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幼時出遊,在山中遇險,被一個比丘尼所救。故而定下國法,女子得了佛法成就,可升戶籍。
國法雖有,卻鮮少有人用過。佛法成就極難達成,真得了佛法大成,還會執迷於一個身份?
可如今太后執意要擡,說崔禮禮有,不就有了嗎。
“清平縣主當真是鑽進錢眼裡了。”扈如心冷笑着站了起來,“表姐這消息實在及時,我這就去替聖人解決了這麻煩!”
“且慢一些。”顏貴妃拉住她,蹙着眉思索着,“聖人的態度,我總覺得有些怪誕。”
“怎麼說?”
“不過是個商戶,清平縣主若只圖崔家的錢,爲何聖人堅決不給?”
顏貴妃覺得自己就要看破一個大秘密了,想了想又道,
“聖人這頭封爵假賜婚,太后那頭立刻要擡身份,實在不對。這崔家有些特殊。”
崔禮禮興奮起來。寂照庵只允許女客進出,多半是娘和春華擔心她,帶着好吃的來了。
崔禮禮心中警惕起來。
天還未亮,鐘聲劃破寧靜響了好幾下。
這個道理她懂。
“銅翅錐鳥。”
春華沒聽說過:“長什麼樣?”
是了,那時候春華還活着,天氣好時,二人坐在院子裡,閉着眼,感受清風拂面,聽鳥叫蛩鳴。
崔禮禮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飢不擇食。
崔禮禮想要解釋一番,可她明白,眼前的是長樂郡主,不是高慧兒。對於這樣的人,擋路者只有一個下場。袖子裡的手漸漸握緊,聲音卻十分平靜:“我無心嫁入縣主府,只是苦無機會拒絕。”
“你認識我?”她不請自坐,聲音裡有幾絲訝異。
那丫頭見她來了,冷聲道:“崔姑娘。我家貴人有請。”
有人問:“請問怎麼做?”
這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徒長了一張天真無邪臉,竟如此心狠手辣。
冥想。
崔禮禮眼眸一眯,撇撇嘴:“名聲於我不過浮雲,我自然不會爲了名聲掛在白綾上。”
崔禮禮皺着眉:“那什麼時候吃早飯?”
扈如心蹙着眉,軟綿綿的話,卻字字帶刀:“你的九春樓這麼好,還招惹沈延做什麼?”
她打開門,是接引她的那個小尼,溫和地道:“該吃早飯了。”
快步走到禪房前,一看,是個眼生的綠衣丫頭,看衣裳的質地,顯然來頭不簡單。
牡丹花。
長樂郡主對沈延的心思,陸錚跟她提過。她曾威脅弘方讓他修改庚字,只爲要嫁給沈延。
前世她想得太多了。關在縣主府裡,除了能想,什麼都做不了。
“我也沒見過,只在博物志裡讀過,說它一身銅綠色的羽毛,飛得也不算快,常年在水邊棲息。”
“願聞其詳。”
“郡主想要我如何做?”
這聲音,崔禮禮聽過。不是前世。是這一世。
晚課也是在房中。她纔不管什麼規矩什麼功課,昏昏沉沉地倒在硬板牀上,沉沉睡去。
她頭上戴着一頂紫貂毛帽,帽檐鑲着一圈精緻的銀邊,既顯得貴氣又俏皮。身着一襲紫綾襖裙,襖裙之上,刺繡着精緻的牡丹花紋。
“長樂郡主。”崔禮禮行了一禮。
暮鼓晨鐘。
崔禮禮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我要當一個遊商的女兒,到處去走馬。”春華說完又怕引她傷心,連忙睜開眼看她。見崔禮禮還閉着眼,又放下心來,問:“夫人下輩子想要做什麼?”
“聽人提起過。”
“我想了兩個辦法。”她嬌滴滴地豎起兩根蔥白的手指。
兩個時辰?那她不得餓扁了?
