忙打車去汽車站,花了幾百塊錢租了一輛車回家。
魏威的電話一直處在忙音狀態,方瀲基本每隔半個小時就會打一次。
在車上,方瀲就委託好了王崽替她去酒吧探探風。
方瀲坐在座位上,越來越困,腦袋最後滑落到玻璃上,心力交瘁的她乾脆就靠在上面眯了一會兒。
半夢半醒間電話響了起來,方瀲還在夢裡手就摸向了兜裡拿手機。
果然還是王崽。
”還在路上嗎?我已經從酒吧裡面出來了。“
方瀲剎那睡意全無:“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了,他還好嗎?”
“方瀲,”王崽停頓了片刻,“人已經被帶走了,估計是回不來了。”
“你去問問,你快幫我去問問,到底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了,回不來了是什麼意思?”
破碎的聲調逐漸提高,精神達到了極致的緊繃。
王崽在電話對面停歇了三秒,平時愛暴躁的她關鍵時刻卻是不怎麼掉鏈子。
”他上午被押走了,因爲檢驗結果造假,所以案件重審。估計,結果不會很好。“
”爸!你快想想辦法啊?現在到底該怎麼辦,還有沒有我們的機會啊?“
周洋溢在周父書房內踱步,高跟鞋與地板碰撞的聲音極其有壓迫感。
”你別老動來動去。“
周父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這件事我沒法再插手了,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當初就告訴你可能有風險,是他後媽吧,那啞巴小閨女的媽媽揭發的吧。這一定是策劃已久了,給你打個措手不及。“
周洋溢停下來坐在沙發上,聽着周父說話。
”你知道,當時他傷人家小孩時,本身就沒發病,他那時候是清醒的。對,他是有病,這假好作就好作在他是真有病,但是人家對方現在請了專家鑑定出來他當時沒事。咱們是暗處,你就別這會兒往外捅窟窿眼了!“
”爸!“
”這事情你不要再給我說了,如果你不想看見你爸也陪那小子進去的話。“
周洋溢坐立難安卻又沒有任何辦法,呢喃道:”他爸就能這麼狠心就能這麼不管不顧……“
到市區裡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與村裡不一樣的是,城市裡路燈很多,充滿着無限活力。
小黃坐在玻璃門裡面,端端正正的瞧着外面,像是端詳了每一個行人的模樣。
驀地它突然變得開心起來,原地轉圈的撒歡兒。
方瀲推門而入。
“胖子?”
酒吧空無一人,偌大的空間裡只開着一盞小小的燈。燈放在一個不大不小的圓桌上,桌子旁邊圍坐着幾個人。其中有幾個方瀲不認識,但能看見有胖子,瘦子和紅紅。
隨着方瀲這一聲叫喊,沉默的幾人同時回頭看她。
小黃在她腳底下轉圈。
“姐?你怎麼來了?“紅紅看見方瀲,先是問道。
方瀲看見這幾人一臉頹廢的樣子,就知道,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了。
“姐,喝杯水嗎?”胖子說道。
瘦子拉過來一把椅子,示意方瀲坐下。
在今天,在這裡,另一個故事徐徐展開。
你知道爲什麼魏威會那麼照顧方陽陽嗎?你知道爲什麼魏威會發病嗎?你知道爲什麼他曾經甚至動過想要殺她親妹妹的心嗎?
他這次是保不住的,不僅是因爲蒙麗使出了全部力量,更是因爲他自己。
他和一個瘋子母親相依爲命,父親逃離的遠遠的。
他時刻在害怕着,害怕着自己有一天也會瘋掉,你知道每天提心吊膽是一種什麼感覺嗎?
他親眼看到母親被流浪漢強姦,隨後撞牆致死,他一個小孩大晚上去找警察,該有多害怕啊。
他被良心未泯的父親接走,卑微的活在那個新的家庭裡。
他考上大學後,在街頭碰到了方陽陽,同樣只有媽媽的方陽陽。
他想要對方陽陽好,他總覺得這就是對自己好,這樣的孩子都會盼着有一個天使來救自己。
他沒想到,自己卻是害了他,面對周洋溢的詢問,即使他交代了所有的緣由,在她看來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他害了他,周洋溢本是指示人跟蹤方陽陽,趁機給方陽陽的母親一個教訓。當那三個男人見到如此貌美如花的人母時,動了歹心。
他無法接受,又一個孩子變成了他。
他看見自己一個人在街上行走,看見媽媽跟着自己在街上跳舞。
他一個人靜了好些日子,直到一切都正常起來。
他回家那天,看見女孩站在門口玩娃娃,想要殺了那孩子,那個不配爲人父和那惡毒女人的孩子。
他抱着孩子玩,在樓梯最頂層重重的把她推了下去,那惡人的孩子這麼幸福,憑什麼活着。
他越來越上勁兒,最後指着蒙麗的腦袋說要把她弄死,至此開始失控。
他被送走,那時唯一想着保他的人不是父親,而是周洋溢。
直到遇見方瀲,這是第一次陪他這麼近站在地獄的邊緣。
蒙麗這一次上訴使出了全力,由於故意殺人未遂,且對受害者造成了嚴重的傷害,魏威被叛爲死緩。
幾天後再次出庭,魏威被收監人員帶走。方瀲抱着小黃,在隔得很遠很遠的地方看着他,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他,看見的還只是個背影。
方瀲無法歸結這段感情,比起愛情更像是救贖。
小黃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左右搖頭探索這個陌生的地方。
一個星期以後,方瀲做夢夢到了魏威。
那是那天他倆躺在一個牀上的時候,她給魏威說:“我們結婚吧,別擔心,不生孩子的那種。“
這可能是託夢吧,當天中午就傳來消息,說是魏威在監獄裡自殺身亡了。
正在上班的方瀲手裡還拿着注射器,周洋溢就身着一身黑裙闖了上來,眼睛佈滿了紅血絲,一封牛皮紙包裹的信件被她拍在了桌子上。
上面只有四個字:方瀲親啓。
方瀲摘下手套來,素手把信封拆開。
”對不起,明知道會有這一天還是自私的去打擾你的生活。但我想再自私一回,懇求你,餘生不要忘記我。死亡是一種解脫,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