其他姑娘們竊笑了幾聲,那比丘尼倒也不爲難她:“誦經之後便可以吃了。”
“我原是想幫幫你的,”扈如心偏着腦袋蹙着眉,撓撓帽子上的銀邊,似乎真被難住了:“可是,怎麼辦呢?我派去幫你的人,都被你殺了。”
崔禮禮點點頭,順道宣傳起了九春樓:“全京城最俊俏有趣的男子,都在我九春樓。”
還有前日的烤鹿肉,油滋滋的,撒了那麼多西域的香料,現在回味起來,竟什麼味都記不清了。
崔禮禮閉着眼。
春華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
前世今生,自然認識。
扈如心笑了笑:“我也聽說過你的九春樓。”
她記起來了。退畫像之前,在臨隆食肆裡,偶遇了何四和黎九姑娘,那個屋子還坐着一個紫衣女子。
“結跏趺坐冥想一個時辰,誦經一個時辰。”
如此過了好幾日。她也不記得過了幾日。
想還不大膽一些嗎?
博物志上說,這種鳥一雌多雄,雄鳥們爲爭寵,不但負責捕食,還要將自己羽毛梳得漂亮,尤其是要將胸前的羽毛梳得蓬鬆,顯得它們健壯,擅長生養
“福女?福女?”禪房外有人敲門。
“什麼鳥?”
扈如心聞言,脣畔梨渦愈發深了,拍拍粉嫩的小手,表示讚揚:“想不到——崔姑娘竟然在祈福之時,看破了紅塵。”
這是生生折磨人啊。
昨晚沒吃晚膳,今晨怎麼也要去一趟齋堂了,哪怕只有些豆腐白菜呢,也好過餓死。
原來是她。
一個脣畔帶着梨渦的少女,正站在書架前,翻着佛經,見她來了微微一笑。
祈福儀式一整日,到了晚上,崔禮禮又餓又累,再看那饅頭和青菜,便吃得津津有味了。
春華閉着眼說:“下輩子,奴婢不當丫頭了。”
這一日,做完祈福儀式,天色漸暗,接引小尼又來尋她,說禪房中有兩個訪客。
這才寅時。平日崔禮禮根本不會這麼早起來,可今日她早早就餓醒了,聽見鐘聲拖着身子下了牀。
最重要的部分,崔禮禮沒敢說出口。
扈如心沉思了一陣子:“表姐好好休息吧,我出宮去了。”
崔禮禮驚醒過來,眨眨眼,看看四周。想起這是今生。
“你反正名聲也臭了,不如一根白綾吊了了事,我會讓我爹向皇上進言,好好撫卹你家。”
京城郊外的那兩個殺手,竟是她派來的?!不是宣平侯府?難道,包宗山死前呼氣說的“戶”,是指的“扈”?!
“崔姑娘。”她的聲音甜美軟糯,眼神清澈,像個毫無城府的垂髫女娃。
一個商戶之女,能特殊到哪裡去?
再特殊呢?死了就普通了。
崔禮禮躺回牀上,餓得心慌,根本睡不着,還真只能冥想。
崔禮禮後悔昨日沒讓春華在包袱裡塞些點心果子。
到了齋堂一看,三十來個姑娘,都是眼生的。說是貴女也在,可誰家又願意在尼姑庵裡過年呢?看那些模樣舉止,更像是遣的“代行者”。
“那你當什麼?”崔禮禮問她。
齋堂裡的小尼給她盛了一碗清粥,又補了一個饅頭。桌上的青菜沒有半點油花。崔禮禮扒拉了兩口,只覺得癆腸寡肚的,那菜越吃越覺得心慌。 兩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苦。
她就想要美男子環繞着她,溫聲細語地勸她更進一杯酒:“我呀——就當一隻鳥吧。”
一出門,各家的福女都站在門前,一個圓臉比丘尼雙手合十,命幾個小尼分發佛經:“請先在房中做早課吧。”
什麼看破紅塵?
崔禮禮意識到不對,卻來不及反應,只覺得後頸一痛。
天昏地暗。
銅翅錐鳥,是真實存在的一種一雌多雄的鳥